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温度的电网（十一）

整整一天，坐在办公室里的高风就像丢了魂一样神不守舍。

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卜慌感到很奇怪：也没有听说他家里发生什么事情，近段时间以来的表现也非常不错。可自从昨天探监接见了之后，他便出现了现在的这个状况。卜慌曾经问过他几次原因，可高风总是一脸苦笑的回答没什么。既然与《育新周报》小组的工作没有关系，涉及到私人的事情别人又不愿意说，所以卜慌也就没有往深里想。

但是，他今天的这种状况却不禁让卜慌为他担心起来：明天就是星期五，《育新周报》出版印刷的日子。可就在刚才卜慌校对报纸版面和内容时却发现了好几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都是与负责排版的高风有着直接关系。看看面前的报纸小样，再看看坐在电脑前一个劲地发呆的高风，卜慌心急如焚。

想了半天，他还是不放心。于是就放下手头的工作，来到了楼道口的民警值班岗。

“蔡警官，您在值班啊？我想麻烦您一件事情！”来到值班岗，卜慌微笑着对正在岗楼里看书的蔡警官说道。

“哦？是卜慌啊，你有什么事情呢？”蔡警官放下手中的书，笑了笑问道。

“我想让你用报话机呼叫一下肖监区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他汇报。”

“哦，肖监区长啊？他就在民警值班室呢，今天他是白班，刚才我还看见他出来转悠呢。你现在过去看看，如果他不在我再帮你叫。”蔡警官指了指楼道尽头的民警值班室对卜慌说道。

“嗯，好的蔡警官，谢谢您了，我现在过去看看。”卜慌一边向蔡警官道谢，一边向楼道那头的民警值班室走去。

看着卜慌远去的背影，蔡警官欣慰的笑了笑。对于卜慌这个犯人，蔡警官还是十分欣赏的。一个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后台的普通罪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在监狱如此复杂的情况下“混”的有模有样。文化水平高，文笔好，带着十几名服刑人员办了在全省监狱系统都闻名遐迩的《育新周报》，为海福监狱赢得了不少的荣誉。更让蔡警官感到佩服的是，虽然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但卜慌为人低调，从来不居功自傲，老老实实的遵守监规纪律。平时，无论是监狱民警还是服刑人员，只要在写东西方面有求与他，他都会认认真真的帮忙，从不推脱。

“如果三监区几百名服刑人员都像卜慌一样，我们这当狱警的该有多么轻松！”蔡警官一边笑一边感叹着。

站在值班室门外，卜慌对着民警值班室的门喊了声“报告”。见没人答应，他又连着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屁股上不知被谁轻轻的踢了一下。卜慌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肖刚正一脸坏笑的站在他的身后：

“卜大编辑，不在办公室办你的报纸，跑到我的值班室干什么来了？有事啊？”肖刚一边从口袋里掏钥匙，一边跟卜慌说道。

“监区长，要是没有什么难事情，我怎么敢来打扰您呢？刚才我让蔡警官用报话机喊你，是他说你正在值班，我才过来找你的！”卜慌笑了笑，认真的对肖刚说道。

进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肖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红的苹果放在桌子上，然后对卜慌说道：“刚才我去炊事犯小组检查工作，林文昨天探监时他家里人给他带来的苹果，非要给我一个。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苹果。”

卜慌看看肖刚，一脸愁容的说：“监区长，你说起昨天探监的事情了，我正好要跟你讲这件事情呢！”

“哦？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发愁？说说看！”肖刚一边把一支烟扔给卜慌，一边问道。

接过肖刚扔过来的香烟，卜慌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上，然后一边吸烟一边说道：“昨天是监狱规定的探监日，我们小组的高风家里来人了。可自从昨天探监之后，高风的情绪就不稳定。精神恍惚，神不守舍，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我问了他几次，他就是不说为什么。今天是小报定稿的日子，明天就要出版印刷。但在刚才我校对小样的时候，发现了好几处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是出在他身上。他现在情绪这样，我也不好意思说他什么，但这终究不是个办法呀，影响工作是一个，别再出个什么问题就不好了。我想问一下您，您知不知道高风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我估计是昨天探监的时候他家里人肯定跟他说了什么，否则，平时好好的，为什么探了个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他探监的情况您知道吗？”。

听完卜慌的话，肖刚认真的点点头：“昨天探监日的时候我去监狱开会去了，不在现场。这样吧，我把负责监控的周警官找来，让他讲讲当时的情况。卜慌，你的做法是对的，高风情绪低落的根本原因找不到，不但会影响你们小报的工作，说不定还会发生其他事情。你等一会儿！”肖刚说完，从口袋里拿起手机，拨通了周警官的电话。

不一会儿，负责探监监听的民警周健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监区长，您找我？”

