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司考
法学在中国是一个相当尴尬的学科。照理说，一个法制社会是应该很需要法学人才的，所以考大学时法学的分数线也并不算低；可是现实确实你学了法学不通过司法考试的话等于没用，而司考的通过率又极地。所以，法学收的都是好学生，可四年后却生产出一批难以就业的无业游民出来。
我们班的同学以学习法学的目的为依据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从小对法律抱有十分崇高的想象，坚信社会的不公平可以通过自己学习和运用法律来解决的，比如我。第二类，认为学了法学以后可以当律师、挣大钱，比如阿孝最初，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了别的事业。这两类其实是比较少的，尤其是第一类；而且这两类一般在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就会改变想法了。这最后一类是比较多的，即没有任何主观目的性地选择这个专业，或因为这个专业的名字很牛，或因为高考分数不合适，还有一大批盲目跟风的。
所以，从根源上分析，我们就可以很容易地知道中国法制发展为什么是现在这种状况了，因为每年输入进去的新鲜血液就是充满了大量肮脏垃圾的。
什么？我为什么突然想开了？
人类是很奇怪的，总有一种思维定势。当你潜意识认为某件东西是好的时，你就会千方百计寻找论据来证明它的好；反之，当你开始讨厌一件事时，在你眼里它便哪里都是坏处。我已经开始厌恶这个专业，所以以前那些虽然知道却没能认同的观点现在在我心里已经扎根，我眼里的法学已经俨然是一个专门生产废柴的工厂。
不必再奇怪了，我之所以产生这个想法的原因在于，我想要转到中文系去了。
高考过后那个书架是这辈子最长的一个假期，而我没想到的是大学的暑假居然和它不相上下。放假的前半个月我都在苦苦等待我的期末成绩，怎奈学校效率之低让我欲哭无泪。终于有一天让我等到了，果然不出所料，除了英语外，全部都是优秀线以上的成绩；而可怜的英语竟然差几分及格！
老师也太无耻了，多给几分能死啊！我一边骂着无良老师，一边思考着我的转系计划。照理说，期末成绩没有挂科，平时没犯大错的学生是很容易转专业的，可是我突兀的英语成绩着实给了我一闷棍。不过我转念又一想，从法学院转到中文系，这应该是下放啊，成绩差一点应该也可以接受！
我必须转去，因为我再也受不了与苏冰天各一方的日子了。不像牛郎织女，人家是情投意合，虽然天各一方却能互相四年，而我只是单恋！我韬光养晦了一学期，也应该有所作为了。
漫长的假期让我把电脑玩出了茧子，实在无聊的我居然看起书来。以前很多没时间看的书现在都拿来看了，为了保证我对法学不再留恋而专心于文学，我专门把书架上的法学书籍放到最后一层，而把文学书籍放在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果然，一个多月之内我读了十好几本书，对文学的兴趣大增。
开学没多久，我到导员办公室跟她讲转系的事情。没想到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一连去了好几次都没见到本尊。无奈之下，我直接越级找到了陈老头，他是系主任，转系还是得他同意。既然导员不在，那还不如直接找他。
“你真的要转？”老头子不抬头，嘴里叼着烟斗，看着一本谁的刑法。
“嗯，我决定了。”我坚定地说，虽然很有辜负老师厚望的亏欠之意，但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只能请老师赎罪了。
“嗯，好，我知道了。正式的手续得过几天办，你过几天带着相关材料来找我一下吧。”他还是没有抬头，烟斗里冒出缕缕青烟。
“您不留我？”这原本是我心里想的话，可是不知怎的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他终于抬头了，眼睛从镜框上方看着我说：“留你？你执意要走，我留你又有什么用？自己做出的决定不后悔，这是成熟的表现。你是个学习法律的好苗子，可是既然你有了别的想法，强留你你也不会再好好学习法学，还不如放你去学习文学，你说呢？”
“谢谢老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你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要不要听我这个老头子说几句啊？”他磕了磕烟灰，把书合上，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
“好啊。”我真没想到老头子还知道我的事，我倒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在一个工厂里当工人。有一个工友，是个小姑娘，长得不算漂亮，可是很善良温柔。有一次下班晚了，我送她回宿舍，路过一家馄饨店，我就请她吃馄饨。吃着吃着从外面闯进来几个人，带头那个我认识，一直在追那个女孩，好像是什么官的儿子。看见我们在吃饭，那小子一把就把我揪起来了，对我喷着吐沫星子说：‘老子告诉你，以后给我离她远点！我爹是物资局局长，敢让我再看见你们在一起你他妈试试！’说完一拳把我干倒在地上，馄饨流了一身。
“我那时年轻，血气方刚，被他莫名其妙揍了一拳心里当然不舒服。更何况我根本和那女孩没什么，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看着他们几个远去的背影，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比他成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我开始更多地接触和关注那个女孩，渐渐地我发现我已经真的爱上她了。于是，我开始了正式的追求。现在，她是我的老婆子。
“而那个公子哥，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前些年在开出租车，一大把年纪了，也没个儿女。当年他爹当局长那个物资局后来被国家撤了，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职位给他爹，渐渐地就失势了，再也没恢复过来。
“后来我想，如果不是当年他给我那一拳，我说不定还没有这么好一位夫人呢。你不知道，那些年我受迫害的时候，她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就是公子哥的一拳把我和我老伴打在了一起，我为了争一口气而选择我老伴最后真的爱上她，你说这个过程，算不算死在冲锋的路上呢？”
老头子说话的当间儿又装了一袋烟开始抽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没想到这个糟老头子的人生里居然也有这么青春校园的剧情，我不得不叹服，真的每个人都曾经年轻过。虽然我觉得他说的故事和我的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他分享故事的心很值得我感谢。
拜别了老师，我回去准备了转系所需要的资料。一叠纸拿在手里，仿佛那就已经是一封封苏冰回给我的情书，甚至是结婚证书。那时的我冲昏了头脑，以为转系成功之后，就能和苏冰在一起了似的。不到一个礼拜之后，我又去找了老头子，很顺利地得到了批复：“同意。”而中文系那边是巴不得要我这样的人才的，所以同样也是同意。
班里想转专业的寥寥无几，总共才五个，大概还没看到法学的黑暗前途吧。而这五个中，转去中文系的只有我一人，形单影只，可我一点都不在乎。
一个朝气蓬勃的周末过后，我收拾着书本到中文系上课。教室里面的面孔大部分都是熟悉的，丁婕坐在窗户边上很夸张地跟我打招呼。我冲她微笑，同时扫视了她的四周，没有苏冰！我停了停，再次环视整个教室，依然没有苏冰的身影！
怎么回事？难道她生病了没来上课？还是……也转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