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因果

里世界。

“手持我佛信物，进入我佛世界，看破一桩尘缘，了结一段因果。”天坛大佛的脸依旧是无悲无喜，嘴唇没有动，声音却依旧传来。

张渐凝看着天坛大佛，又看了看场间还在厮打的两个人，问道：“那个和我哥哥对打的人，是谁？”

“是你，不是你，是你哥哥，也不是你哥哥。”天坛大佛的声音缓缓回荡着，张渐凝一听佛家打机锋头就大，但是，他已然知晓了自己陷入黑暗之后的诸多事情，只要不是白痴，前后情况掌握在心不难作出一些基础的判断。

张渐凝想要挠挠头，手指在自己已经拔光了头发的脑门上刮了一下，迟疑地问道：“最后，他会是我，也会是哥哥。是不是这样？”

“这位施主果然颇具慧根。”天坛大佛没有表情地回答了张渐凝。

张渐凝一听，知道自己应答正确，算是过了一关，于是静静地听天坛大佛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是你想象出来的张渐烈，一直存在你的心里，你的心魔，你的执念。当你被剥离了肉身，而他已经蕴养得足够强大，他就出现了，对你进行了夺舍。”

张渐凝闻言释然，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这个人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行事风格却像是哥哥，但是与哥哥不同的就是，他太面面俱到了——他能够扛住攻击，能够强力输出，能够回血疗伤，能够瞬间移动，这是什么概念，战场全能——而且这个人语气粗豪，性子暴烈，行事果断，思维缜密，谋划深远，取舍冷静，已经完全超出实际上的张渐烈。

这就是一个只要给予一段时间任其成长，将会成为无所不能的存在，只有弟弟眼中的哥哥，才会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因为从小到大，哥哥都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坚强地随时扮演出任何一个适当的角色。

“他是你的哥哥，但是，他是你心里对你哥哥的愧疚所蕴养出来的那个想象中的哥哥。你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张渐烈，他就越强大，如今，他已经借机放逐了你，如果他再击败了你哥哥，他就可以完全站立在这个天地间，不再是一个心魔。”

“我该怎么做，放下我心里对哥哥的愧疚吗？”张渐凝抬头问道，可是话一出口，他却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不行，我根本做不到，或者，这也就是这个心魔可以成长到这个程度，足够取代我的原因。”

“手持我佛信物，进入我佛世界，看破一桩尘缘，了解一段因果。使用念珠进入这一方小世界的，是你，也不是你，你的心意已经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天坛大佛的声音缓缓传来：“杀了你哥哥，却是他与你哥哥之间的因果，众生平等，你的意愿不可以代替他的意愿。依了你，他就要死，成全了他，你哥哥就要死。一句身体，三个灵魂，三段因果互相羁绊，谁又能奈何得了谁。”

“可你说能够了解一段因果，怎么了结？一定有什么办法，对不对？”张渐凝大声呼喊道。

“这个世界只能了解一段因果，如果正在了结，那么就能了结。阿弥陀佛。”说完这句话，漫天的云雾再次遮盖住了天顶，天坛大佛的身影缓缓隐去不见。

张渐凝愣愣的看着头顶的云雾渐渐变浓，心里骂了一句：“这死秃驴，出场时候来一句机锋，临走时候留一句机锋，游戏规则都没有解释清楚就闪了。”张渐凝到底不敢真的骂出来，毕竟是人家主场，万一惹来什么红莲怒火就不划算了。

已经知道外边发生什么事情的张渐凝只是大概一猜想，就知道陈永仁和刘建明为什么会那么在乎念珠，原来他们是知道念珠的作用的，了结一段因果，结束无间道的循环命运，应该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当然，凭眼下这样的情况看来，因果哪里是那么好了结的。

因果就是羁绊，无数的因果推动着人的一生，自己和哥哥之间从小到大的一切经历最后导致了今天的现状。打一个结容易，每天打一个结也不难，但是要把许许多多日子里打下的结一口气解开，谈何容易。

《无间道》的结，如果容易解得开，那还是《无间道》吗？

只不过，此时自顾不暇的张渐凝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想陈永仁和刘建明的事情，他更在的是自己的哥哥，甚至剧中人物是怎么知道念珠的作用又怎么知道念珠进入剧情世界的，张渐凝都懒得去推测。可是，现在自己连传递一句话给张渐烈都做不到，根本想不出办法去做点什么。

无奈之下，张渐凝转头看着依旧还在打斗的两人，那个全能张渐烈已经开始不落下风地和正版张渐烈对峙了。很明显，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自己对哥哥的险境更加感到了担心，这种担心毫无疑问带着自责，这无疑再次增强了心魔的力量。

