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事情是这样儿的——因为老爷子就这么一个独孙,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被送去国外受苦,于是,一声令下,他立刻将远在省外的孙国威给叫回来了。
孙家媳妇——唐静秋,也是个心疼儿子的主儿,她和老爷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死活不同意孙国威的做法。没奈何,他是个孝子,不可能不听老爷子的话,把孙家宝送出国外的事儿就暂时搁置了。
但是,孙国威还是不允许孙家宝继续留在祁羊山,他觉得儿子这么娇纵都是老爷子和媳妇儿惯出来的,一个捧在手里怕摔了,一个含在嘴里怕化了,长大了那还得了?
孙国威是个生意人,他明白防患于未然的道理,所以这回的态度十分坚决,哪怕老爷子气得心肌梗塞发作被送进了医院,他还是一副强硬的姿态——人,必须得送走!
千难万难说服了老爷子之后,他立刻吩咐下属办理了孙家宝的转学手续,然后还花了点钱将他的农村户口迁成城市户口。
这件事他只能瞒着老爷子了,因为老爷子也是个倔脾气,他思想比较保守,认为自己就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儿孙就得跟着落户。
不过俗话说了,纸包不住火,孙国威心知大抵也瞒不了多久,他已做好了被老爷子教训一顿的心理准备。
他把这些事情大略和秦柯说了一遍,秦柯向来对别人的家务事不感兴趣,何况这人还是孙家宝他爹呢,自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
反正不管孙家宝在不在,他照样过他的日子,只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孙家宝再怎么猖狂霸道,晾他也不敢搞出人命来。
“孙叔叔,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为何拐弯抹角地给我说了一通你家的事儿?”
孙国威理了理西装袖口,正色道:“我知道我儿子家宝之前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我常年在外经商,确实鲜少时间陪他,就别说教育的问题了。他针对你、欺负你,有我一半的责任,所以我这次来,除了把钱给你之外,还得替他向你道歉。”
秦柯连忙摇头:“道歉就不必了,孙叔叔,我早和你说了,我和孙家宝有来有往,我也不是个善茬,所以你没必要专程请我吃顿饭,顺带替你儿子道歉。”
“呵呵。”听他一副小大人的语气,孙国威不禁有些乐了,“秦柯,叔叔该说的已经说了,你爱不爱听,有没有放进心里,那是你的事,叔叔无权干涉。”
说完,他将桌面上的支票收回了西装口袋内。
“这张支票,我暂时替你保管着,你什么时候想要就过来找我。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考虑钱的问题,不过秦柯……”想了想,他把即将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头。
现在和他说这些还是太早了,再给他一点儿时间吧。
孙国威如是想到,然后叫来服务员结账。
走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有些热,孙国威打开车门,走到秦柯和李政民面前,对他们说道:“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秦柯立马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孙叔叔,你请我们吃顿饭已经十分破费了,你是大忙人,我们搭乘班车回去就可以了。”
前一阵子,镇上终于修好了公路,大巴车也开始开通了,每到星期五下午的放学时间,经常可以在镇中心街边看到一群等大巴的中学生。
孙国威知道他对自己还有一些抗拒,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又恢复了一张笑脸。
“叔叔其实不忙,这次特意回来办理家宝的转学手续,估计还能待一个星期,回去也是陪你孙爷爷吃饭。”
他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秦柯还是决绝,那他就没办法了。
强扭的瓜不甜,把人逼得太紧也不是办法,孙国威微微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秦柯的脑袋。
这回他动作够快,秦柯没能躲过。
“既然你不愿意,叔叔也不勉强你。”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记住叔叔跟你说过的话,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找叔叔,叔叔都会兑现承诺。”
说完,他钻进车内关上车门,临走前还特地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和他道别。
回去的路上,秦柯一直板着张脸,一声不吭。
李政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是有话想要问他,但又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下了大巴,同路的人越来越少了,这条通往清水河的竹林小道上只剩下他们二人了。偶尔会有挑着水桶或是干柴的老农路过,不过他们都是隔壁村的人,平时很少照面,见到了也不认识。
李政民舔了舔唇,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忍不住说出来了。
“秦柯,你刚才说,你不打算继续念书?”
