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做人与做事
胡雪岩本来靠在椅背上说话，此时说到了关键地方，胡雪岩从椅子里探出了半个身子，看着冯长水，面带微笑，问道：“冯兄弟可曾想过诏安？”
冯长水闻言脸色一变，牙齿猛地一咬，仿佛夹碎了一颗核桃。
看到冯长水这幅表情，俞武成心里颇为担心。冯长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俞武成自然知道冯长水最是心高气傲，一直想着在江湖上混出一番名头来。他来山上之前虽然答应了胡雪岩帮忙劝说，但是一落座之后，他就不知道怎么张嘴了，只好坐在一边，听着胡雪岩说话。此时此刻看到冯长水生气的表情，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赶紧拿起茶杯挡在脸前，不想让冯长水看见自己。
胡雪岩也是一愣，没想到冯长水竟然把他的态度表露得这么直接。
胡雪岩还想劝说，冯长水却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道：“胡叔爷，我冯长水是走江湖的，知道这江湖上左右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你从上海运过来的那批军火，我劫持之前并不知道是胡叔爷你的。但是既然落草为寇，劫持谁的不是劫持？我一个当土匪，干的就是这个买卖。但是你既然是三婆婆的人，而且在江湖上颇有威望，我就给你面子，把那一批军火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你。说实话，我就是把这批军火转手买给长毛，怎么着也不得卖五万两银子？但是我没有这么做，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但是我前脚帮你的忙，你后脚就来劝我投降朝廷，给鞑子卖命！胡叔爷，你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这番话说的十分狠厉，胡雪岩被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发呆。首先这军火他冯长水要是不还，自己大可以带兵来围剿，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他冯长水。浙江虽然有长毛作乱，但是朝廷的人也不是没有层层设置关卡，洋枪想要送到长毛手里，也不见得那么容易。但是冯长水这么说出来了，胡雪岩反而不好意思打他的脸，于是一时语塞。
俞武成看到胡雪岩盯着冯长水不说话，还以为胡雪岩生气了。他自然知道胡雪岩要是跟冯长水来硬的，吃亏的还是冯长水。于是站起来说和道：“长水，怎么跟胡大人说话呢？”虽然是责骂冯长水，却也是在护着他。
冯长水却不领情，说道：“俞师傅，你也站在胡大人这一边吗？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真投降当了清官，会有什么样的处境？到了那个时候，清朝的官员看不起我，嫌弃我是土匪出身。道上的兄弟见了我的面也嫌弃我没有出息，背后还会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是个胆小如鼠，贪慕富贵的人。”
胡雪岩说道：“冯老弟，你这么想就不对了。说的难听点，我胡雪岩就是一个脚踏两只船的人，既在朝廷里当着官，领着俸禄，也在漕帮里管着漕帮的事情。但是你可以去漕帮里打听打听，更可以在官府里打听打听，有谁敢说我胡雪岩的不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活得舒服点，就得学会做人做事。老实说，做事情比做人简单的多，无非就是学一门手艺。但是这个世界上几个人能心甘情愿吃得了苦，认真学出一番比别人强的独门手艺？没有，你冯长水会缫丝吗？会打铁吗？会做饭吗？会算账吗？会写文章吗？既然都不会，那么你就当不了丝织厂高新的技工，也当不了铁匠铺的打铁师傅，更当不了管家账房，也不可能去参加科举考试当官。身无一技之长，那就只有学着去做人了。做人可就难得多了，处处受人白眼还得低声下气赔个笑脸，每次回到家里心里都免不了埋怨：我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这样对我呢？你没本事你怪谁？你没本你傲气啥？你没本事你还想着让别人都说你的好？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一番话要是聪明的人听了，绝对会醍醐灌顶，但这个世界上大多是自以为聪明而骄傲着的人。冯长水听了这话，了；脸上通红一片，说道：“我冯长水就是没本事，但我就在这山头站住了，谁人来了也得问问我手底下弟兄们抄着的家伙，谁能把我怎么样？”
胡雪岩摇了摇头，他本来以为冯长水是个聪明人，但没想到他不过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不为下属考虑，不为长远计划，不为好人所劝的顽固而骄傲的臭石头。
看两个人越说越激动，俞武成赶紧摆明了立场。他这快六十岁的人了，见过的市面多，自然知道胡雪岩说道话是对的，于是对冯长水说道：“长水啊！胡叔爷也是知道你的处境，为你着想才想着来诏安你的。不然这浙江山头大大小小也有十几个，为什么他偏偏来五岭山跟你多说？”
冯长水一屁股坐下，翘起了二郎腿，说道：“哼，我可不稀罕。”
俞武成走到了冯长水的身边，说道：“长水，道上混着的有很多，可是你自己混的怎么样，你自己不清楚吗？我们这些；老人也都看在眼里呢。你自己想创出一番名头来，但是这几年五岭山上到底有多少人能够吃饱穿暖？难道你在这山上这么熬着，道上的兄弟们就不会笑话你了吗？”
冯长水被说穿了自己山头的真相，有些不好意思，把腿放了下来，回头看了胡雪岩一眼，说道：“我宁愿这样也不会去和长毛拼命。”
俞武成说道：“你这就错怪你爷叔了。你爷叔来之前已经跟我说好了，只要你愿意诏安，就让你就地驻扎，你手底下的弟兄还都归你管，绝对不让你往前线去。其实说实话，你在这样熬下去也没有用。长毛的细作在浙江省内广泛活动，各大山头都送去了帖子，想邀着大家伙儿一起起义。但是有那个山头跟长毛一起的？没有，一个也没有。那南京里的荣华富贵已经让大家伙儿都看清了，长毛也不是真心想为百姓，真想想让大家都一起吃饱喝好。眼下长毛气数不长，大家都看得出来，所以没人掺和。眼瞎长毛临死反扑，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你说要是长毛真的打进浙江以后，你们这些人不跟他们一起造反，他们还能容得下你们？说不准长毛也不把你当道上的朋友了，还要赶尽杀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