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贫穷
我爸是家里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也是最没用的一个。
因为小时候我家很穷，至少在我十岁之前很穷。
听爷爷说，在爸爸小时候，爷爷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让三个孩子都读书，所以只能狠下心来让他们三个自己决定谁退出，三个兄弟面面相觑，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因为贫穷的原因而做出重要的选择，房间里安静的可怕，没有一个人说话，也许是我爸看出了两个哥哥想要读书的愿望，也有可能是他不想让爷爷做出残忍的决定，第二天他没有去学校报到。
学校给爷爷打电话，告诉爷爷爸爸没有上学的消息的时候，爷爷还在为这件事情而苦恼着，那天，爷爷在小河边揪住了爸爸，那时候他正挽着裤腿和别家的孩子在河里捉鱼，爷爷生气了，捡起地上的棍子就劈头盖脸的向爸爸背上招呼去。
我好像能感受到爸爸的痛楚。
爸爸退学了，要知道，他不仅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还是成绩最优异的孩子。
因为贫穷，爸爸开始四处打工，没有知识，除了体力活儿天他什么也干不了。
最后，三个孩子有两个都上了大学，只有我爸爸还是做着苦力活儿，尽管爸爸从来没有说过，可是我明白他为什么那天要逃学，大伯和二伯却怎么都不明白。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爸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孩子，自然也被两个伯父看不起，他们做着高年薪的工作，却没有一个人想着要帮我们家一把。
面朝黄土背朝天，那时候我们一家住在一所土墙房子里，明明是金色的，我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每到冬天，墙壁就像是结了冰的一样坚硬寒冷，夏天来了，又像火炉一样灼热，有时候雨下的大了，我真怕我的家会融化在风雨中。
就算是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温差，墙也受不了了，最后它在冬季与夏季的交替中灰飞烟灭了，贫穷，大概就是我十岁之前最深刻的记忆了。
那个时候，大人们的思想里都存在着这样一种想法，读书改变命运，这种想法也在我的心中根深蒂固，我常常想，是不是我只要考上大学了，我就能过更好的生活了？带着我的家人一起。
我一直拼命的学习，是大家心目中的乖乖女，谁都知道戚家出了一个聪慧的女儿。
谁都不知道，我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叛逆的恶魔，她在沉睡，一旦生活中的导火线被点燃，我就会变成魔鬼。
我的成绩一直是我妈最炫耀的资本，好好学习这四个字在我耳边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我妈的文化程度很低，在学习上她帮不了我，所以只能在生活中监督我。
我一直都很想问她，如果读书真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你当年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也许我现在就不用吃苦了。
2007年，我们家住进了新房子，我们家花了全部的积蓄才建起了这座避风港，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
好景不长，就在我以为我能幸福的生活下去的时候，我爸失业了。
第一次觉得有了房子又有什么用呢？与其让我守着这座空房子而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我宁愿过着从前的日子。
每次我回家，都能看见我爸和我妈坐在一起低着头发呆，生活突然失去了经济来源，那是多么可怕啊？就连我这个小学生都感受到了来自生活的恶意。
被生活逼的紧了，我妈突然萌生了一条出路，那就是送我爸去驾校，那时候，货车司机是一个很吃香的职业，也是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职业，毕竟大家都说，车是男人的第二个老婆嘛，谁不想娶两个老婆呢？
我妈东拼西凑，总算是凑够了我爸的学费，为了能够省钱，他一直住在驾校里，就是为了有更多碰车的机会。
可是我爸的学费是够了，我的呢？
“妈妈，我饿。”
那是那段时间我经常对我妈说的话了，在夜里，我常常睡不好，我实在是太饿了，那时候最想吃的大概就是一碗米饭了，没有才也无所谓。
为了我的学费问题，我妈在那段时间打了很多临工，甚至是去给我的同学家里做保姆，很多人都会觉得丢脸，可是我从不那么认为，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了，如果有人要童工的话，我也愿意去。
小小年纪，我就知道钱的重要性了，在我眼里，我妈她一没偷二没抢，没有什么好丢人的，只是我的同学他们并不那么认为。
我妈去做保姆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开了，所有的孩子都那么传着。
“戚夏，你妈妈是在做保姆吗？”
欧阳静萱放大嗓门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问我这个问题，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因为我妈就在她家做保姆。
她爸爸是镇长，家里很有钱，贪污腐败的事儿估计没少干。