秦柯转过头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秦柯!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阿姨同意了吗?她若是不同意,你又得吃苦头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秦柯突然停下来,黑着脸凶恶地瞪着他。
李政民嘴笨,他支吾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秦柯说这与他没有关系,他心里肯定不乐意,他可是牢牢记着秦妈妈的嘱咐。
“秦柯,阿姨说,你这是叛逆。”
“呸!”秦柯狠狠地啐了一声,紧接着抢过了李政民手中的书包,“啪”地一下甩到自己肩上,不管不顾地大步往前走。
李政民立马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秦柯,连忙按住他的肩膀,不停追问:“秦柯,难道你真不打算上学了?”
小孩儿恶狠狠地拍掉他的手:“别碰我!你的手脏!脏死了!你懂什么叫叛逆!?我念不念书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我知道我妈肯定在背后给你说了些什么,不过李政民,你别忘了,你……你……”他说着说着,忽地想起李政民半跛的脚根,本打算骂他多管闲事,现在却是一点儿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干站着看了半天,直到秦柯眼睛酸了,他才提着书包径自离开。
“秦柯。”李政民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别跟我说话,我心里烦,你要是再说……我就……”
他猛地捂住嘴巴,然后拼命摇头。
“……”
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走到了清水河边。
秦柯突然扔下书包,坐下来双手抱住膝盖。
他眨了眨眼,发现眼睛竟然有些酸涩,心想,肯定是因为刚才和李政民瞪视的时候太过用力了。
刘阿长不在,他的船儿却是在对面,若要渡河,还得等他回来。他是个老烟枪,这会儿估计回屋拿烟草去了。
两个小孩安静地坐在草地上,望着眼前一片宽阔的江水。
落霞时分,清澈的水面倒映出青山与天幕,各种颜色杂糅在一汪绿水之中,然后又随着荡漾开来的涟漪碎成无数瓣,晃得人眼花。
一群觅食的飞鸟掠过,随即又扑楞着翅膀钻入竹林深处,惊动了江面,也惊扰了竹林。
难得如此美景,秦柯却半点儿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他年纪虽小,但是懂得权衡利弊,孙国威对他所说的那番话,他都记在心里了。
那张价值五万的支票,撇开个人私欲,不管他能不能拿,他都应该拿了。
秦妈妈只是个贫困山村的小学教师,长久待在这里,既看不见升迁的希望,也失去了参加考试继续深造的机会。她的青春年华算是交待在这个穷酸的小地方了,如今她又没了丈夫,即便得到了一笔赔偿,也不足以撑起这个家。
换句话说,他秦柯是时候接过他爹肩上的重担了。
“李政民。”他偏头看向傻愣愣的李政民。
对方立即点头。
“你说,我该不该收下那张支票?”
他张了张嘴,沉默半晌,愣是没有吱声。
秦柯怒了,他伸出手掐了一把李政民的胳膊,等着看他疼得挤出眼泪。然而掐了大半天,他愣是没半点表情,人还是木木地看着秦柯。
“真是块木头!榆木疙瘩!气死我了!我叫你不出声,你是不是打算当个哑巴!?”
“……”
“我现在就叫你回我话!”秦柯快被他气疯了。
“我怕你烦。”得到“批准”之后,李政民终于开口了。
“你!”
“你不嫌我烦了?”
“……”不嫌才怪!要他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要他多管闲事的时候,他又偏偏喜欢横插一脚!
秦柯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了。
他自暴自弃地枕着双手躺下来,余晖有些刺目,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脸颊传来凉凉的感觉。
大概起风了吧?
山间的黄昏总有点阴凉。
李政民跟着躺了下来,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柯。
“秦柯,你是不是又生我的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何时不惹我生气?”秦柯翻了个白眼。
“秦柯,你好好想想,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你是说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