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托孤

局势愈加严峻，朝廷又接连下了几道圣旨，严令王有龄督促浙江各地整顿武备，修筑沟堑，挡住动安徽江西赶到浙江的太平军。要想坚守杭州，加强备战，最要紧的自然是粮食。以往浙江全省的军饷，每年大概需要四百多万两，加上聘用洋枪队、购买粮食、购买军火、雇佣民工修筑攻防等等，一年得需要一千万两银子养战。除此以外，浙江省还要协饷三省，每年需要支出五百万两的协饷费用，再加上朝廷每年对外的赔款落实到各省，还有各个官僚的俸禄、漕运河道的修缮等等，浙江省每年的开支已经远远超过了两千万两。要不是每年有胡雪岩帮忙周转贴补，浙江省早就支持不住了。而王有龄能够十年内青云直上，坐到总督的位置，而且在朝廷上下都有善于理财的好名声，与胡雪岩有莫大干系。

但是即便如此，眼下的浙江省也已经是外强中干，再也没有什么收入了。以前浙江省的军饷，主要靠的是自筹，也就是直接从本省农民商人上交的厘金税收中扣除。浙江省盛产丝茶和海盐，厘金收入也以此为主。但是自从胡雪岩一举整合湖州丝绸生意以来，洋人也变得十分聪明，联起手来跟胡雪岩抬杠。胡雪岩在上海生丝市场上或许还有一些话语权，但是受制于宁波南浔等地的丝价，他一个人撑不起整个生丝市场，每年的生丝收入也是越来越少，从最初入账的几百万两到现在的不足一百万两，渐渐有日薄西山之感。而茶叶贸易因为战火不断，基本上已经断绝，至于行销江西安徽的食言，也因为长毛抢劫而无法达成交易。整个浙江的税收已经江河日下。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胡雪岩坐在藩司里，看到这副局面也无可奈何。王有龄更是愁的夜不能寐，只希望胡雪岩能从他的钱庄里，再给朝廷贷款。

胡雪岩自然知道国事为大，调用起银子也毫不含糊。除了在钱庄里留下足够的寸头保证老百姓的汇兑提款业务不收影响，自己的盈利已经全数转到了藩司银库。

银子的问题，胡雪岩能够解决，但是粮食的问题却不好办。杭州也是鱼米富饶之乡，向来不愁粮食不够，但杭州各县却都凑不上粮食。王有龄不想老是麻烦胡雪岩，便决定亲自去杭州各地看一看。

但是去杭州郊区偏县视察一番之后，王有龄看到的是满目萧条。战事四起，老百姓早已经没有心思种粮食了，田地里一片荒芜。而个县衙的粮仓里，也确实只有几担只够维持自用的粮食，根本没能力帮助筹备军粮。

王有龄视察回来跟胡雪岩一说，胡雪岩便想到了自己前些年就跟尤大伟说过加紧收购粮食的事情，说不准尤大伟那里还有粮食。胡雪岩把这个消息一说，王有龄十分激动，立马着令胡雪岩前往淞沪一带采购粮食。

胡雪岩临走之前，王有龄对胡雪岩说道：“雪岩，全城军民就全仰仗老弟了。你这一去，一定要保重啊！”

胡雪岩听王有龄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这些天来王有龄一直不让他跟稽鹤翁交流，而且也不让自己过目一些战报折子，胡雪岩对现在的战场情况实在是不了解。听王有龄这么一说，胡雪岩踌躇道：“雪轩，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杭州已经危在旦夕了？”

王有龄见胡雪岩有所警觉，便说道：“雪岩，你可听过《赵氏孤儿》的故事？”

胡雪岩自然在十里香听说书的说过。

王有龄说道：“守城简单，无外乎就是守得住守不住的问题，守不住，大不了一死。但到上海买粮食就跟‘托孤’一样，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你一旦输了，不光我要遭殃，杭州城里的百姓们也要跟着受苦。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杭州城失陷之日，就是我为国捐躯之时！若真有那么一天，胡老弟，你一定帮我把这封遗书呈给陛下，以明我孤城孽子之心！”说着，他伸手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封奏折。

胡雪岩听王有龄这么一说，哪里还不知道王有龄在想着办法让自己出逃！他正准备措辞要劝王有龄，王有龄却普通一声跪下了。

长兄如父，胡雪岩和王有龄是结拜兄弟，向来感情深厚，胡雪岩见王有龄这么一跪，吓得手忙脚乱：“雪轩，你这是做什么啊！赶紧起来啊！”

王有龄双手呈上自己的遗书，慷慨说道：“雪岩，我要你做《赵氏孤儿》中的程婴。杭州若有一线希望的话，全都系在你身上了！”

胡雪岩长叹一口气，说道：“雪轩，我答应你就死了。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

胡雪岩出城之前见了稽鹤翁一面，稽鹤翁一脸坚毅，身穿铠甲。和稽鹤翁交谈一番，胡雪岩才发现杭州的形式已经严峻到了旦夕存亡的地步，杭州郊区已经失守一半，而距离杭州城最近的长毛就在杭州城二十里以外。

稽鹤翁得知胡雪岩要外出购粮，和胡雪岩说道：“胡兄弟！杭州城连着几个月加紧修筑防御工事，可谓是固若金汤。虽然我手底下兵力不多，但是只守这杭州城一处，还是有把我的。只要你能运回来粮草，弟兄们能吃多少天，我就能守多少天！杭州城存亡，全看你的了！”

见完稽鹤翁之后，胡雪岩觉得自己肩膀上仿佛压着千斤重的担子，让他觉得分外沉重。

当晚，在刘云生的帮助下，胡雪岩坐上一条小船，准备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