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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银肚山

作者:肆凌山 | 发布时间 | 2016-12-21 | 字数:5487

日落时分逐渐逼近,恶灵们又开始咆哮。他们逼近在荒野当中彷徨漫步的妹妹,朝着她不断咒骂,不时丢掷石块。

在这片荒凉的流放之地,她依然是个受诅咒的罪人。

“快看呐。”

“受诅咒的人。”

“被遗弃的人。”

恶灵们对她百般嘲讽,可她却视若无睹。

她是个被天神遗弃的人,在这片荒野流离失所的恶灵也跟妹妹一样是受到诅咒的对象,它们都是被天神一手建立起来的世界秩序当中排除在外的罪人。

“你们又何尝不是一样?和我又有何区别?”

妹妹愤怒的咆哮,可恶灵们却对她嗤之以鼻。

她失去了故乡,失去了天神的眷顾,她失去了本该拥有的幸福。

“接受我们的诅咒吧,你别无选择。”

她无言以对,只能在无尽的岁月里置身于这荒秽的土地上。陪伴着她的只有那妄执、憎恶以及怨恨的一切负面情绪。

啊,还有被她一次又一次杀死的姐姐。

每当夜色降临,诅咒就会化为姐姐的形象出现,不停的在她身边游走。姐姐既不谴责她,也没有加害她的意思。

既非惩罚亦非报复,除了诅咒之外,她实在找不出更适当的话来形容。

姐姐总是在入夜之后出现,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姐姐本身的意思,还是出自于天神的安排。其真正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意义在哪里?

“为什么?”

妹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告诉我为什么?”

姐姐缓慢的走到妹妹的跟前,对着她露出怜悯表情。

“为什么?”

姐姐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她憔悴的面庞,接过她眼中流下冰冷的泪水。

微微叹了口气,墨遥放下了手中的钢笔。

稿纸上的空格逐渐被黑色的字迹填满,然而墨遥却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他仿佛一直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他将自己卡在一个死循环内,不断的出发,又不断的回到原点。

这真的是诅咒吗?

墨遥不知道自己笔下构画的角色到底应该怀着一份怎么样的情感。姐姐应该去憎恨妹妹吗?还是要宽恕妹妹?

妹妹是在一时冲动之下杀死了自己的姐姐,因此姐姐不可能事先预知姐姐的杀意。

世界总是这样,你永远猜不透它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像是徐惠的死一样,墨遥忍不住将他所创造的小说世界与现实世界联系在一起。

有谁会想得到?哪怕连欧阳顺自己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每个人都难免一死,这是绝对无法避免的宿命。

呱呱坠地的婴孩会死,青年男女也会死。人的一生其实只是在等待着漫长的死亡过程。生命与死亡是相对的,同时又是互存的。

徐惠的死亡实在令人惋惜,她本该享有她那个年纪的人生。墨遥却觉得她的权利被某股力量剥夺了,而且是人类无法抗拒的力量。

她所有的可能性,包括她的未来、以及她往后的可能碰到的一切。这些都是她应享的权利,如今这些权利全都被“死亡”带走了。

既然遭受了世界如此的不公。那么人在死的时候,眼睛里见到的到底是什么?脑海里想的又是什么?

与徐惠自然死亡不同,姐姐的死亡是因为妹妹残忍的杀害。那么两者的心理又是否有共通点呢?在死亡逐渐逼近的最后那一刻,世界带给她们的又是什么?

墨遥的思绪再一次开始变得混乱起来。他叹了口气。

冰冷的山风从窗外吹了进来,缠绕在墨遥的身边。他畏畏缩缩的环顾四周,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似曾相识。

他回想起当初昏倒在大学宿舍走廊的那一刻,脑海里浮现出血红的情景。整个人似乎一直置身在血液的世界中,眼睛里除了红色,还是红色。

当时的墨遥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想法,他的心里只有“只是这样而已吗?”的字眼。说不上兴奋,也毫无刺激感可言。

——为什么?

