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赵南的故事（1）

杨琳就这样消失了，就像她匆忙的闯进来，搅乱了一池春水，又突然离去。尽管海州并不大，而且她还是自己同学的小姨子，但是方程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找她，这时心底里有个声音突然问，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方程被这个想法吃了一惊，会吗，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这种性格的姑娘，那完全不是我的菜，方程自我安慰着，却还是被突然冒出来的古怪想法弄的辗转反侧。

久违的赵南终于又出现了，他并没有放弃从医之路，也没有远走他乡，只是下沉到更基层的乡镇卫生院去了，一个堂堂医科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在医疗资源薄弱的海州农村还是很受欢迎的。再见到赵南是在仁爱医院举办的乡医学习班上，这个学习班也算是仁爱医院新政的一个举措，借学习班的名义将各乡镇村医召集在一起，宣传诱导他们将接诊的病人送到仁爱医院的住院治疗。村医们在接受知识培训的同时，还会有一顿丰盛的饕餮大餐，一笔不菲的车马费，不管以后介不介绍病人过来，这些好处是实实在在的马上就能拿到，所以也算是人潮汹涌，积极热情。

方程被医务科临时征调过来帮忙，正巧看到了赵南，两个人半年多没见，不免要寒暄几句。

“你好像又胖了，看来卫生院的日子很滋润啊。”方程打趣道。

“真比这里舒服，”赵南说，“事情不多，收入还很可观。哪像在这里，忙得跟个孙子似的。”

“多少？告诉我一个实数，说不定哪天就跟着你混。”

赵南举起一只手，伸开五指摆了摆，不无骄傲地说:“这半年，工资奖金除外，我就拿了五万多。”

“五万！”方程原以为五千，听到这个数字也是吃了一惊，“你不是在干什么犯法的买卖吧，卫生院那几个病人，你就是把每个病人都扒层皮，也拿不了那么多啊。除非像网上传言的那样，倒卖病人器官。”

“切，”赵南嗤之以鼻，“亏你还是个学医的，不知道器官要配型啊，他们以为人体就一堆零件，捡过来就能用，只不过是一堆无知的喷子恶意的妄想罢了。”

“真的合理合法？”方程还是怀疑。

“完全合理合法。”说完了，赵南又故作神秘的缄口不语。

“你倒是说啊，给我指一条路，我现在每个月就四千块钱，赶不上隔壁搬砖的民工同志呢！”

赵南却故意卖着关子:“我先告诉你一句话，你们医院花钱搞这个乡医学习班，又请吃饭又给车马费的，我可以明确的说，屁用没有！”

“怎么没用啊，”方程越听越糊涂，“你不要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一个一个都给我说清楚。”

“你知道别的医院给的介绍费都有多少吗，知道了能吓死你，他们都是按住院期间所有费用提成给的，新开的曙光医院，东方医院是提10%，中西医结合医院的断肢再植，介绍过去一个提20%。你算算吧，一个断指的病人，怎么着也得花两万吧，这一个病人我就能提到四千，还什么事不用干，什么风险不用担。怎么样，比在这里累死累活的当个小医生强多了吧！”

赵南的这番话终于把医改之下，不为人知的医疗乱象赤裸裸地展示在了方程的面前，医院变成商场，医生沦为商贩，病人则完全成为躺在砧板上待宰的羔羊。介绍费给到四千，那么这总费用中又有多少是乱收费，乱用药，是属于过度检查，过度医疗的。方程不敢想象，这些医生在面对病人性命相托的时候，是否只是把他意化成一个赚钱的工具，在开那些检查单和高价药时，又是否只是看到了一张张诱人的人民币，而完全不顾及这个病人窘困的家庭。

更让方程害怕的，是赵南洋溢在脸上的满足感，曾经那个口口声声，医者至善至伟的热血少年变成了这样一个惟利是图的市侩，不由地让人心痛。方程想到记者郑立明的弟弟就是被一些人介绍到根本不具备治疗能力的医院，最终延误治疗死去的。他思索着赵南的这些行为，肯定也会为了高额的提成将这些病人介绍到那些医院，那么他对病人病情最终的恶化是否也应该承担一份原罪。赵南意识到了方程的讶异和不屑，讪讪地说：“哥们你别那么看我，人不能改变环境，只能适应这个环境。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有时候为了生活只能委屈理想。”

“你这不是委屈理想，你这是一种犯罪，”方程从心底里已经发怒，“你是不能改变恶的环境，恶的制度，但你可以选择不作为，就像一个受命去镇压学生的警察，如果他必须要开枪，他仍然可以做主将枪口抬高一公分，选择打不中。你不要把自己所有的错误都推给制度，推给社会。你知道你介绍去的都是什么医院吗，你知道它们有没有救治的能力，哥们，有些钱我们可以赚，有些钱昧着良心，你拿的心安吗！”

“方程你什么意思，你不懂就不要血口喷人，”赵南也被激怒了，“我介绍去的全是正正经经政府挂牌，卫生局批准的正规医院，你们仁爱医院是医院，他们就是黑作坊了？我是靠着介绍病人赚钱了，委屈了最初的理想，但是我有我自己的底线。”接着，不管方程乐不乐意，赵南硬是拉着他讲起刚从仁爱医院辞职时发生的事情来。

赵南辞职后郁闷了一段时间，很快找了一家市区的民营专科医院上班，伊爱妇科医院，这是一家外地商人投资建设的医院，它的广告在海州市电视台上铺天盖地似的狂轰滥炸，其广告宣传做的无孔不入，市区的公交车上全部挂着该院无痛人流的广告，甚至于连市售的验孕棒的包装盒里，也放置着该院无痛人流的广告。几尽妇孺皆和，人人耳熟能详。

该院以妇科无痛人流，宫颈糜烂，息肉摘除之类的短小手术为主，风险小，收益大。工资奖金也非常诱人，远远高于同类医院，但是赵南干了不到一个星期就辞职了。

赵南说：“实在是干不下去，那才真的叫抓到一个宰一个。明明光滑平整的宫颈，要多健康有多健康的一个人，必须给她诊断患有宫颈糜烂，然后建议病人去做利普刀，激光治疗等等，结束了再给她开一大堆药带回去。”

“难怪这个伊爱妇科医院总是热衷于给病人免费体检，原来他们不是在找病人，而是在造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