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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有温度的电网(十)
从监区办公楼到监区大院大概有五百米的距离。而一路上并肩而行的肖刚和林正疆没有说一句话。从肖刚低着头快步而行的脚步中,卜慌看出了他内心的暴怒和在这种无法掌控的局势下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无奈。
卜慌心里清楚,在肖刚的心里,他还是很在乎林正疆的。从入监到出监,林正疆在肖刚身边一呆就是九年。虽然两个人一个是监狱人民警察,一个是罪犯,但身份上的巨大差异并没有影响两个人内心情感的建立。作为一名管事犯,在监狱的这九年时间里,林正疆一直是肖刚身边的“红人”,日常生活当中,他伺候着肖刚的吃饭抽烟,帮着肖刚洗衣服,就像一个忠实的仆人,鞍前马后的为肖刚张罗着生活中那些琐碎的事情。同时,作为肖刚安插在服刑人员中的“内线”,林正疆为肖刚提供了不少的“情报”,正是有了这些“情报”,才使得他能随时掌握着罪犯的思想动态和行为变化,及时化解了很多罪犯当中的不稳定因素,为肖刚的工作乃至一步一步的升迁作出了贡献。
而作为一名监狱民警,一个监区的监区长,肖刚对林正疆的袒护和宠爱是所有认识他们的人所知晓的。从入监教育监区提拔林正疆担任管事犯的那一天起,作为服刑人员的林正疆几乎没有干一点农活,就像一个“少爷”一样在监狱呆了九年。在入监教育监区的时候,他林正疆的权力和在服刑人员当中的威信甚至比刚刚参加工作的一些年轻的监狱民警都大,所以,在整个监区有着“二民警”的绰号。当肖刚因为监区罪犯的事情不得不调到三监区的时候,为了不让林正疆受罪,他甚至向监狱长提出条件,硬是把林正疆带到了三监区,并把他安排到既不风吹雨淋、又舒服惬意的《育新周报》编辑组继续担任管事犯。近九年的时间里,在肖刚心里,有很多时候甚至没有把林正疆当做罪犯看待,而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一个小兄弟、好朋友。由此不难看出两个人的关系密切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对于林正疆这次发生的事情,心地善良、爱憎分明的肖刚却十分的气恼,甚至在心里暗暗的骂自己看错了人。在近二十年的监狱民警生涯中,肖刚心里最看不起、最愤恨的就是性犯罪,而对于林正疆他们这种几个大男人轮奸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的行为更是恨之入骨。但现在的情况是,他最在乎、最信得过的人却犯了最让他痛恨的罪行,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但一想到林正疆刚才那种可怜的样子以及上午在监区办公大楼里看到的他的家人悲痛欲绝的场面,肖刚的心里却又觉得有点痛。这种又恨又爱、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让他变得焦躁不安,所以,即便是卜慌一直用目光看他,希望他说些什么,但他却装着什么也没有看到,只顾低着头往前走。
而此时卜慌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从入监的第一天起,第一个帮助他的是林正疆。在入监教育监区,每当自己遇到什么困难、碰到什么危险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帮助他走出困境、逢凶化吉的也总是林正疆。从入监教育监区到现在的三监区,在长达两年多的生活当中,他们早就成了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朋友和“铁哥们儿”。
昨天晚上,在欢送林正疆刑满释放的“茶话会”结束之后,回到监舍的他们谁都没有睡觉,两个人一直聊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们回忆着两年多来朝夕相处的时光,向往着走出监狱后再度重逢的感人场面,情绪激动的两个人没有一点睡意。如果不是凌晨的时候张庆中途“加入”,他们不知道要聊到什么时候。在卜慌心里,林正疆获得自由甚至比自己刑满释放都高兴,他希望这个表面上嘻嘻哈哈、没有一点正行,但内心善良且极具孝道的家伙能够走出监狱,与家人一起过上幸福、平安的日子。
但是,在他满怀希望和期盼的时候,林正疆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种大喜大悲的“故事情节”几乎把他击懵,他甚至不敢想象这些事情会是真的,而且是发生在他最好的朋友林正疆身上。他不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林正疆会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种担心远远超过了卜慌对于林正疆心中的鄙视——虽然对于林正疆干的事情他卜慌恶心的要吐。
所以,在往监区大院走的路上,卜慌一直在看着肖刚,想从他的话语中得到点什么。但他还是失望了。在值班民警打开监区大门、他和肖刚一前一后走进监区大院时,一路走来,肖刚没有说一句话。
走进宿舍楼后,卜慌没有回监舍,而是跟在肖刚身后往民警值班室走。他知道,今天晚上肖刚值班,由于出了林正疆这件事情,他的心里一定会异常烦躁,作为“朋友”,陪他坐一坐、聊一聊也许会让他心情好一点。再说了,现在即便是回到监舍,自己也无法入睡。林正疆的事情搞不清楚,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安心的结果,无论如何他是睡不着的。
跟在肖刚身后走进值班室的时候,唐警官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身子靠在暖气包上看书。见肖刚一脸愤怒的走了进来,赶紧站起身来,一边伸懒腰一边看着肖刚说道:“事情弄清楚了?怎么回事?”。
习惯性的脱下外套挂在椅子上,肖刚唉了一声躺在值班室的单人床上,然后冲着卜慌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虽然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但结果八九不离十。林正疆再次被判刑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是刑期长短的问题。”接过唐占伟递过来的香烟,肖刚一边抽烟一边无奈的说道。
