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饭桌上，三个“男人”相对坐着不发一语，尤其是李政民，三脚踹不出一个闷屁，他只低着头安静地吃菜。
秦柯看见他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对面所坐的人可是孙家宝他爹！来者不善，他怎么还能如此淡定！
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为此坐立难安吗？
秦柯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虽说上了初中之后，他和孙家宝算是有来有往、势均力敌，但是打小他就没在他那里吃过哪怕一点儿亏！要是孙国威现在亲自找来和他翻旧账，他该怎么反驳？
说实在话，孙国威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再加上在商海沉浮多年，即便他有意收敛身上的气场，对秦柯这种小屁孩来说，他还是显得太过刻板和威严了。
所以，秦柯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
他本来是想趁机反讹孙国威，谁料对方只是往他对面一坐，他就如坐针毡了。
不得已，他只好推了推李政民，暗自咬牙，眼神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声说道：“你这木头！谁叫你大大方方地吃他给你的东西了？！”
李政民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将手中的筷子整整齐齐地放回桌面上。
他嘴上还挂着一点儿油荤，两眼迷茫地回看着秦柯，像是在问：怎么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秦柯欺负不了外人，只得把气撒在李政民身上了。
孙国威不是聋子，他们这样说话，他听不见才怪。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遗憾没能接触小孩儿的戒备，不过他的目的地已经达到了，暂时在他们面前竖立一点儿威严的形象也没坏处。
“秦柯，你怎么不吃？还没饿吗？”他边说边挽起右手边的西装袖口，伸手给秦柯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多吃点肉吧，我上回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秦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咽回了肚子里面。
眼前这块鸡肉，他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李政民早已自动自觉地替他倒了一杯饮料。
他们这个年头还没有可乐、雪碧、橙汁儿，有的只是健力宝、沙士，平常还不怎么喝得到。
秦柯向来嘴馋，以往他妈管得宽，不怎么让他吃零食，沙士、健力宝这些掺杂了色素的汽水更是尽量没让他碰，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宽松一些。
眼下他能胡吃海喝了，他却纠结着该不该吃、该不该喝。毕竟俗话说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孙国威这顿饭虽不足以贿赂他，令他改变对孙家宝的想法，可是他怕鲸吞蚕食！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万一孙国威老这样请他吃东西，他吃惯了山珍海味，再吃回粗茶淡饭，恐怕就没有味道了！
其实他想多了，孙国威是个大忙人，难得腾出空来见他一次已经算是难得的了，以后就算是想要请他吃饭，估计也没有这个时间。
两人各怀心思，李政民却是一个劲儿地吃着，仿佛这里没他什么事儿。
“秦柯，明人不说暗话，叔叔就和你直说了吧，你也不需要这样防备着我。”
看他那个倔强的样子，还别说，孙国威有些心疼了。
这个孩子刚刚失去了父亲，母亲却又忙着自己的事，他的情绪不知道有谁能够照顾得到。
不过，但凡有点眼力见，就能看出他旁边那个小孩更不简单。
孙国威也有好几年没在家里头待过了，除了过年过节回家一趟看看老爷子，其余时间他都在外面。所以他对李政民印象并不深刻，只隐约记得村子里有个无父无母的小男孩，靠着奶奶扶养长大。
没想到，一晃眼，他们都十一、二岁了。
“你爸爸……”他犹豫了会儿，决定还是直截了当地和他说清楚：“关于你爸爸的死，我表示很难过。叔叔也尽量帮忙，替你们要回公道了，但是，叔叔觉得，五万，太少了。”
秦柯心里一动，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提起谁不好，非得在他面前提起他爹。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麻痹自己，试图忘记有关他爹的事，对他来说，这件事还是太过于沉重了，他没办法向他妈白兰一样，依然平静地过日子。他之所以浑浑噩噩，全是因为他不想清醒过来，那样太痛苦了。
他扫了一眼孙国威，双唇紧闭着，对此事缄口不言。
“秦柯，我知道你还小，这件事没法儿一下子就接受。”孙国威边说边站起来，随后从上衣口袋内掏出一张支票。
