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医生罢工

赵宏斌双规落马，仁爱医院管理层进行了重大调整，于长海仍任院长，汪义江由董事会提名出任常务副院长，心内科林主任接替赵宏斌出任大内科主任。此时内科医生刚刚接受过集体传讯盘查，人人自危，军心浮动。老林也算是临危受命，上任伊始，即雷厉风行出台了一系列政策。

首先取缔了红花，凯欣两种药物在临床上的使用，然后牵头董事会与某医药公司签订了药品托管协议，所有药品均由该公司进货，彻底杜绝了医药代表与一线临床医生接触的可能。同时扩建CCU病房(心内科重症病房），购入各种医疗设备；与省城大型三甲医院合作，开展心脏介入治疗。老林雄心勃勃，很快打造出了一番新气象。

汪义江也是新官上任，踌躇满志，在老林的支持下，轰轰烈烈的搞起了绩效工资制度，把全院依科室划分各自进行绩效考核，考核标准为业务量，收益净利润等，考核结果与工资挂钩，以激励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增加收入，减少支出。只是制度在执行的时候，不管有意无意，职工的收入都下降了。其中以内科为甚，一则受赵宏斌事件影响，病人数量大幅下降，二来老林上台以后，购进大量设备，其费用全部算在科室的支出上，这样经过绩效以后，该月发给内科医生的工资竟然只有几百元。

这几百元近乎羞辱性的工资终于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群一直以来默默忍受无休止的加班，忍受医院各种严苛的规章制度的医生们，这次终于选择了反抗，他们罢工了！

是的，他们罢工了，除了留了两个人应付急诊危重病人，其他所有医生全部参与罢工，不坐门诊，不查房，不收病人，不下医嘱，整个内科彻底瘫痪了。内科所有的医生都聚集在医院的会议室里，等待院领导给个说法。

老林赶到会议室，怒气冲冲的训斥：“你们还算什么医生，有没有医德？放下那么多病人不管，躲在这里向院领导要这个要那个，你们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吗？赶紧都回去上班，该坐门诊坐门诊，该查房查房，否则就算医院不找你们麻烦，我也要罚你们下个月工资！”

消化内科的刘医生不软不硬的顶道：“林主任，你尽管罚好了，一共七百块钱工资，撑死了你也就能罚这么多了。我一分钱不要，全捐给医院了。”

神经内科的曹医生拍着桌子骂道：“药品托管了，所有的利润全被医院拿去了，现在工资又搞绩效，你们是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天天累死累活的把命都要卖给医院了，你他妈就赏七百块钱，也太欺负人了吧。”

“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老林也拍起了桌子，“我警告你们，现在想来市区上班的医生多着呢，别以为医院离了你们就运转不下去了，赵宏斌怎么样，够牛掰吧，他落马了，医院不照样红红火火的开着吗，你们也一样，都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说话间，汪义江也赶了过来，站在会议室门外听完老林的大放厥词，才慢悠悠的走进来。老林看见了，招呼道：“汪院长来了，您来得正好，我正教训他们呢，您也过来说两句？”

“恩，”汪义江点了一下头，举目扫视一下众人，缓缓说道，“这个月工资的确是少了一点，大家的失望沮丧我也都能理解。但是用罢工这种方式来表达诉求是非常不理智的，也是非常不道德的。你们都是医生，无论如何，你们都应该以病人的生命健康作为第一要义，工资的事情，我们可以再谈，但是无论什么情况下，你们都应该以大局为重，做好本职工作，照顾好自己的病人，这样才对得起你们的职业道德，对得起社会对你们的期望，现在都先回去工作吧。”

台下的医生并没有动，消化内科的刘医生又说道：“汪院长，医生只是一份职业，没有哪个医生光靠情怀就能过好日子，我们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医院的大局我们看不到，我们只关注着自己的这点生活，也只想让家人过得更好一点。”

“饭都吃不起了，还谈什么情怀，谈什么奉献！”一些医生跟着嚷嚷着。汪义江看着台下医生群情激奋，没有妥协的样子，仔细想想毕竟法不责众，于是耐心安抚道：“大家说的困难，我们也都能体会。这样，我代表院委会给你们一个保证，下个月，下个月一定给你们补发工资。大家现在先回去工作，照顾好各自的病人，完成医院交给你们的任务。医院也肯定会力所能及的提高大家的待遇的。”