“哦?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上午公安人员在提审林正疆的时候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但只听了几句我就被你派出去送林正疆的家人回家了。怎么了,难道林正疆真的参与轮奸了?”唐占伟一边忙着为肖刚泡茶,一边好奇的问道。
“我实在没有心情跟你说这些了,一想起这件事情我气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卜慌,还是你说吧,跟唐警官说一下你朋友的‘光辉事迹’!”躺在床上,肖刚斜着眼睛看看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卜慌,苦笑着说道。
“就是,卜慌你跟我说说,我到是真的想了解一下,看看这个人面兽心的林正疆是如何干出这种缺德的事情来的!”给肖刚泡好茶后,唐占伟坐到了卜慌的对面,拿起桌子上的香烟撂给卜慌一支,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卜慌。
接过唐占伟扔过来的香烟,卜慌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拿起打火机点上火,然后把林正疆刚才对他和肖刚说过的话给唐占伟复述了一遍。
听完卜慌的话,唐占伟苦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监区长,对于林正疆说过的话你相信吗?几个人在房子里强奸一个空姐,他林正疆能忍得住不下手?既然能当空姐,人长的一定漂亮,身材更不会差,在这样的美色面前,他林正疆能把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我觉得不可能。你觉得呢?”
肖刚坐起身来,一边把烟头交给卜慌一边摇头:“这种事情很难说啊,如果他真的没有参与,别人怎么会把他咬出来?公安局的人为什么来找他?”
“但是,监区长你不要忘了刚才林正疆说的话,他没有参与强奸,只是负责为他们站了会儿岗,放了会儿哨。难道这样也是犯罪吗?”听肖刚这么说,卜慌一下子急了,赶紧站起来为林正疆辩解。
“你跟我说这些有屁用啊?”见卜慌跟他急,本来心情就不好的肖刚心里有些恼怒。但话一出口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妥,赶紧微笑着看着卜慌:“你为林正疆担心、为他辩解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你们是在一起呆了近两年的好朋友。但辩解是辩解,事实是事实。就算他林正疆说的是真话,没有参与实质性的强奸,但他也是有罪的,更何况我们还不能认定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至于为什么,还是请你们的主管民警给你上课吧,我上个洗手间,回来我们慢慢聊!”肖刚一边说一边在床上站起身来,在往门外走的时候,微笑着拍拍卜慌的肩膀。
见肖刚走出了值班室,卜慌赶紧把椅子往唐占伟面前挪了挪:“唐警官,您给我讲一下呗!”在唐占伟面前,卜慌显得放松了许多。他站起身来给唐占伟的杯子添满了水,然后端着水杯走到唐占伟面前。
掐灭手中的烟头,接过卜慌递过来的水杯,唐占伟看着卜慌问道:“我给你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林正疆、高风三个人去偷东西,高风和林正疆进房子偷窃,你没有进去,只是负责在门口放风。如果公安人员把你们三个抓住,你这个放风的有没有罪?”
听完唐占伟的话,卜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唐占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就对了。我给你举的例子虽然与林正疆他们这起轮奸案形式不一样,但性质是一样的。就算林正疆说的是事实,那么,在这起案件中,他林正疆虽然没有强奸那个女孩,但作为犯罪团伙中的一员,他罪不可赦。只是在量刑上,他可能比那几个人要轻一些,仅此而已。”唐占伟看看卜慌,耐心的解释道。
“所以啊,你就不要想了,等着吧,过不了多长时间,他林正疆就会重新回到海福监狱来陪你。但你们见面的机会肯定不多。因为即便是他判了刑,分到海福监狱服刑,我也不会再让他回到三监区,回到我的面前。我对他失望至极!”唐占伟的话刚刚落地,从洗手间回到值班室的肖刚一边在脸盆架的水盆里洗手,一边对卜慌说道。
“也就是啊。在整个海福监狱,凡是认识你和林正疆的人都知道,他林正疆是你肖监区长的‘红人’,是你最喜欢的一个服刑人员。如果他真的‘二进宫’,而且是以那样的罪名进来,别人会怎么说你?算了吧监区长,再别费劲了,我也看了,他林正疆就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烂泥扶不上墙,你还是省点心干点别的吧!”唐警官一边收拾桌子上放着的自己的东西,一边劝着肖刚。
“怎么了,想走啊?不再陪我一会儿?”见唐占伟在收拾东西,一副想“撤退”的样子,肖刚一边擦手一边问道。
“是啊,这都几点了,有点瞌睡了。再说了,今天一整天被林正疆的事情搞得情绪忽高忽低,整个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现在是精疲力竭啊!你在这里值班吧,我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去卜慌他们《育新周报》编辑组值班呢!”看着肖刚一副不愿意让他走的样子,唐占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个时候的肖刚就像一个刚刚带领学生参加完高考的老师,面对一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学生考出的令人恼怒的成绩,心里肯定憋屈的很。如果自己现在不“借坡下驴”,赶紧溜掉,说不定会在这里听他唠叨一个晚上!