“嗯，坐下吧。昨天服刑人员探监的时候你在不在现场？”肖刚坐直了身子，看着周健问道。

“我在啊，一整天都在。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周健一边回答者肖刚的话，一边纳闷的看看坐在旁边的卜慌。

“昨天，《育新周报》编辑组的服刑人员高风探监。他们家来了几个人？都是谁来了？都说了些什么？你详细的跟我讲一下。”一边说，肖刚一边打开抽屉，拿出笔记本和钢笔。

“哦，你说的是高风啊！他探监的事情是有点不正常。我把相关的情况已经记到本子上了，原打算在明天的狱情分析会上汇报呢。既然现在您要问，我就给你汇报一下。”说完，周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对肖钢说道：

“昨天上午十一点多，高风的家人来监狱探视。当时，探监室里所有的机位都已经坐满了人，后面还有很多人在排队。我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教导员，教导员让我带着高风的家人到办公楼的亲情会见室会见高风，他让人把高风送过去。这样，我就带着他们一家人去了亲情会见室。当时......”

“说件事情磨磨唧唧的没个完，说重点吗！你是作家啊还是相声演员？还铺垫起来没完了。他们家一共来了几个人？都是谁来了？说了些什么？按照这个提纲汇报！”没等周健把话说完，肖刚就打断了他的话 ，微笑着批评道。

“监区长，您也太心急了，等我慢慢的跟你说详细吗，要不然你又批评我敷衍您了！”见肖钢打断了自己，周健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拿起肖刚的香烟，然后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好，好，是我错了，你慢慢说，说清楚！”肖钢笑了笑，然后无奈的摇摇头。

“高风他们家一共来了五个人。高风的父母我见过，另外一对中年夫妇我不认识。但另外一个女孩我见过，就是前段时间来监区，哭着闹着要和高风结婚的那个女孩。应该是高风的对象吧？当......”

“你等会儿！”肖钢再次打断了周健的话，皱着眉头说道：“监狱有明确规定，服刑人员亲属探监不得超过两个人。可你刚才说他们家来了五个人，你为什么让他们接见呢？”

“嘿嘿嘿，监区长，我是负责罪犯探监的民警，这些规定我还能不知道啊？如果不是有人批准，我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违反规定吗？监狱狱政科的探视许可证上明确注明：探监人数五人，而且还特别说明是特殊情况。探视许可证就在我办公室里放着，等会儿拿给你看。这探视许可证是狱政科的张科长亲自签发的，如果我拒绝了，他老人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还不又要骂我八辈祖宗啊？所以，我只好同意了！”周健笑了笑回答道。

肖钢皱了皱门头，然后看看周健“嗯，我知道了，你继续说。”

“报告！”

周健刚想回答肖钢的话，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报告声。

“是高风！”坐在一旁的卜慌吃惊的看看肖刚。

思忖片刻，肖钢应了声：“进来！”。

果然是高风。

见办公室里坐了这么多人，本来就胆小怕事、不善言辞的高风一下子慌了。站在门口，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监区长，跟你说这件事的人来了，先让高风把事情跟您说吧，有什么事情我们下来再交流。”见高风走了进来，周健站起身来对肖刚说道。

“嗯，你先回去吧，晚上我找你调视频。”肖刚冲着周健点点头。

周健走后，肖刚示意站在门口的高风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指了指卜慌旁边的一把椅子：“坐吧，有什么事情吗？”

这时，卜慌站了起来：“监区长，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你再找我”。

“不，卜老师，你等一会儿”见卜慌站起来要走，高风赶紧站起来挡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看肖刚：“监区长，我跟您汇报的这件事情我想请卜老师听一下，顺便给我出出主意，可以吗？”。

肖刚笑了笑：“哈哈哈，可以，你是汇报工作的人，让不让卜慌听是你的事情！”为了缓和高风的紧张情绪，肖刚一边笑一边对高风说。

见肖刚同意了，高风就像捡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赶紧把卜慌按在椅子上并亲切的拍拍他的肩膀。

高风的举动再次把肖刚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监区长，我有件事情要给你汇报一下。您也知道，昨天我们家来探监了，家里人跟我说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弄得我现在思绪很乱，昨天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觉。虽然这是我的家事，与监狱无关。但我自己拿不定主意，还是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想想办法。”看看肖刚，高风小声说道。

“嗯，我不曾一次的说过，对于服刑人员来讲，监狱就是你们的第二故乡，监狱的民警就是你们的亲人。有什么事情或者什么困难就跟民警讲，能帮上你们的，监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现在这间房子里除了我之外就是你的组长卜慌，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肖刚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的看着高风。

