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周的故事（3）

警察赶到了，一看是医疗纠纷，马上扯皮起来，说道：“这点伤连轻伤都算不上，是你们自己调解，还是到我们派出所调解。”

“我不调解。”小周不假思索，坚定地说。

“不调解你要怎么样，”警察反问道，“让她坐牢？怎么可能，这点小事，而且你们医院本身也存在过错，听说你们医院也有人动手，那就是双方互殴，两边都有责任，真理论起来，谁赔谁还不一定呢。”

“那就调监控，问目击的人，我不要调解，我就要法律给我个说法。”小周说着平静而坚定，但是谁都感觉到她内心压抑的情绪。

“这点破事还调监控，还查·····”警察不屑道，却被小周冰冷的眼神看的心里一凛，硬生生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才悻悻地说，“行，那我们就调监控，认真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护士被打的事情很快传到了董事会和于长海的耳朵里，董事会不想把事情闹大，希望于长海做做护士的工作，息事宁人。毕竟在当前被动的舆论条件下，这样一起纠纷很容易被大众误读。网友们习惯性的弱者思维也会因为相同的经历和身份认同自发的为施暴方站台。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成为医生，但是大家随时都会成为病人。所以说无论纠纷处理的结果怎么样，事情发酵的过程对医院就是一种伤害，这个网络上愤怒的人太多，理智的人太少。

于长海不同意，刚上班的小姑娘，无缘无故被打，还受到这样的羞辱，如果不给她一个公道的处理结果，你让她拿什么勇气继续坚持在护理的工作岗位上。

“长海，在商言商啊，”董事长周宾又苦口婆心地劝起来，“你看看曙光、东方这两家医院，都打出”一针打不上不收输液费”，”病人不满意，无理由退款”，这些口号了，如果我们还把护士打不上针被打这点小事抓住不放，会不会让人诟病，因小失大。”

“老周，这不是小事，这个关系到医务人员的职业尊严。如果护士被打的事情我们无动于衷，甚至有意压下去，肯定会让全院医生护士寒心，失去工作的热情。如果一个单位连自己职工的生命安全都保证不了，还怎么凝聚员工的心啊。”

“长海，你又危言耸听了，”周宾干笑道，“现在这种医疗环境下，医护人员被打的多了去了，有几个想把事情闹大的，还不是都息事宁人。我也不是说不处理，你可以代表医院给这个护士一笔慰问金，让她以大局为重，不要那么较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这不是较真，这是找回丢失的尊严，如果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向全院职工交代。”

“长海，说句话你不要不高兴，”周宾隐隐有些不悦，“你有时候就是太把所谓的职业尊严当回事了。你看看别的医院，哪家不是把服务质量，服务态度成天挂在嘴上。难道你所谓的职业尊严，就是让病人还像以前那样求着医生护士看病吗？”

“医疗不是服务行业，它不是你去饭店吃饭，挑挑厨师的口味，服务员的态度。医疗行业需要患者对医护人员无条件的信任和服从，只有这样才会严格遵守医嘱，配合治疗，最后战胜疾患。我不反对提高医疗质量，改善服务态度，但我非常反感这些肆意矮化医护人员的工作措施。自己把自己认同成了一个服务人员，你还有什么底气安排病人服从自己。”

“老于，你的情怀我一直很欣赏，但是在商言商，我是生意人，做的不是公益。你不这样矮化自己病人就会流失，就会去别的医院，没有病人我们还怎么赚钱，怎么给员工发工资，工资都发不起还怎么保障他们的尊严。”

交谈充满着火药味，这是仁爱医院董事长和院长首次正面交锋，也代表了院内的两大阵营。年初于长海的首义三杰在吴书记的支持下，笼络了院内工作在临床一线的股东们，准备将周宾这一伙福建商人赶出董事会。结果周宾提前得到信息，积蓄力量迅速反击，搅乱了医院大会，连市委的领导都没有弹压住，使于长海功败垂成。之后两个人见面虽然都心知肚明，却依然礼让有加，丝毫看不出罅隙。

到了吴书记落马，于长海深知大势已去，也就不再想着排除福建商人的势力了，安心与他们共事。周宾到底是个圆滑的商人，他知道仁爱医院的发展离不开于长海，所以在权衡之后还是说服董事会继续让于长海担任院长，平时工作中也对他多翻忍让。今天实在是觉得他的观点太过迂腐，才抢白了几句，于长海的情怀，他永远体会不到。

小周并没有以大局为重，她要为自己讨个说法，拒绝调解拒绝赔偿。案子落在黑子的手里，医疗纠纷素来棘手，一则专业知识的不对等使双方很难达到互相谅解，二来网络舆情上医患矛盾越来越尖锐，医患双方均有一群自己的媒体人站台，各执一词难分高下，警方判决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火烧身。

这不，海州在线文字主编郑立明就闻风而动，赶着过来采访出勤民警。

“听说这是一起医患互殴的案件，为什么最后只拘留的患病孩子的母亲，当事的护士却没有一起拘留。”郑立明开着录音笔，开门见山的问。

“我们调阅了医院的监控视频，视频显示主要是患儿母亲在殴打当班的护士，护士并没有反击的动作，所以我们就没有收押她。”出勤民警斟酌着句子，补充说，“而且护士受了外伤，目前正在医院治疗，我们也在第一时间查问了她。”

“你们调阅的视频资料完整吗？”

“还算完整吧，没有删改的痕迹，关键是他们也没有时间去删改，我们第一时间就去调阅了。”

“唔，”郑立明又提醒道，“我是说视频有没有死角，是否完整还原了案件发展的全过程。”

“这个倒没有，监控探头是设置在走廊上的，输液室里没有探头，所以那里发生了什么并没有视频资料。”

“那也就是说，冲突发生的原因，你们并不是很清楚了。”

“话不能这么说，”民警耐心解释道，“案件起因很清楚，护士给患病的孩子打针，打了三针没打上，孩子的母亲发怒就扇了护士三个巴掌。”

“那护士受伤的严重吗？”

“还好，一些皮外伤，可能主要是心理委屈吧。”民警也不无心疼的说。

郑立明并没有觉察到，继续说：“也就是说，被打护士连轻伤都算不上，这个案子顶多就是个民事纠纷，那么你们依据什么法律法规将孩子的母亲收监的。”

一席话说得出勤民警一愣一愣的，张着嘴无言以对。黑子在旁边全程听了他们的对话，知道这个记者不是善茬，赶紧招呼过来自己应付：“你就是郑大记者吧，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民警，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你尽管说。”

郑立明终于放过了那个可怜的片警，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黑子，才说道：“互殴案件，因为医患双方的身份差异区别对待，关一个，不关一个，这就是贵单位的依法办案吗，这就是响应总书记的号召依法治国吗？”

“这个我给你解释，”黑子摆出一副老油条的样子，“国家几个部委不是联合下了一个文件吗，对伤医事件零容忍。我们这也是在响应国家号召。患儿母亲殴打护士，扰乱医疗秩序，这就是医闹了，当然要关押起来。”

“你们作为执法部门还是不要乱扣医闹的帽子。”郑立明提醒道，“患儿母亲带着孩子来看病，因为护士打不上针发生口角，一时冲动打了人，这怎么能归结为医闹呢。医闹是主观恶意的破坏医院正常诊疗秩序，造成严重影响的。这个案件中和医闹一点都不挨着，你们不经过调查，就随意给这些病人家属乱扣医闹的帽子，太不负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