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剑泯恩仇（二）

驿馆内，忽然间变得有些沉寂，天空中鹅毛般的飞雪渐渐飘落而下，或落在屋檐，或融于地面，不一会儿，就有那么些地方，堆积了薄薄的雪层。

纵然寒帝城的寒冬，比墨京稍晚，可终究还是来了！

墨卿烟注视着眼前的陆风辰，明亮的清眸里，有探究，有怀疑，也有犹豫……

她犹豫了，在这个本该直接回绝的问题上犹豫了。

以她的性格，自然是想护自己安然无恙，面对陆风辰的挑战，她也有拒绝接受的资本。

可当她看见陆风辰眼中的执着与认真，还有那一丝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悲伤时，却忽然间有些不敢拒绝这个挑战。

诚然，沙场征战，向来无怨仇一说，可陆炎到底是因为她那一箭，才坠入冰冷的沧江身死，尸骨无存。

而陆风辰因此仇恨她，再到如今亲自来此替陆炎报仇雪恨，似乎一切又显得非常合理。

接与不接，都在墨卿烟一念之间！

不知为何，墨卿烟眼前忽然间浮现出当日山谷内的墨逸轩逝去时的场景，那漫天冰凉入心的雨水，在脑海中至今记忆犹新。

执着于仇恨，似乎曾经的她，也有过这样一段时间，甚至时至今日，她也未能释怀，否则又岂会在那片枯荣与共的竹林里，与那白衣少年决然分别。

其实她此刻到有些羡慕陆归渊了起来，或许也只有她那般纯良的心性，才能如此轻易的放下仇恨吧！

“无论输赢，你我之间的仇恨，都会止于此战？”

沉思良久，墨卿烟终于深吸一口气后徐徐吐出，淡如止水的声音仿佛谈论的不是什么生死决斗，而是寻常闲聊。

她并不打算拒绝陆风辰的提议，当然，这当中除了她自己心中的感触之外，她也同样在考虑，如果陆风辰在这场君臣交锋中笑到了最后，成为了西华之主。

到那时她若还想让东墨独避乱世风雨，那么就必须在此刻斩断这一场仇恨。

只可惜，墨卿烟哪里能想到，陆炎并没有死，她与陆风辰之间深仇大恨，自然也根本不存在。

“那是自然！”陆风辰淡淡的说道，暗流涌动的目光下，面色如百年古井般波澜不惊。

“好！这一战，我墨卿烟应下了！”一语惊出，清脆的嗓音中，夹杂着无畏生死的豪迈。

那张写满坚定与认真的清颜落在陆风辰眼中，让他忽然间明白，为何当初沧澜关下，双方兵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墨卿烟都能重创西华大军。

天时为谋，以火弩破冰，断军阵七寸，使西华大军无法前后照应，十万精锐，能够真正发挥出战力的，不足十之一二。

地利为智，以暗兵设伏，侧击中阵薄弱，如此一来，才遭逢当头棒喝的大军，必然出现混乱。

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则是人和为勇，墨卿烟以女子之身，担起主帅大任，她尚且如此悍不畏死，誓守沧关，那么那些本就是征战沙场的将士，焉有退缩之理？

纵使敌众我寡，但沧澜关守军却仍然能够保持士气如虹，而两军交战，士气也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

“墨卿烟！这个女人终究是一个劲敌！”

陆风辰在心中暗暗想到，若是在此之前，他或多或少还有些轻视眼前这个东墨公主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把她当作了自己真正的对手，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随着墨卿烟说出了应战的话，一直沉默在旁的慕将离却不能再坐视不理了，毕竟她奉命来此保护墨卿烟，所以无论什么情况，她都不能将其置于危险之境。

想到这里，慕将离向前踏出一步，拦在了陆风辰与墨卿烟之间，头也不回的说道，“云凰殿下，我奉命在此护你周全，决斗一事，恕我不能同意！”

说完，慕将离更是不打算给陆风辰继续呆在这里的机会，挥手间，打算调动暗藏在四周的暗卫，把陆风辰“请”出驿馆。

然而还不等慕将离挥手示意，墨卿烟便将慕将离的手死死抓住，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道，“这是我的决定，虽然你有命在身，可我还是希望你尊重我的决定，更何况……。”

“你的陛下，未必不想看见这一幕，若我胜，那么他便会赢下一句，若我败，那么他也能利用这件事情，做不少文章了！”

墨卿烟说着，嘴角更是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她与陆风辰的联手，从一开始便是各取所需，一切都以利字当先，至于其它的事情，几分虚情，几分假意，聪明人一看便知。