“嗯，好的，谢谢监区长！”高风站起来冲着肖刚鞠了个躬，然后坐到椅子上对着肖刚和卜慌诉说着。

“昨天上午，我的父母和我女朋友以及她的父母来监狱看我。当我在唐警官的带领下走进探监室看到我女朋友的那一刻，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是我原来那个青春靓丽、幸福快乐的女朋友吗？只见她脸色蜡黄，目光呆滞，原本一头乌黑的长发变得没有了一点生机，就像农村院里堆着的一堆采火棒子。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见到我以后，她没有了先前的激动，而是不敢拿正眼看我，低着头，站在我的面前，一句话都不说。”说到这里，高风说不下去了，两眼泛着泪花，一个劲的摇头。

“是因为什么呢？她是得了什么病吗？”见高风不说话，坐在一旁的卜慌着急的问道。

“后来，我女朋友的母亲对我说，自从上次在这里走了以后，我的女朋友完全变了一个人。整天除了上班就是把自己关到房子里，一个人对着墙发呆。后来由于精神萎靡，神志不清，在单位总是出错。万般无奈之下，家里人只好给她请了长假，在家里修养。但是，时间越长，她的病越厉害。后来，父母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得了重度抑郁症。当她的父母把她的情况告诉医生之后，医生说最好的治疗方法是让她马上跟我结婚，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病情，才会有治愈的希望。所以，他们这次来监狱，就是想跟我商量一下，看我是不是看在交往这么多年的份上，跟她结婚，等于救她一命。如果我嫌弃，哪怕等她病好了再离婚他们都愿意。监区长，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说完，高风一边伤心的流眼泪，一边问无奈的摇头。

听完高风的话，肖刚没有立即回答。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边吸烟一边想着什么。

思忖片刻，他回过头来看看高风：“高风，你跟我说句心里话，现在你的女朋友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还爱她、愿意跟她结婚吗？”

“我当然爱她，更愿意跟她结婚。她的病是因为我才得的，我心里既愧疚又心疼。可是，监区长，我现在是一名服刑人员，生活在四面高墙的监狱里，我怎么跟她结婚呢？再说了，我已经犯罪入狱，成了一个对社会有罪的罪犯。即便将来刑满释放了，也是个劳改犯，要工作没有工作，要钱财没有钱财，我怎么能给她幸福的生活呢？如果现在跟她结了婚，这不等于害了她吗？”高风着急的说道。

掐灭手中的烟头，肖刚用手点点高风的额头：“高风啊，我没有想到，你是这么一个没有责任感、没有担当的男人！”

“监区长，我......”听完肖刚的话，高风不解的看着他。

“前段时间，你的女朋友来监狱要求和你结婚，说实话，我虽然被你们之间坚定的爱情所感动，但心里并不赞同你们结婚。你当时的举动和决定让我感到欣慰。但是，现在不同了。”肖刚接过卜慌递过来的茶杯喝了口水，然后对着高风继续说道：

“因为这件事情，人家姑娘都得了抑郁症了。先不说这个病是不是因为你得的，就凭人家现在这个样子，出于‘治病救人’的角度，你不应该考虑考虑人家女孩子父母说的话吗？劳改犯怎么了？只要改造好了，踏踏实实的做人，认认真真的做事，遵纪守法，到了社会上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凭着你高风的聪明才智，你难道养活不了一个女人、不能给你心爱的女人幸福美满的生活吗？所以，我想你不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而是觉得这个女孩子得病了，将来会拖累你，所以你才不愿意跟人家结婚！我说的是不是？”肖刚瞪着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高风。

“监区长，你真的冤枉我了，我高风是那种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人吗？卜慌老师，你赶快替我解释一下呀，你是最了解我的呀！”本来就哭哭啼啼的高风被肖刚的一番话说急了，他一边哭一边拉着卜慌的胳膊，求着卜慌在肖刚面前求情。

看着高风急的越哭越凶的样子，卜慌心疼的流下了眼泪。他抬头看看肖刚，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于这件事情，你的父母怎么看？”肖刚没有理会卜慌的眼神，而是看着高风问道。

“我父母的意思事让我认真考虑一下，最好是跟女孩结婚，否则，连他们都觉得良心上过不去。”高风一边抹眼泪，一边回答道。

“你的意思呢？”

“我也想过了，愿意跟她结婚。但监区长，我现在是在监狱啊，条件允许吗？法律允许吗？我高风再不懂事，我自己的身份还是清楚的呀！”

“别的你不要管，你就跟我说：如果现在让你跟那个女孩子结婚，你愿意不愿意？”肖刚盯着高风的眼睛，严肃的问。

迟疑了一下，高风看着肖刚坚定的说：“我愿意！”

“我就等你这句话，剩下的事情我来办！”肖刚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激动的说。

在回监舍的路上，卜慌一边为高风感到高兴，一边为肖刚感到担心：让一个正在服刑的人在监狱里结婚，肖监区长能办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