明明自己做的事情是毫无意义,可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不理会世俗的眼光,只是随着自己的内心去做了这件事。

亲友的疑惑,父母的不解,墨遥通通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为什么?

墨遥无法回答,因为他心里面没有答案。于是他们只好以自己的认知来斟酌墨遥的行为,然后加以整理收藏心中。

如今村民们已经不想再问为什么了,只是时不时会对自己报以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回过神来的墨遥神情充满了自嘲,夜晚的冷风伴随着虫鸣传进屋里。墨遥将桌上的稿纸叠好之后丢进垃圾筒,直接走出自己的家门。

从石阶往下看,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家家户户生起的火堆早已熄灭,回家的死者和迎接死者的村民如今都沉浸在梦乡之中,除了徐家之外。

墨遥仿佛能看到少女的遗体身边围绕着正痛哭的家人。他们一同陪伴着爱女渡过最后一个晚上,不灭的烛光是对少女最后的庇护与祝愿。

一想到徐家夫妇丧女的悲痛,墨遥忍不住感到惋惜。白发人送黑发人无疑是人世间最惨痛的悲剧。他怀着抑郁的心情,独自走进墓园。

或许夜晚的杉木林是阴森的,是危险的。然而对与墨遥来说,这里就跟自家的庭院没什么区别。

他喜欢这样的杉木林,夜风徐徐的吹过,昆虫与青蛙一同演奏着欢快的乐章。墨遥感觉只有在这种时候,自己才是真正的墨遥。能够自由自在的抵达任何地方,不受任何束缚。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人会再叫他副书记。

墨遥并不想做小衫村委的副书记,他讨厌墨家为他安排的人生。

他一直希望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哪怕不知道这所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最后他依旧是妥协了,屈服在父亲的病魔下。

打开手电筒后,墨遥沿着羊肠小径穿过墓园来到位于墨家西北方的树林。

急倾而下的山坡直通村子的木材堆积场。然而在月落西山的现在,看起来却更像是通往黝黑阴暗的无底洞。

山坡的边缘有一条由村民开辟的小径蜿蜒而上,沿着小径可以前往西山,一路上还能将山脚下的木材堆积场尽收眼帘。

脚步跟着手电筒的灯光一路向前,墨遥在脑海中不停的推敲姐姐的内心,可思绪却忍不住飘向徐惠去世的谜团。

墨遥无法控制自己不再去想,因为徐惠真正的死因至今仍是一个谜,因此墨遥的内心才会一直无法释怀。

找到徐惠的第二天,欧阳顺前往徐家替她看诊。当时欧阳顺只判断徐惠是轻微的贫血,想不到三天之后,徐惠就离开了人世。

林娴似乎对欧阳顺很不谅解,在守灵当晚欧阳顺前往吊唁的时候。林娴一直绷紧脸庞,还不时向欧阳顺投去怨恨的目光。

悲剧的发生确实不能够完全责怪欧阳顺,因为每个人都会犯错。再加上徐惠的死确实是疑点重重,她的死实在太没道理,也太不寻常。

墨遥知道欧阳顺是个尽忠职守的人,而且他一直深爱着村子和村民,所以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他的能力。

前方的天际亮了起来。原本遮蔽天空的杉木林被铲开一片空地,露出满天繁星。

墨遥所在的位置距离墨家大宅只有约十分钟路程,此处的杉树颇为茂盛,而前方的一片空地则是一个名为“银肚山”的地方。

还在墨遥年幼的时期,就时常听到村民们以故事传说的方式给孩子们介绍这个“银肚山”。

传说很久以前,在小衫村的这个地方就蕴藏有银矿。

早在很多年之前,村子里有一名叫潘运的村民一直都以挖石烧灰为生。

有一次他到这个“银肚山”里挖石,一窑可装六千多斤石灰石,可潘运他足足烧了六、七回昼夜(用火烧的意思),还未能将其烧熟。

无奈的潘运只好将其当作普通的石灰石卖给了当时山下小镇的其中一名富商陆应乾。

陆应乾经过检查之后,只是向潘运买了一担。他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石灰石,而应该是某种矿石。

