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切勿降罪
三天了，小妖精打离家、回来，到现在，三天来她都住在这儿。中间只回去过一次，安排了个读夜校的下午班工读生，收拾了个小行李，跟父母说新工作难度高，住公司近省点时间。
那父母居然一点疑问都无，聂爸竟还歉然跟南卿辰道：“小南啊，琴筱要在你那儿乱来，你可担待着点儿啊……”
南卿辰对自己苦笑。真是说来谁也不信，别人想交个异性朋友，除非长得帅或有钱或两者兼俱，都是跌跌撞撞好不辛苦。他南卿辰呢，论外表，除了个子够高壮，离“英俊”还差好些距离。论财，无。论才，只是肯拚。
但他不只有女人缘还有朋友缘、长辈缘。
跟小妖精，更是除了说——彼此是前辈子未了的缘份今生来了结，根本就没得解释。
这么个城市小姐去到乡下，橡皮筋把长发绑成粗辫、穿着长统黑胶鞋、戴上粗棉手套，她就这么去喂猪洗猪舍，自然得像一出生就做这些活儿。兄嫂、爸妈和姪儿们竟一点也不觉得有啥不对。
而聂爸他们，打一开始，南卿辰一走进那道玻璃门，对他就象是一家人般自然——他到现在也没弄清原因。
相遇相恋，相知相惜，一切都如此理所当然。甚至南卿辰一提出日后的梦想，小妖精听了也大表赞成，只要南卿辰先助她完成心事，她立刻跟随他携手并行打拚。加此顺利，所以，老天才会来考验大家吗？
现在，原先跟小妖精的计划因聂飞虎的出现而势必取消，婚姻之事目前也不是当务之急，加强英文能力更非一蹴可及之事。事情的轻重缓急依顺排下，居然是——工作第一。
知道自己日后非接聂飞虎事业不可，小妖精这三天来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读各类资料，有时一连串出现的艰涩英文专有名词竟会把她逼到掉泪。她的路不好走，而且想走稳还得有好一大段时间。
但这都不该是她“赖”在这不回家的理由。
轻轻拉上窗帘，南卿辰蹑手蹑足爬上床，几乎轻不可察地，在女郎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琴筱琴筱，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你就再不舍，父母都免不了受伤的，问题是，连我都弄不清是谁将受伤最重了。
你生父沉住气等你回去跟父母提示一下，他才方便走下一步，可是你装死拖着……南卿辰再伸手柔柔为小妖精拉好薄被才躺下闭上眼——上战场打头阵的事，就我来吧！
如果地狱有洞，照常理，现在就该裂开让他南卿辰直直落下去！
他撒谎，而且是天理难容的大谎：“聂爸，琴筱在医院一直掉泪，您也知道多痛她都不哭的……她又不肯理我，我知道自己不对，稍后我任您处置，现在您或阿姨，哪一个跟我走一趟好不好？”
琴筱妈烦恼得直皱眉：“照理说该我去，但做饭时间……这……”
我就特地选这时间来呀。南卿辰在心里直念：各路神明切勿降罪啊……
“我去，”聂爸站起来：“我先去洗个脸换件衣服。水灵，流产该补补身，你去看看冰箱可还有可用的菜？好在有工读生，你坐出租车去卖场跑ㄧ趟吧！”
南卿辰一阵瑟缩。没一句责备，没半分不满。幸亏只是谎言，若是事实，南卿辰，阎王不派小鬼来抓你，你也最好自行了却自己：“先不用麻烦了，待会儿送聂爸回来我再去买就行了，反正要补也是明天的事了，晚上医院也禁止探病的。”
连环谎。老天，外面居然还大太阳。
“也好，”见聂爸走开，琴筱妈苦笑：“她爸去可能好些——他们父女感情一向特别好……南卿辰，孩子流掉了对女人是很大打击，琴筱往后几天若使小性子，你可得有耐心点，嗯？”
一句‘他们父女感情一向特别好’，后面再追加一句‘往后几天若使小性子，你有耐心点’，让南卿辰百感交集。若非聂爸已出来，他可能出糗掉泪了：“阿姨，那我先带聂爸去了。”
南卿辰只能用“逃”来形容自己像跑百米赛似地，领着聂爸钻进停在黄线区等着的汽车：“聂爸，这是我和琴筱的前辈周为学，老板特准他载我们，节省点儿时间。周大哥，见过聂爸。”
“聂叔叔好。”周为学沉着地问候。他不赞成南卿辰的臭点子，但也同意——没任何婉转方式。就只剩突击了！
“琴筱还好吗？医院有没给点止痛剂什么的？这孩子忒会忍痛，不是熟的医生可能会忽略了。”
