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战潼关之2.破晓之袭

2．破晓之袭

一夜鏖战，天空微明。屈突通发现，自己的中军过于靠前，极易成为唐军攻击的目标，掣肘了全军整体进攻速度。他下令全军就地休息，派出探作观察唐军动向，召集军前会议商议下一步决战事宜。

众将对于一晚上的攻击不利显得急躁，不少人骂骂咧咧，虎牙郎将桑显和说道，“大帅，末将以为，我军昨夜本为偷袭作战，以击溃刘文静为主要作战目标，没有想到刘文静后撤，把突厥骑兵顶了上来，反而促使我军以决战姿态进行攻击，战役性质发生了根本变化，大帅的临机决断甚为英明。虽然昨夜攻击受阻，但是我们也消灭了其左翼董开元部，迫使刘文静缩成一团，既不敢出击也无暇逃跑，天明以后，我军大兵团作战的优势将立马显现，刘文静在晚上耍弄的那些小手段就排不上用场了。末将以为，下一步，我们就是要选择最直接的办法，集中兵力，步步为营，正面攻击，把刘文静压得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最后聚而歼之。”

众将听了都觉有理，屈突通说道：“桑将军分析透彻，本帅深以为然，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只要我们自己不失误，刘文静插翅难逃。听令，桑显和部为中军，正面攻击。黎密地部、李威部为左翼，向胡景壮扼守的唐军右翼发动攻击。扎克图部为右翼，向图大勇把守的唐军左翼发动攻击。陈克飞部插向唐军背面骚扰，分散唐军兵力。桑显和将军全权指挥，可临机决断，违令者先斩后奏！我率本部人马坐镇大营，作为总预备队，时机成熟一并出击，务必在两天之内拿下刘文静。各位将军，我大隋江山鼎定在此一役，功成之后我将上奏皇上，为各位封爵纳候，名垂青史！”屈突通慷慨激昂，发表了战前动员。

隋军后撤这段时间，唐军兵也没有闲着，刘文静把全部力量回撤到营栅内，重新作出防御部署。他向刘敢和康鞘利派出传令兵，达到目的地后全军就地隐蔽，没有明确的指令前不得轻举妄动。他非常明白，突厥骑兵战斗力再强，与大兵团作战也是以卵击石，必须在最关键时刻投入战斗才有奇效。

天色放亮，饱餐一顿的唐军进入了战斗姿态，刘文静给将领们反复强调，守，必须守上三天，秦王大军不日到达，将对敌军形成合围。实际上，李世民能不能派兵过来，刘文静心里也没底。先守住再说。

太阳出来了，唐军发现，这次隋军没有贸然冲锋，他们在大日头底下干着两件事，一边挖坑道一边垫土，慢慢把唐军浇灌的泥汤阵地给填平了，昨日的低洼处变成了数条横直相连的坑道，还有一堆一堆的夯土。唐军抛石机一发射礌石，隋军就躲进坑道。

刘文静来到营栅上面，看到隋军的新战法，急了，这样下去，唐军不就成了瓮中之鳖了吗？坐以待毙，那还了得！他迅速作出了判断，屈突通已经置后方于不顾，摆出了决战的姿态。这是一场没得选择、以硬碰硬的对决，隋唐就要在潼水北岸，区区数里的狭小空间内决一死战了，胜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战若败，屈突通马上可以剑指长安，围困我唐军，暴隋政权得以恢复。

想到这里，刘文静头晕了一下，他立马跳起来，喊道，“军械官来营儿何在？”

不一会，来营儿披挂整齐地赶到刘文静跟前，刘文静横着眼打量了他一下，开口便骂，“妈的，你是军械官，不是本帅的师爷，你穿得这么整齐是给谁看的，是去相亲吗？本司马每天都在泥水里打滚，你干军械的倒穿得干干净净的，混账！”

来营儿被骂的脸色青红不定，不敢抬头。“抬起头来！本司马对你传下死令：着令你部全体动员，今天傍晚时分，重新给我造出一个营栅！” 来营儿脸色大变，唐军所用营栅，差不多就是一座防护的木城啊，宽要容许四人平行跑动射击，长至少得五百米才可成营，木材充足的话造起尚需半月，一天时间如何能行。他张嘴想要说话，刘文静喝道：“不要给我找理由！不管用什么材料，怎么凑合，都要搭起这个架子，傍晚时分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来营儿咬牙领命而去。