“对了,今天是你把林正疆的一家人送回家的,情况怎么样?都安顿好了吧?”肖刚坐在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香烟点上一支,一边抽烟一边问唐占伟。
“唉,别提了,让人心疼啊!监区长,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唐占伟今后如果生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他!”听肖刚问起这件事情,唐占伟把拿在手里的书重重的摔倒桌子上,然后气愤的说道。
“嗯,怎么回事?说说看!这么着急回去干吗?在这里陪我聊天不好啊?快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看到今天这种状况,我真的好担心林正疆一家人的情绪!应该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吧?”肖刚一边把手中的香烟和打火机扔给唐占伟,一边微笑着说道。
看着微笑着看着他的肖刚,唐占伟无奈的摇摇头,然后放下手中的水杯等东西,坐回到椅子上。
“是啊,唐警官,现在还早,你就在这里陪一下监区长呗,林正疆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心里肯定不舒服。你是我们《育新周报》编辑组的主管民警,我是这个小组的组长,你放心,明天你在我们那里值班的时候尽管找个床睡觉,那十几个人交给我了,保证出不了任何事情!”见唐占伟坐了下来,卜慌赶紧站起身来,一边给唐占伟倒水,一边高兴的说道。
唐占伟看看正在忙乎着的卜慌,笑着说:“卜慌,你和林正疆都是被肖监区长看好的服刑人员,也是他倾注了大量的心血的两个人。现在林正疆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够伤心的了,你可不要再步林正疆的后尘,再伤一次监区长的心啊!如果你还有什么余罪没有交代就赶紧说出来,别再让别人说肖监区长身边的服刑人员都是有余罪的人,让人笑话监区长的能力。哈哈哈哈哈!”
听完唐占伟的话,肖刚和林正疆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同时尴尬的笑了笑。
卜慌什么都没说,一边摇头,一边在桌子上拿起一支香烟点上火,坐回到椅子上,一边看着唐占伟。
“监区长,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现在越来越佩服你了。”唐占伟看看肖刚,由衷的说道。
“行了,你就别再糟蹋我了,还佩服呢,心里边可能在偷着笑我吧?”肖刚一边喝茶,一边笑着说。
“真的没有,是由衷的佩服。你今天决定让我和张医生送林正疆父母、妻子和儿子回家的决定真的是太正确了。如果不是这样,还你说不定出什么事情呢!”唐占伟感叹着说道。
“哦?怎么回事?”肖刚和卜慌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在得知林正疆已经无法回去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伤心的不行。特别是他的母亲,即便是上了我们的汽车,在车上还是昏厥了好几次。老太太有严重的心脏病,如果不是张医生的几次抢救,说不定老太太的命就会撂在回家的路上。还有林正疆的妻子,失望、悲伤的情绪让这个在社会上苦苦等了林正疆九年的女人感到了绝望。在我们快要走到林正疆家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的林正疆的妻子突然站起身来,把怀里搂着的儿子一把推到林正疆父亲的怀里,按下汽车车窗玻璃的按钮,想跳车自杀。幸亏我手疾眼快,硬是把半个身子已经探出车外的她拉了回来。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我还心有余悸呢!”说到这里,唐占伟浑身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摇摇头。
“唉,造孽啊,一人不孝,祸及全家。不慌啊,你可要总结林正疆的教训,好好改造,争取早日获得自由,别再让你的老母亲伤心。特别是你的前妻,虽然你出了这样的事情,人家还是不离不弃,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你的家里,帮着你伺候你的父母,一心一意的带儿子,而且帮着你把年迈的父亲送走。你要是不好好干,怎么能对得起人家的一片苦心呢?”听完唐占伟的话,肖刚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看着卜慌,认真的说道。
已经被唐占伟的一席话弄得眼泪直淌的卜慌,听完肖刚的话更加伤心,眼泪不由自主的流淌着。
此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一丝亮光斜楞着照进房子,新的一天开始了。
肖刚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户,一股冰凉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让房子里的肖刚、唐占伟和卜慌顿时来了精神。
“世事无常啊,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顺其自然吧!”对着窗外喷薄欲出的太阳,肖刚不由感叹道。
卜慌与唐占伟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林正疆现在怎么样了?法院会怎么判他呢?”此时此刻,卜慌的心里在反复想着这个问题。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莫名其妙的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