“这……，”尽管落在自己背脊上的目光并不怎么慑人，可慕将离却觉得自己指尖不由得微微犯凉。

她不善谋略，可并不代表她就无法看透一些事情，此刻随着墨卿烟的话细想几分，竟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语。

无奈之下，只得闭目暗叹，徐徐退至墨卿烟身后，从头至尾，她也不敢转头去看墨卿烟，生怕自己一旦触及到那道目光，便会让她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想法。

自古但凡为君者，无不以江山社稷之利为先，为此做出的不择手段之事，更是数不胜数，即便慕将离心中的萧寒轩甚是贤明之君，可在这点上，也不例外！

“呵呵，看来你跟萧寒轩之间，也并不怎么信任嘛！”陆风辰听见这一番话，心中自然知晓其意，不由得冷笑一声。

“不劳费心！”墨卿烟闻言，瞥了陆风辰一眼，随手掸去落于肩头的飞雪，沉声说道，“说吧，怎么个决斗法，赤手空拳？还是各持兵器？”

陆风辰知道墨卿烟就算如今对萧寒轩有所戒心，可对自己的敌意，也不会削减半点，故而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深究，抬手解下自己肩上的披风，继续说道。

“既是生死之斗，岂能不见利刃！”

说完，陆风辰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冷兮的同时，也示意他递上兵器。

“丞相……”。

冷兮与陆风辰来驿馆前，也并不知道陆风辰此行的来意，如今见他真打算与墨卿烟以江湖的方式，剑断恩仇，心中难免担心。

可刚一开口，便被陆风辰一记冷眼扫过，顿时微微一滞，只得将自己打算劝说的话语尽数咽了回去，接过披风的同时，也将自己腰间的佩剑双手承上。

墨卿烟见陆风辰打算与自己刀兵相见，略略皱眉，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

倒不是说她临阵畏惧，而是既然是用兵器的决斗，那么自然就得拿一件趁手的兵器才好，可她的玉笛银枪早就落在了陆风辰手中，也不知道陆风辰是不是知道这点，才刻意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心中刚刚想起，墨卿烟眼前忽低一亮，却是陆风辰拿出了她的兵器，递给了她。

“本相知道你在想什么，那种事情，我陆风辰还不屑去做！”

瞧见眼前的女子一脸惊讶的接过了兵器，陆风辰才挑了挑眉，继续说道，“你这兵器，倒也算是一件难得的珍品，个中暗藏的机关，倒也颇为玄妙。”

显然，陆风辰这两日对墨卿烟这把玉笛银枪，也算有所研究。

墨卿烟一声不吭的接过师傅送给自己的兵器，触及到其上数日未感的寒润时，心底的深处，悄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波动。

这感觉来得悄然去得也快，如鸿雁掠水，波横稍纵即逝，墨卿烟倒也没去在意。

袖手轻抬，同样取下自己肩上暗红的披风，随后转动机关，一道寒芒瞬间划破长空，笔直的倩影执寒枪而立，迎风雪而坚。

“我这驿馆虽然不大，可这院子倒也算空敞，在这里一战，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哈哈，”陆风辰看着眼前那瞬间与银枪锋锐相容相恰的女子，朗声一笑，举起手中长剑，左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三尺剑锋，似在感受剑意之寒。

当指尖掠过剑尖的刹那，便有锋鸣“嗡”的一震，惊落些许屋檐暗瓦上堆积的积雪。

挥手间，陆风辰执剑侧立，向来纵贯谋略的双眼中，露出了难得的战意！

一旁的冷兮与慕将离感受着两人间渐渐激荡而起的气势，不由得退后数步，让出他们交手的空间，但同时也不敢离得太远，毕竟虽是生死决斗，不容外人插手。

可一个是自家主子，一个是奉命保护之人，若真有危险，他们很难袖手旁观。

墨卿烟紧握手中银枪，目光如剑，盯着眼前的陆风辰，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

她知道，自己的武功与陆风辰只在伯仲之间，当初沧澜关下，败给他，只因为自己那时已然精疲力竭，又是带伤迎战，落败也是情理之中。

而眼下这一战，没有顾虑，没有不公，便是一雪前耻的最好时机。

她想击败陆风辰，不仅仅是为了活命，也因为自己心中的傲意。

她绝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败给同一个人两次！

天空中飞舞的雪花越来越密，偶尔几片从陆风辰与墨卿烟眼前飘过，便会更添几分枪芒剑意。

在这小小的庭院内，两人的目光越发凌厉尖锐，直透人心。

剑意，枪寒，均衡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