没得选择，只有守。刘文静派出小股骑兵反复骚扰阵前隋军，延缓他们的挖掘速度，隋军看出他的意图，也派出小股骑兵应对。阳光下，隋唐两军红黄两种颜色的铠甲在阵地上来往冲杀，图大勇出马手持长枪挑落两员隋军偏将，唐军士气大震。刘文静发现隋军在左右两翼运动，即令图大勇回营到左翼防守。他盯着隋军主力帅旗，发现已经换成了“桑”字，看来屈突通已经把战场指挥权交给了桑显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前一段时间在城南，唐军与桑显和已经数次交手，此人作战刚猛，极难对付。

稍作试探，隋军发动了攻击。桑显和的帅旗在大风中呼啦啦作响，鼓声雷动，三千骑兵纵向冲击，弓弩飞箭射向唐军营栅，身后步兵抬着云梯架着盾牌稳步前进，声势震天。唐军居于营栅之上，弓箭手发箭成雨，洒向隋军，前面被射中的骑兵倒下，后面接着冲上来，丝毫不减冲击速度，唐军的阻击渐渐吃力。

突然，唐军营门大开，副中郎将扈三泰挥舞大刀，率千骑旋风般杀出，刀起刀落，斩落隋将两人，双方骑兵绞杀在一起。唐军人数虽少，但装备精良，不待照面，马弩连射，两马接近，长槊刺出，圆盾虽小，却有效避开了致命的飞箭。隋军装备多年未更新，只是以长枪和单发弓箭为主，相比之下处於劣势。唐军三人为一个作战单元，互为依靠，隋军五骑围住唐军三骑，还不能占据优势。几轮冲杀后，隋军冲锋势头被完全遏制，唐军擂鼓，扈三泰收兵回营。

隋军的正面冲击稍停，左右两翼却异常惨烈，隋军出动了超过唐军一倍的兵力，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妄图撕开一个口子，胡景壮和图大勇死战不退，刘文静组织兵力轮序而上，营栅不断被打开口子又冲新夺回，双方都杀红了眼，阵前堆满了尸体。

时间过了正午，隋军的攻击突然停下，人马陆续撤回，唐军赶快趁此机会补充武器，加固防御。天空阴沉下来，空气沉闷凝滞，预示着一场更大规模的冲锋即将到来。

突然间，一声闷雷响起，唐军还没搞清敌军擂鼓还是天空打雷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愕不已，数以万计的隋军不讲队形、战法拥挤着跨过壕沟，一片黄色和黑色铠甲蠕动着向营栅涌来，总攻开始了！如同大雨一样的飞箭射向唐营，中间夹杂着抛石机发射而来的礌石，有的礌石发射失误，砸到行进中的隋军队伍里，也丝毫不见停下的意思，桑显和把自己的亲兵卫队也派上去了，他要用人海战术把唐军淹死。

不待刘文静下令，唐军所有人马全部投入到战斗中，营栅上方站满了弓箭手，所有的弓箭都运到了阵地上，抛石机把剩余的一点礌石发射出去，最后甚至把所有坚硬的铁块、铁锅、锤子都当做礌石发射。营门已经打开，此时关闭营门毫无意义，各营人马以营门为据点与隋军开展绞杀战，隋军被打溃散，略微后缩，再度集结进攻，回缩，再攻，每次进攻都向前推进一步。巨大的云梯已经搭上营栅，隋军嘶吼着向上攀登，在唐军的反击下像饺子一样掉下，后面的人接着攀登。

刘文静不顾亲兵劝阻，赤裸着一条臂膀，挥舞着长剑，冲到最前沿，高呼“唐军必胜！”，他知道此时不需要布置战术，需要的是百倍的勇气和信心！哪里有缺口，刘文静就冲到哪里，哪里的缺口就迅速被唐军堵上。主帅的无畏感染着唐军士兵们，他们高喊着“唐军必胜”的口号，用身体和刀剑拼死抵挡着一波又一波涌来的攻击。云梯上，有的士兵抱住爬上来的敌人一同滚落，把下面梯子上的人一并砸下去，有的士兵身重数箭，扔下武器，掀开搭在营栅的云梯，随同云梯跌落倒地。

在两翼，胡景壮和图大勇手握大刀力战，刀砍出了豁口，鲜血染满全身。不一会，天空下起了小雨，雨水混着血水，战场染成一片红色，隋军攻防速度慢了下来，唐军得到了喘息的时机。刘文静扔掉长剑，手持鼓槌奋力击鼓，主帅的鼓声像奋进的号角，鼓舞着精疲力竭的唐军战士，他们在雨中向隋军发起反扑，那种宁死必胜的勇气吓到了隋军，他们开始溃散，退缩。