“但是，你爸你妈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爸倒下了，现在由你妈撑着，可你别忘了，你妈妈终归是女人，而你，不管多小，都是个男子汉。”
越是听他这么说，秦柯的身体就越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李政民早就注意到了秦柯的异常，按照以往，这个时候最好是让孙国威闭嘴。
可是现在，李政民想要“胳膊肘往外拐”了，因为秦柯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孙国威说得对，这个家迟早得由秦柯撑起来，如果他现在还自欺欺人地认为他爹还在，那么，秦妈妈就得吃一辈子的苦，甚至直到她死，秦柯都没能学会独立。
为了他好，他就不该插手这件事。
不过，看着秦柯难受，他心里也不舒服。本能地想要伸出手轻抚秦柯的后背，却没想到被他一手拍开了。
只见秦柯红着一双眼，呲牙咧嘴地对他说：“李政民，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儿，你别管！”
看到他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李政民更加揪心了。
他张张嘴，小声嗫嚅：“秦柯……”
“这是我和他的事儿！你别当我三岁小孩儿了，我有分寸。”他虽这么说，胸口却是不断地起伏。
李政民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孙国威来回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将支票推到秦柯面前，继续说道：“这是另外五万块支票，如果叔叔说，这是叔叔另外给你们争取的，你可能不信。”
秦柯依然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孙国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秦柯，不管你信不信，这是叔叔的一份心意，我希望你能收下这张支票。”
支票？
这玩意儿秦柯只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然而现在，他就有机会亲手摸到支票，甚至是得到这一张价值五万的支票，可是为什么，他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呢？
大概是因为，即便他收了这笔钱，他还是改变不了他爹已经过世了的事实。
“你为什么不把钱直接给我妈？这种事，我做不了主。”
沉默了半天，他终于开口了。
孙国威微微蹙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抹不自在。
“不瞒你说，就是因为你妈不肯收这钱，所以叔叔才找上你。”他重新坐下来，一改之前温和的态度，严肃道：“秦柯，听叔叔的话，你要有远见，五万远远不够维持你们母子俩的生活，单凭你妈妈这份微薄的工资，你们撑不了多久。”
秦柯直视他严峻的眼神，一字一句回道：“我没打算继续上学。”
话音刚落，就连李政民也吃了一惊。
“秦柯，你……”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秦柯又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叫你闭嘴！这件事，往后再跟你商量。”
李政民似是不甘心，他满目震惊地盯着秦柯，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动摇的神色。
秦柯则早已看穿他的心思：“别怀疑了，我打从上初中开始，就没打算继续读下去。”
孙国威也有些不理解，他连忙劝道：“秦柯，你妈妈可是人民教师，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放弃读书的机会，她肯定会很担心。”
“叔叔，你不了解我妈。”他摇了摇头：“你也不了解我和她之间的默契，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的意思是……”孙国威眉峰迭起：“你妈妈同意初中毕业以后就不读书？”
“我现在还没和她说明白，不过我会找个时间跟她商量。”
秦柯说得坚定，孙国威却无奈地笑了。
“秦柯，你别什么都想得理所当然。”
他心想，这个小孩还是太天真了。
秦柯脸色微变：“就算我不念书，这也是我和我妈的事，支票我不能收，叔叔，你拿回去吧，秦柯谢谢你的好意了。”
说完，他站起来，一巴掌拍在李政民脑袋上。
“呆头！还吃什么吃，回去了。”
李政民连连“哦”了几声，没说一句反驳的话语，乖乖地跟着站了起身。
眼看着两人就要离开，孙国威有点坐不住了。
“秦柯，等等！”他追上去按住了秦柯的肩膀，脸色有些难看，“我们来谈谈我儿子的事。”
秦柯挑了挑眉——终于要说到正题了吗？
“叔叔，孙家宝的事我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不是都要出国了么？他出国之后，我们之间就算两清了，他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我没把他送出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