可陆应乾又不想让潘运知道,因此他暗中挑选了十多斤的“石灰石”送到外地给自己的一位好友那里,希望让他的好友能帮忙鉴定一下这到底是什么矿石。

而陆应乾的好友经过鉴定之后,告知陆应乾这是银矿。陆应乾顿时大喜,并且立即前往小衫村找到了潘运。

只不过他并没有将实情告诉潘运,而只是希望潘运能够继续为自己提供这种“石灰石”。

就这样,陆应乾便借着这个机会发了一笔横财。然而纸是无法包住火的,终于有一天,政府也得知了“银肚山”的事情。

随后政府很快的便派出相关的人员到小衫村的“银肚山”进行实地勘察,结果证实此地确实藏有大量银矿。

其后政府又组织了劳改犯和流放人员约为两到三千人,到“银山肚”进行大规模的开挖,并且先后开了十几口矿井。

只不过当时的旧政府只顾赚钱牟利,不顾劳工的死活。对几百米深的矿井没有采取有效的加固或者是其他安全防范的措施,使得众多矿井塌方,并且死了好几百人。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贪婪的旧政府因为无法忍受大量银矿的诱惑,强行掩盖矿井坍塌的事实,又派出一批新的劳工继续前往小衫村的“银肚山”。

这批新的劳工并不知道“银肚山”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可却又更为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有一名劳工死去,这种现象不仅仅是其他劳工,哪怕是连监工本身也感到十分疑惑。

终于在某天的深夜,一名劳工隐约听到又奇怪的声音,起床睁开眼睛一看,竟发现睡在自己身旁的劳工身上竟趴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这“东西”竟然有着与人类一样的外形,可脸上的肤色却是青色的,一双红色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快要滴出血来,两颗森白且细长的獠牙已经完全插入了那名熟睡的劳工的脖子上。

而那名醒着的劳工看着那“东西”的咽喉不停的在蠕动,仿佛还能清楚的听见吸允和吞咽的声音。

他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整个工地的劳工都顿时被惊醒。

那只奇怪的“东西”也立马逃窜进了杉木林之中,众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还发现那熟睡的劳工已经完全死亡,而且脖子上还有两个清晰的小红点。

劳工们都立即离开了小衫村,而很快的死人事件又再一次如炸开了锅一般传开。而这次,政府再也无法隐瞒事实了。

最后所有的矿井都被关闭,而银矿也没有再继续开采了。

因此如今呈现在墨遥眼前的,就只有残存着的十多个废井洞口。

“谁?!”

背后的草丛突然出现动静,墨遥里面转过身子用手电筒照过去,却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刺眼的亮光让那道身影不由得以单手遮挡脸部。

“蔷樱,怎么是你?”

“晚上好,墨非。”赖蔷樱笑了笑。“我只是出来散步,谁知道糊里糊涂的就走到这里了。”

墨遥叹了口气。

“你一个女孩子在夜里走山路是很危险的。”

赖蔷樱却仿佛没听到墨遥的告诫一般,又往前走了几步。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这一片废墟,脸上充满了好奇。

“墨非,这里是什么地方?”

墨遥对于赖蔷樱的孩子气无奈摇摇头,然后也往前踏了两步。

“这里是一个被称作‘银肚山’的地方。”

“银肚山?好特别的名字。”

墨遥下意识瞄了瞄自己左腕上的手表,不由得皱了皱眉。

“你怎么没带手电筒?”

“放在家了,我没想到山里的夜晚原来比城市黑这么多。”

“喏,我这个先借给你。”

“那你呢?”

“我在里面还有个备用的手电筒。”

墨遥将放置在废弃井口附近的备用手电筒拿了起来,在确定灯泡没有烧坏之后,将手电筒交给赖蔷樱。

赖蔷樱接过手电筒环顾四周之后,又四处的走动。她不停的四处观望,苍白的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就像是小孩子第一次被父母带到游乐场游玩一样。

“好奇怪的地方,这里以前是干什么的?”