吵闹的人群稍稍安静下来，肾内科的秦医生依旧怨忿满满:“汪院长，你口口声声说要以病人利益至上，做医生要有医德有情怀，可是这绩效考核的目的偏偏就是逼良为娼。所谓开源节流，提高净利润，我想问问你，作为医生如何增加科室收入。在病员数量固定的情况下，我们除了增加不必要检查，开大处方，加重病人的负担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这就是思想狭隘局限，”汪义江斥责道，“大家完全可以开阔思路，在提高病人的服务质量上下功夫嘛！你对他态度冷漠，他花五千块看病心里就会很不高兴，嫌贵嫌多，但是如果你对他态度热情，服务周到，就算他花了一万，他还高高兴兴觉得你这个医生认真负责。”

“就是忽悠病人呗。”有个医生总结道，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什么，”老林冲到前面教训道，“忽悠也是一种本事，你能把病人忽悠满意了，开开心心掏钱，出了医疗事故不怪你，还对你感恩戴德，这就是本事，你们学到这个本事了吗？”

台下一阵窃窃私语，似乎认同了这种观点，却有个呼吸内科的老同志陈医生站起来，冷冷说道，“这个本事学不来，年纪大了也不想学，我从医几十年，以前病人见了我都尊称‘先生’，治好了病，无论穷富，都会送点东西到我家去，鸡蛋啊，小米啊，东西不多，但是那份尊敬信赖感恩，让我再苦再累再穷也会坚持走下去。如今世道变了，医生变成了服务人员，挖空心思就想着怎么从病人的口袋里掏钱了，还口口声声冠冕堂皇的医德情怀，我看都是狗屁，全是一身的铜臭味。”

老林听了，咬着细牙怒极反笑，说道：“陈卫东，你少在这里倚老卖老，你要是觉得我们都有铜臭味，就你自己高风亮节，那你还回老家开诊所好了，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同流合污干嘛！”

汪义江深怕林主任口无遮拦再激化矛盾，赶紧打圆场：“今天是讨论不是闹意气，都是同事不要搞得那么生分，老林你也不要动不动就赶人家走，卫东是老同志，我们应该主动听听老同志的意见。”

陈卫东听汪义江这样说 ，心下也是一暖，缓和了语气说：“我不反对医院搞绩效，新形势下新政策，开源节流也是应该的。我反对的是把所有的内科捆绑在一起进行绩效考核，自从林主任上台以来，购进很多新设备，价格高昂，利用率却很低，而且大部分都是心内科在用，但是支出却算在了整个内科的头上，这些设备按照现在这个使用率，一百年都收不回成本。我不知道林主任是基于什么想法购置这些设备，又是基于什么原因商定出这个价格，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个担子不应该分给我们这些无关科室。”

老林听得面红耳赤，怒道：“老陈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我买设备拿提成了，当着汪院长的面，有什么证据你就拿出来，没有证据就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血口喷人。”

“做没做你自己知道，”陈卫东冷笑着，“我们大家也都清楚。”老陈的一番话激起了大家的热烈应和，大家都叫着“分家，大内科本身就不合理，心内科自己买设备却让大家买单，太不公平了。”“赵主任在的时候，还能一碗水端平，现在这个老林啊，差得太远了。”

“你们，你们…”老林早已气的说不出话来。

汪义江把一切看在眼里，知道老林很难服众，也不愿再为他站台，受其拖累，这边医生们群情汹汹，工作业务还指望他们去做，肯定不能彻底得罪，只是又不能推翻自己刚刚出台的绩效政策，面对两难，汪义江也一时茫然失措，毫无头绪。索性借着接电话偷溜了出来，想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推给于长海，遂找到院长办公室，老蔡不在，只有小陆在电脑前玩着纸牌游戏，一看到汪义江进来，忙不迭的站起来，也没来得及把游戏界面关掉，尴尬的红着脸等着被训。汪义江并不在意，径直问：“于院长呢，内科都罢工了，他这个业务院长怎么到现在都不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