第十章 兵临玉门关
第三日,征虏将军窦固的军队早早饱餐军饭,向西开拔上路。陈睦和班超骑着马,意气风发。两人一路上指点江山,诉说豪情。随着部队逶迤向前挺进。
此时的西北天气,已是初冬。刚下过了两场小雪,官道两旁的大地上覆盖了薄薄一层积雪。肆虐的北风在空旷的官道上横行无忌。将士们都添了冬衣,但还是有些体弱的将士抵挡不住塞外的风雪。每天都有兵士不敌风寒生病掉队。
队伍走了二个多月,终于到了玉门关。
玉门关,始置于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开通西域道路,并设置河西四郡之时,因西域向内地输入玉石时取道于此而得名,为通往西域各地的门户。
班超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玉门关,不觉有些泄气。他本以为既是关隘,就应该气势雄伟巍峨,最起码也该有厚重的石门,屯兵的瓮城,能据守阻敌的城墙。可眼下的玉门关,却只有两座高约五丈的城门楼,城门楼之间宽约三丈余,横着拒马,权作关门。门里门外,垒着半人多高的沙袋墙。不远处,有一条宽约十丈的深沟环绕关城。顺着城门楼往南北两个方向,垒着六尺多高的土长城。城墙里面门楼两边,各有一座军营,也用土墙围着。围墙里是几座土坯房的军营。军营门前朝东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禁止闯关,违令者斩”。看来,此地无人通行已经很久很久了。
大军就驻扎在玉门关内。窦固召开了有守关将领参加的军事会议。讨论的议题是何时进军。
守关的参将田寻介绍说:“朝廷拒绝北匈奴的和亲要求之后,来我关前寻衅的匈奴骑兵明显多了起来。就在头一场雪之前两天,有一股大约两千多人的匈奴骑兵来攻打我玉门关,被我军击退。匈奴骑兵只掳掠了在关外来不及转场的几千头牛羊向西逃窜。敦煌、酒泉太守也说,匈奴骑兵也多次骚扰他们。我驻关将士十分气愤,但兵少将寡,无力追击。”
窦固沉吟片刻,问道:“匈奴军队战力如何?”
“虏兵大多还是使用多年前的青铜弯刀,武器肯定不如我军。我带队多次与小股匈奴骑兵交锋,亲手砍断过虏兵的弯刀。但虏兵个个骑术了得,冲锋速度奇快无比。我觉得只要能够压制住他们冲锋的速度,我军战力完全能够发挥优势。”田寻转头对副将王霜吩咐道:“你去把我去年缴获的一把北虏弯刀拿来,给窦将军瞧瞧。还有那把断的也拿来,再捎上一只匈奴箭。”不一会儿,王霜将一把完整的弯刀,一把半截弯刀,还有一支骨质箭头的木杆箭放在窦固的书案上。
“这都是匈奴骑兵用的?怎么现如今他们还有用骨质箭簇的啊?”窦固一件件仔细查看,有些疑惑地问。
班超职位不足以让他靠近窦固的座位,只能坐在较远的帐篷门边。但他极其认真地细听窦将军所提的问题以及守将田寻的回答。
田寻解释说:“我大汉的边境互市对北匈奴已经关闭很多年,边民根本不敢和他们做生意。我们这边的生铁、铁器、粮食、中药等,朝廷严禁出关。匈奴被逼无奈,有时候就会南下抢掠。窦将军不要小看这小小的骨箭,虏兵都是在马上跑起来才使用,速度快了,骨箭的威力也蛮大的。我的部下就被这样的箭射死了好多。”
“那你说现在追击的时机是否成熟?雪已经都下过两场了,大雪眼看就要来了。我们的将士初来咋到,还不是很适应啊!”窦固问道。
田寻笑道:“这就要窦将军定夺了!不是末将敢议论的事。”
田寻年纪四十岁出头,祖籍徐州,在此地戍边已经十几年,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熟悉边情的老边将了。他已在当地娶了妻子,成了家,有了孩子,早就打消了回中原的想法。
偏将耿恭接话道:“听说官道到了春天会变得泥泞,车马通行更加困难,不知是不是这样?”