我恶狠狠的瞪着她，瞪的头都有些发昏了，仿佛将心底里所有的恨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那时候年纪小，天真的以为我这样她就会怕我了，可是她没有，甚至到了最后，她完全不掩饰的将这件事当新闻一样的在班上传颂。
如果可以，我真想杀了她，将她身上的肉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问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他们眼里哪里来的那些稀奇，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妈妈靠着自己的双手挣钱，那么多人都要像看一个没穿衣服的人一样看待我。
我唯一的反抗就是我的眼泪，只要我一哭，他们就怕了，因为老师会来的，他们的无知最是让我伤心，那些大人们当面不说，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有没有谈论，他们的父母不说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后来我慢慢明白了，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生活有多苦。
“妈妈，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
幼小的我靠在门口问我妈，这是我每天放学都会问我妈的问题，因为她告诉我，只要爸爸回来了，我们就有钱买好吃的了。
“快了，作业做完了就去你外婆家玩儿吧。”
我不想去玩儿，我哪儿都不想去，因为多动一会儿我都会觉得饿。
“外婆。”
我在门口甜甜的一叫，她总是会高兴的应一声，然后出来接我，她一直是一位很慈祥的外婆。
“快进来。”
她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将我拉进房里，问我吃饭了没，我只是摇头，我不敢说多余的话，我妈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尽管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她也不准我开口跟外婆要饭。
她给了我一个沙琪玛，这是别人送给她的礼物，也是外婆每次送给我的零食，我扎着两个羊角辫儿，乖乖的坐在小板凳儿上，看着她刚刚拿沙琪玛的时候打开的柜子发呆。
我知道里面一定还有很多的沙琪玛。
在干瘪的肚子的驱使下，我慢慢的靠近那个溢出这香味儿的柜子，马上我就要摸到它了，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力气，居然打开了它，就在我快要摸到沙琪玛的时候。
“你在做什么？”
一个严厉的女声打断了我，我被柜子快速合上的时候砸到手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疼还是因为被人抓了个正着才哭的，只是那段记忆我到现在都觉得是耻辱，尽管我没有偷到，可我还是觉得——我是个贼。
发现我的人是我的姑姑戚玉，她是一个老女人，她只比我妈小三岁，那时候我都十岁了她还没有嫁出去，整日窝在家里，吃外婆的救济粮。
我忘了那天我是怎么回家的，我只知道她没有告诉我妈，因为我胆战心惊的过了一天都没有挨打，只是从那以后，我特别怕见到我姑姑。
不知道挨了多少个饥饿的日子，爸爸他终于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五万块钱，就静静的放在桌子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钱，我惊讶的不敢动了，我怕那是一场梦，醒来发现只是一场海市蜃楼而已。
我看见我妈在我面前激动将爸爸抱住，所有的委屈与辛酸都在那一刻随着眼泪流出心底了，我知道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
也许是因为之前饿了太久太久，我一口气吃掉了好多的饭，我妈老是笑我说：“你这是要将之前欠下的补回来啊？”
暴饮暴食导致了我的体重飙升，短短一个暑假我小小的个子就暴涨了十五公斤的肉。
那天我妈带我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和老板讨价还价的买一块五花肉，准备晚上给我包饺子。
“喏，你看，这是五斤肉，你自己想想要是再多二十五斤那得多大一坨。”
我知道我妈她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想跟我开开玩笑，只是我天上笑点低，没有感受到她的好意，我只知道，我受伤了，那是来自一个胖子独有的悲伤。
初中的每一个假期我都在努力的减肥，只是那太难了，不是你定下一个精密的计划就能够完成的。
我们往往控制不住内心的欲望，这使得我们明知道那样做是错误的还去尝试。
让我想想那段日子最痛苦的是什么？
是同学的嘲笑还是那些家长的取笑？都不是。
最痛苦的是来自于自身的嫌弃，我开始厌恶自己，厌恶一身肥肉的自己。
那段时间我不敢照镜子，我怕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我会想吐。
肥胖的苦恼不仅折磨着我的眼睛更折磨着我的心，那个夏天我突然发现，我所有的衣服在一夜之间都穿不下了，你们不会理解那种巨大的心理落差。
我所有的衣服都在一天之内翻新了，看着那些大了不止一号的衣服整齐的躺在我的衣柜里，我真想一把火烧了他们。
减肥太痛苦了，在尝试了一个月也毫无起色之后我放弃了，我开始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因为那时候我学到了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