周为学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和痛苦，由后视镜中狠瞪愁眉苦脸的南卿辰一眼：“叔叔放心，聂小姐现在很好。”
不见得“很好”，南卿辰苦着脸想。研究那么多英文的生意来往资料，三个军师都不在，小妖精一定快疯了——但总比被愧疚和忐志不安压得喘不过气的自己要好些吧！？
“咦？怎么往市政府方向开？琴筱是送往哪家医院？”
“聂爸，”来了！南卿辰尽量慢吞吞道：“原谅南卿辰撒谎，琴筱没流产，连怀孕都没有。这点，琴筱比我还小心，您尽可安心。”
面对一脸狐疑的长辈，南卿辰根本不知该如何说才对：“我们现在是要去凯悦饭店，您有位老朋友想见您。”
聂爸轻松地笑道：“搞得这么神秘，还撒这种折寿的谎，小南，你喔，最好是值得——我这“老”朋友姓啥？怎地你反而先知道？”
话题已接近重心了，目的地也到了。南卿辰看看外面：“周大哥，谢谢，你快回去帮小妖精忙吧，她一定焦头烂额了。”
“聂叔叔，”周为学下车跟年长男人紧紧握下手诚恳道：“很高兴认识您，改天再容小侄去拜访您。”
“当然当然，”聂爸呵呵道：“我们家小租书店，不来租书我也一样欢迎。小南就很少租书的，是不是？”
南卿辰迎着聂爸戏谑的打趣苦笑。“聂爸，请跟我来。”
“我还真不知道我有哪个老朋友发达到这地步了，”聂爸微笑欣赏四下装潢：“怪怪，这住一晚上不便宜吧？”
“是啊，咱们可住不起，”南卿辰强自撑着，按着电梯钮微笑：“请。”
聂爸摇头：“这种排场。这位“老”朋友呀，我看见这一面后也不用来往。”
电梯中，南卿辰笑笑未搭腔。
“这边请，聂爸。”出了电梯，南卿辰手还没敲上套房门哩，猛地门竟自己开了，好生吓他一跳：“您等在门后呀，吓死人了！”
“为学打手机上来……”大老板口应南卿辰，眼盯南卿辰身边的“老人”。
聂爸以陌生的眼光扫过聂飞虎，有些困惑：“小南，你说的朋友在——”
“夏天！”
由胸腔深处叹出的激动，让困惑的男人一惊，不由凝神打量眼前气派男人。慢慢地，一丝了悟神色上脸，接着，聂爸双手颤抖伸出，随着一声：“虎哥？”，瘦高的身子一软…… “老板，”南卿辰撑着软倒的身子惊道：“他晕过去了！”
“夏天——”聂飞虎有那么一剎乱了方寸，接着近身帮忙：“扶他躺下，去拧把冷毛巾来……他受太大惊吓了……”
这算什么惊吓。想到待会儿可能会有的“清算斗争”，南卿辰边将冷毛巾轻覆上聂爸的脸，不满地斜睨那罪魁祸首——有人就是不肯认命，结果把每个人的人生都搞得乱七八糟……等大老板成了食人鲨，聂爸才真会惊吓死哩。
“虎哥……”若有似无地轻叹由失色的唇中喃出。晶莹透明的两条泪痕，由盖着双眼的毛巾两头缓缓滑落……
有些泪，原来是毛巾也吸不干的。
跪坐在长沙发边，聂飞虎覆住仍然微颤的多节手掌，喉结上上下下滑动，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挣扎又挣扎，叹出的仍是：“夏天……”
吞咽又吞咽，以毛巾掩饰，聂耀夏终于哽咽出声。
一声成年男人的抽泣，带出另一成年男人的泪水。
有时，命运会化身成各式形貌来耍弄人们脆弱的心。现在，她就以一串时间累积起的疑问，在考验两个曾是好友的年长男人。
南卿辰吸吸鼻子起身去浴室绞了两条热毛巾出来，默默地一条递给聂飞虎，一条换下聂耀夏眼上的冷毛巾。
南卿辰站到窗前，视而不见的往外望着，避开两个长辈的尴尬，也给他们恢复正常的时间。
“小南，”聂飞虎神色沉稳，只微微一些鼻音听出他方才的失控：“麻烦泡壶茶来，请客房服务送茶叶和茶具。”
“是。”
“原来是他，”聂飞虎闭上了眼低喃：“天啊，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带水灵……难怪了，难怪……”
在这种时候，南卿辰就会想：没戒烟多好。大二时抽了一年，后来觉得好像没那么必要，也就不再抽了。现在，真想手上有那么一根……不，也不是非烟不可，酒也行！
男人，原来是这么容易下沉的动物。
凌晨一点了，南卿辰却怎么也睡不着。
此刻坐在靠街窗口边椅子上，凝视着床上沉睡着的小妖精。路灯由拉开的窗帘外直直洒进，清晰可见女郎的睡容，少了冶艳多了清纯，跟珩芝竟是有七八分相像——血缘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