“传说这里曾是一个银矿。”

“银矿?”

“嗯。”

赖蔷樱闭上了眼睛,墨遥以为她在感受些什么,可很快的又看见她摇头笑了笑,那样子仿佛就像是对这个传说感到非常不屑。

“这个传说看来并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只见赖蔷樱摊了摊手。

“我猜的。”

墨遥也没多想,只是哦了一声,随后又毫无形象的坐到了其中一口废井的旁边。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烦。”

赖薇樱叹了口气,然后微微摇头,最后坐在了墨遥的身旁。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并排坐在一废井的旁边,整个画面看上去有着诡异的感觉。墨遥静静的看着身旁这名少女,她穿着纯黑色的长裙,苍白的脸庞在黑裙的衬托下更为显著。

“你经常都在这种时间出来散步吗?”

赖蔷樱转过头,耸动纤细的肩膀,乌黑的秀发从肩头滑落至胸前。

“其实也算不上经常。”赖蔷樱叹了口气。“以前住在城里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允许我出门。”

墨遥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可是我真的好像亲眼看看这个世界,我不想永远都待在一个密闭的房间内,那样会窒息而死的。”

“可是山里的路很崎岖,野狗也很多。”

“我不怕!”

赖蔷樱撅起嘴巴,倔强的模样让墨遥感到无奈。他忽然想起在小衫医院时辰翰说过的话。

“蔷樱,你白天的时候真的不能出门么?”

“对啊,天气好的时候就必须和妹妹待在家里。我不能晒太阳,紫外线照太多的话,就会浑身不舒服,所以后来连学校也不能去。”

墨遥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赖蔷樱微微一笑。

“其实你不用替我感到难过。”

“我不只是在替你难过,我还在替另外一个女孩难过。”

赖蔷樱歪着头看墨遥,脸上充满疑惑的神情。

“另一个女孩?”

“一个年纪比你要大一些的女孩,她叫徐惠,只是她今天死了。”

“啊...?”

“她走得实在是太突然,大家都没想到。”

“你和她很熟么?”

“算不上很熟。”

“既然不熟,那为什么会难过?”

“她还这么年轻,就这么去世太可惜了。”

赖蔷樱对墨遥的话更是不能理解。

“难道老人去世就可惜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赖蔷樱捂嘴轻笑,那样子让墨遥感到十分难堪。

“你不觉得一个本该有着大好青春的女孩就这么死了,是件很残忍的事情吗?”

“墨非,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墨遥一愣,不解的看着赖蔷樱。

“我哪里奇怪了?”

赖蔷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拍沾了灰尘的黑色裙子。

“在我看来,死亡对任何人都是残忍的。不论是年轻还是年老,好人或者坏人。”

墨遥为之语塞。赖蔷樱说得很直接,但也很正确。

“其实死亡是平等的,根本就没有残忍可言。正是因为大家都要面对死亡,所以才觉得它可怕。”

“死亡是平等的...吗?”墨遥低声喃喃。

“人们的行为、年龄、性格、财富,还有很多很多东西,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然而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人们辛辛苦苦建立的东西都会瞬间化为乌有,这才是真正的残忍。”

“蔷樱...你。”

墨遥觉得和自己在交谈的并不是一名少女,而是一名对死亡以及人生哲理有很大感悟的专业学者。

赖蔷樱对死亡透彻至极的理解与分析仿佛让墨遥的思想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看待人生的态度是不完整的。

“我该走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打断了墨遥的沉思。

“我以后还能再来这个地方吗?”

墨遥点点头。

“想来就来吧,这是你的自由。不过晚上出来真的很危险,你要注意安全。”

“好。”

赖蔷樱提着墨遥的手电筒走了几步,顿了一下又转过头来对着他微笑。

“墨非。”

“什么?”

“其实你是一个浪漫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