解开这辈子走到现在与哥哥之间的结吗？

张渐凝环顾了漂浮在四周的许许多多光点，每一个他都点开了，每一个都让他觉得温暖，这些小小的因果互相牵扯着练习着制约着，哪怕可以梳理清楚，挨个儿去解开——可是，张渐凝没有哪一个是舍得解开的。

因为张渐凝想明白了，如果解开这些因果，那么哥哥就是哥哥，他就是他，这段因果就能了解，但两个人也就不会再有羁绊。

而且张渐凝知道，他越是想去了结因果，就越是触动到内心对张渐烈的兄弟情义，那么，他的心魔就会越强。不等他逐个了结完这些因果，哥哥就会支撑不住被杀掉。

无解。

许久，张渐凝愣愣地看着被心魔一拳砸趴下的哥哥，眼角缓缓地有了湿润的意味。

许久，张渐凝慢慢地把手抬到了胸口处，食指与中指并拢，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许久，张渐凝口中吐出一个字：“凝。”

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停止流动。

恍惚之际，他看见，眼前的世界如镜一样地崩塌。

心魔是我的心魔，秃驴说了一个身体三个灵魂，那么，我死了，心魔也会死，剩下一个灵魂，就是哥哥了。

哥哥，今后请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苦苦熬过了黑暗，重见光明只是短短片刻，可是张渐凝此时却十分果断地选择了死去，因为这是最后的解决方法。

可以为了哥哥死去，可以最后看见哥哥，这就很好了，张渐凝觉得自己的债终于可以还了。

此时的心魔正骑在张渐烈的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地砸，突然，心魔愣了一下，面色古怪地停下了拳头，然后开始哈哈大笑。

“张渐凝这个傻瓜，以为自杀了，就能够救下你吗！？”

张渐烈呸地一声吐掉了嘴里的灰土，失声道：“什么？”

“事到如今，他妈的，说透了也没关系了。”心魔呵呵笑着，站了起来：“我是你弟弟的心魔，他以为自杀了，就可以让我也消失，只不过他猜错了，他自杀了，我更加没有了牵制，原本，我可以打败你但很难真的杀了你，但是他完全死了，我也就终于彻底取代他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老子了。”

“心魔……”张渐烈也站了起来，扶着膝盖很勉强才直起了腰。

“是的，心魔。张渐凝因为对你心怀内疚，所以慢慢地心里产生了一个你，这个你，就是我……”心魔抬起手，缓缓地走进张渐烈，缓缓地将手插进了张渐烈的胸口，缓缓地将张渐烈的心脏握在了手里：“当然， 现在的我，是张渐凝”。

张渐烈看着眼前的心魔，那是弟弟张渐凝的脸，如今这张脸满是狰狞的表情，因为兴奋而极度扭曲着，突然之间张渐烈感到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你到底，还是死在你的弟弟手里，如今再一次，死在你的弟弟手里。”心魔似乎不着急立即杀死张渐烈，只是用手揉搓着张渐烈的心脏，看着他一口血一口血地呕着：“难过吗？气愤吗？窝囊吗？”

无数光点飞舞在两人身边，飘荡到了张渐烈的眼前，突然绽放了又熄灭了，张渐烈看着这许许多多在绽放中展开了的往事回忆，嘴角慢慢浮现出了一点笑意。

他十分吃力地抬起了手，一点点，一点点地往心魔靠近。此刻没有了张渐凝牵制的心魔对于张渐烈来说，简直就是水与火一样的天生克制，心魔原本插在张渐烈胸口的手随着张渐烈的靠近，轻易地穿透了张渐烈的后背，如同发烫的小刀切割黄油一样，毫无阻碍。

“不要再抱着幻想了，你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击败我了。”心魔微笑着，任凭张渐烈靠近自己。

张渐烈口中赫赫做声，终于用手轻轻地拢了拢心魔散乱的额发，然后在全身脱力的一刻拥抱住了心魔，他失神地看着心魔背后的地面，轻轻地说道：“弟弟，老子……从来没有怪过你……就算此刻你变成这个鬼样子，也没关系，真他妈的没关系。”

说罢，张渐烈双脚一松，整个人失去了支撑，彻底融化在了心魔的身上。

“没关系……”心魔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语道：“没关系？”

“为什么会是没关系——！”心魔突然仰头朝天大声吼叫，当此时，心魔口中喊出的竟然是李心儿的尖叫。

无数光点飞旋着涌入心魔的身体，而他的眼前，一道一道的碎裂缝隙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