耿恭,字伯宗,扶风茂陵人,也是耿弇的侄子,和耿秉是堂兄弟。他性格慷慨,多谋略,有将帅才能。这是耿恭第一次出征来到玉门关,对这边的气候情况不甚了了,只是临行前听一些老将讲过一些有关边关的故事。
田寻笑笑说:“耿将军说的是。每年开春,官道在白天容易翻浆,到了晚上,又会把翻浆冻住,路面就会形如刀刃,的确是车马难行。”田寻点到为止,没有进一步细说。他心想:匈奴欺侮我边关守将几十年,好不容易盼来大军,可以出这口恶气了,谁知窦大将军居然不愿追击,想躲在关内安度寒冬。等开春了,匈奴闻知大军到达的消息,早跑没影了!上哪里追击去?让我出主意,打了胜仗,没有啥事。打了败仗,还不得拿我出气!所以,他说话总是拿捏着分寸。
窦固说:“我听田将军的意思,现在追击似乎要比开春之后条件要好得多。博文先生意下如何?”窦固转头问谋士陈力(字博文)。
陈力一直沉吟不语,双目微闭,他在等着窦固的问话呢。
陈力用手捋着下颌上的三寸多长的短须,微微一笑,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回禀大将军。依老夫之见,我大军劳师远征,兵贵速决,行动不可迟缓。现如今大雪将至,北虏一定以为我军不敢雪天进军,防守自然松懈,大将军可遣精兵,轻装追击,必有斩获!至于,辎重后勤,可以随后跟进。”
“我军初到此地,军情不明,往何方追击?”窦固继续问。
“窦将军难道忘了?出征前,陈睦曾献上一卷《西域山川形势图志》,上面还标明了匈奴人几处的冬季牧场。老夫昨夜仔细观之,蒲类海应该是北虏的一个冬季巢穴,我军可以向该地搜索出击!”陈力提到地图,窦固想起了陈睦,他抬头往人群里找寻陈睦,说:“陈司马,你献图有功,功劳簿上记上一笔!”
陈睦和班超坐在一起,忽听窦固提到自己,还说因为献图的事要记功,就想站起来申辩,被班超伸手拉住。陈睦满脸通红,想要和班超解释,班超制止了他,让他先听窦固将军讲话。
窦固问谋士张文:“玉台先生有何见教?”
谋士张文(字玉台)嘴里嘶嘶有声,回答道:“回禀大将军。博文先生所言极有道理。在下认为,我大军初到此地,敌情不明,不可贸然进兵。应该先派一支斥候小股部队,一边侦查,一边进军。这样比较稳妥。”
两位谋士说完,众将大多点头。窦固听完,在书案后挺直身板,双目炯炯,朗声说道:“大军休整三日,进军蒲类海!有志愿参加斥候队伍者,赏!”
班超因陈睦的引荐,得到了窦固的召见。
寒暄已毕。窦固开门见山地说:“仲升,先父我是知道的,老先生和我叔叔还有袍泽之谊。这一次,你能主动投军,不可多得!陈睦是你的老上级,又是你的好朋友,跟着他,好好干!有什么问题直接和他讲,以后大家就算是自己人了!”
窦固一边说,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简牍。
班超拱手行礼道:“窦大将军,我是来请战的!请给我一支令箭,让班超领军作为大军前锋!”
窦固原以为班超来大帐是有事相求,或者是礼尚走动。没想到班超居然是来请战!他有些惊异地看着班超,说:“假司马敢于请战,我是求之不得啊!难得难得!”
窦固停止收拾简牍文书,认真仔细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班超。只见班超身姿挺拔,高出自己半个头。他的眉毛深浓,眼睛炯炯有神,虽经千里行军,但脸色还是略显白净。如果不是铠甲在身,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军人!
窦固想了一想,有些迟疑。他问班超:“仲升年庚几何啊?”
“三十出头!”班超有意回避自己已年过四十的实际年纪。
窦固看过班超的简历,自然知道班超的实际年纪。听班超如此说,知道班超是不愿承认自己已老,不觉露出会心的笑意。
“将军,班超多年来,一直坚持练功。不是末将自夸,一般的年轻将士,骑马、射箭、格斗还不一定比得过我班超!”班超见窦固脸上似有不信任之色,赶紧辩解道。
窦固想起了什么,问道:“听亭博说你在北地郡,曾和匈奴骑兵相遇过,还亲手格杀了一个匈奴骑兵?”
“不是相遇,是末将带人追击,全歼了六个匈奴骑兵!”
“好!有种!陈睦说他献给我的《西域山川形势图志》还是你给他的?”
“回禀将军,我在几年前在洛阳遇到过一个奇人,以相面为生。他说自己早年在西域游历十多年,熟悉西域山川形势。他给我相完面,预知我日后必会出征西域。在他临终前,把他亲手绘制的这张图送给了我。我后来复制了两份,一份送给了陈睦司马,原件交给了兰台存档,我自己还有一份。”班超简短地介绍说。
“机会永远关照有准备的人。就冲这一点,我就相信你班仲升能胜任前锋之职!本将军现在就给你一支令箭,任命你领前锋之职,迅速组织斥候骑兵,尽早出发!”
班超响亮地回答道:“谢窦将军!末将遵命!”
窦固一边踱步,一边又问班超:“仲升领命之后,准备征召什么样的兵士呢?”
班超略思忖片刻,即回答道:“兵不在多,须能吃苦,又有一技之长为好。依末将之意,人数不超过四十。出身最好是乡下,尤以山区为佳。另外,还要有懂西域言语的人。最重要的是要敢于用命,胆小怕死的一个不用!”
“刑徒流放之人敢用吗?”