就在此时，隋军中冲出一匹快马，桑显和的卫兵队长赵子猛飞驰而来，搭弓射箭，正中刘文静的左膀，刘文静大呼一声倒地，鼓声停止。唐军士兵看到主帅被射，不知生死，全军顿时陷入慌乱，隋军乘势上攻，眼看营栅就要被攻下。突然，鼓声又响起，刘文静左臂淌血，右手单手击鼓，虽慢但却声声有力，唐军士兵人人热血上涌，硬生生向隋军挤压着冲去，以血肉之躯阻挡隋军的疯狂进攻，隋军攻势再次受阻。

这时，营栅突然燃烧起来，桑显和十分兴奋，以为是己军占据了营栅，细看才发现是营栅上的唐军点燃的，他们在反击无望的情况下竟然点燃了营栅，以此来阻挡隋军的进攻。桑显和看到，部分唐军弓士兵在大火已经燃烧到身边的情况下，仍力战不退，直到全身燃烧，才跳下营栅抱住隋军拼命，不由得感叹唐军之强悍，李世民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这些士兵为他死命而战。想到那个昏君杨广，桑显和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天色渐晚，天空降下的雨水没能浇灭熊熊燃烧的大火，夜空被映得通亮，唐军以自燃营栅的惨烈方式阻挡了隋军的攻击。隋军士兵精疲力竭，坐在泥地上呆呆地看着燃烧的大火，他们已无心再战。桑显和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唐军营栅烧毁之后，唐军已没有防御纵深，攻取下来只是时间问题了。他下令，不准撤回，原地开灶吃饭，饭后直取唐营。阵地上一片欢呼，鏖战一天，士兵们一点口粮都没吃，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唐军似乎也在修灶开饭，他们向燃烧的营栅上泼油，使其燃烧的更加充分，偌大的战场上，数百米长的燃烧带隔开了两军，烈焰迎着小雨，蒸腾起一片浓雾。

吃罢晚饭，桑显和重整人马，全歼唐军在此一举，他要求将领们身先士卒发起冲锋。鼓声重又响起，宣告第二阶段的大战开始。隋军潮水般涌过唐军营栅燃烧的灰烬，前锋队伍猛然停住了脚步，由原先营栅向北数百米处，唐军赫然立起了一座新的营栅。原来，唐军军械营用一天的工夫，硬是造出了一个长约五百米，宽约十米的营栅！虽然简陋，但是对于唐军来说却是一个足可依托的攻防工事。而且，唐军营栅以后面的小山包为中心，居高临下，占有地势上的极大优势，易守难攻。隋军的心理瞬间垮掉了，他们拥挤在阵地前止步不前。桑显和咬牙命令，前边攻击不停，后边加紧赶造云梯器械。

唐军不再跟隋军拼命，而是讲究战术和攻防质量，以有效歼灭隋军为主，打得很有节奏感，把战斗拖进了胶着态势。打打停停，半夜过去了，雨势加大，隋军苦不堪言，攻不上来，退不下去，战争的胜负天平开始向唐军倾斜。

刘文静挎着受伤的左臂，沉稳自若指挥战斗，他心里明白，决胜的时机成熟了。他叫来传令兵，“传令！康鞘利、刘敢，接到命令即刻发动对隋军中军的最猛烈突击，直取屈突通老儿的狗命！”接着，山包背面的唐军发动了一次猛烈突击，数名传令兵在混战中冲出包围，快骑消失在茫茫雨夜中。刘文静命令，“熄灭火把，摸黑作战！”这一手够绝的，隋军举着火把进攻，成为明着的靶子，唐军居高临下，在黑暗里照样可以射箭，这仗没法打了。桑显和无奈，下令全军后撤，坐等天亮后再行攻击。

战场安静下来，雨还在下，经过短暂休整，刘文静下令，“全军做好出击准备，击败隋军，就在今夜！”

对胜利的渴望压倒了鏖战的疲惫，唐军士兵们摩拳擦掌，等候主帅命令。刘文静登上营栅，时刻注视着隋军中军后面的动静，破晓时分，雨渐渐停了，突然间，隋军后方火光升起，杀声震天，突厥骠骑发动了突击！刘文静抽出长剑，高喊道：“我军健儿，破敌就在此时，杀！”战鼓雷动，号角四起，各部将领率先一马杀出，全军出动，杀向刚从瞌睡中醒来的隋军。主帅大营被袭，隋军瞬间崩溃了，大部四散逃跑，桑显和眼见无法节制军队，对天长叹，真乃天不留隋也，率领亲兵卫队逃离了战场。

潼关都尉北城之战以唐军全胜告终，刘文静以三万人马，大败隋军精锐之师屈突通部五万人马，隋唐之间的军事平衡被打破，唐军攻取长安最重要的屏障被扫除了，李唐兵马合围长安。

帝城，唾手可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