“敢!这些人立功心切,敢于用命,不可多得。”
“不好驾驭哦!”窦固提醒道。
“人嘛,都是讲情义的,只要为将之人能够以心换心,和下属肝胆相照,同生共死,根本就不存在一个驾驭不了的问题。”
窦固通过和班超一番交谈,更加肯定了自己的认识。他相信班超一定能够胜任前锋之职。
班超喜滋滋领了令箭出了中军大帐。准备上马回自己的营帐。正要扬鞭催马,忽听到一声呼唤:“是参军班大人吗?”
班超在马上回头打量来人,只见来人满脸胡须,黝黑面皮,宽肩细腰,四肢粗壮,肩背环首大刀,手提箭兜,一身下级军官的打扮。这不是马武吗?!班超立即滚鞍下马,双手握住了马武一双粗糙的大手,大喜道:“原来是马大哥!”之后又不解地问:“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又来投军了?”。
马武嘿嘿笑道:“老娘去世之后,家里就剩我一人,农活干不惯,闲又闲不住。后来,有战友带口信说窦将军在招兵买马,我就又来投军了!”
班超搂着马武的肩膀,兴奋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班超又问马武:“你现在编在那支队伍?”
“我编在左路军,甲字营,马军前队。”马武回答道。
班超简短地说:“好!马大哥!我刚从窦将军处领命出来!我的任务是组织人马担当先锋斥候,为大军侦察开路!今天开始,我就要挑选人马了!马大哥跟我来干吧!大家兄弟一场,也好有个照应!”
马武兴奋地嘿嘿笑道:“跟着参军兄弟,是马武的福分!我干!我干!参军兄弟还记得铁锁吧?他也来投军了!分在丙字营!”
班超当然记得:“真是太好了!你给他也带个话,让他和你一起来!”班超又简短叮嘱了马武一些事项,和马武告别,回归本队。
很快,这只短小精干的先遣队就组织好了。
班超为先锋官,郭恂为从事,任副职。其下属共有三十四人。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三十六勇士出使西域的雏形。队伍共分为三支小队。班衡担任侍卫,班勇担任联络通讯员,随班超和郭恂活动。
前队:什长马武。
队员:铁锁、邴计、任全、义渠安、王瑜、陈胤、于成、差布、笪成。
中队:什长甘英
队员:籍燧、季立、穆康、稽安、谷新、傅茂、陈蛟、龙阳、胡骏、乌孙
后队:什长田虑
队员:马隆、臧欢、贾复、夏灿、曹煨、盛煜、刘瑰、廖槐、原韶、楼义
其中乌孙、差布、楼义、义渠安等都是归顺汉朝多年的胡人。他们在队中充当翻译。
早晨点名的时候,点到乌孙,班超见其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似曾见过,就问道:“我怎么见你眼熟啊?”
站在队中的甘英笑道:“我们好几个人都跟他眼熟!”
乌孙说:“我曾在洛阳城中撂地摊杂耍,他们好多人看见过的!将军当然也看到过我!”
甘英笑道:“我还给他撂过钱哩!”
“你的汉话讲得很好,你应该在中原生活了很久咯?”班超问道。
乌孙说:“我老家远在乌孙国,我五岁起就跟经商的父母到了长安,后又辗转到东都,在中原快二十年了。其实我的名字不叫乌孙,汉人记不住我的乌孙名字,就都喊我乌孙。”
班超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他说:“我想起来了,有一次在洛阳街上,你不小心撞到我身上,不仅没给我道歉,还骂我是南蛮子!”
乌孙也想起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头尴尬地笑着:“当时被街上几个混混追赶,有点着急,所以就……”
甘英捣了乌孙一拳,笑骂道:“好你个小胡虏,胆子不小,还敢骂我们司马!”
班超笑道:“骂一骂,十年少!不打不相识嘛!”
郭恂在一边接话道:“人家是笑一笑,十年少!司马怎么给改了?”
听到此话的人都笑了起来。
甘英和乌孙被选调参加斥候前锋之前,在同一支队伍里,互相比较熟悉,听他讲过自己的身世。见大家笑过了,甘英解释说:“乌孙是个苦孩子。从小随父母从乌孙国到中原做生意,谁知父母染病双亡,他只好流落街头。后来被龟兹国的一支杂耍班子收留,学会了杂耍。再后来,龟兹人要回西域,不肯带他,他只好自己在街上靠打把式卖艺为生。因为他会说西域好几种方言,汉语说得也溜,被窦将军招到军中。”
班超拍着乌孙的肩膀说:“现在归顺我大汉的外族很多,除你之外,还有差布、楼义,他们都是西域人。义渠安祖上是义渠人,刘瑰是匈奴人。不管是哪个民族,归顺了大汉,我大汉天子皆一视同仁。只要你们立下军功,和汉人一样皆能封赏!”
班超带领前锋马队,先于大军一天离开玉门关。
班超意气风发,骑马走在队伍的前列。班勇、班衡伴随左右。他按照前、中、后顺序,每队间隔二里左右。从事郭恂跟随后队,负责带着驮马辎重压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