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专家组鉴定

尸体处理了以后，家属们终于愿意坐下来谈了，不过他们提出了新的建议，医院一次性补偿50万，他们不仅不再干扰医院的诊疗秩序，也愿意放弃其他途径追责。说白了就是多给20万，他们就不再追究医院的责任了，不管正规途径还是不正规途径。董事长周宾询问于长海的意见，于长海反问:“没有责任我为什么要赔钱，前面的30万是卫生局压着给的，这20万给得没有道理。”

“你确定我们医院没有责任，”周宾不放心，“病历书写，诊疗过程就一点瑕疵没有吗！长海，不要意气用事，就当多花20万买个平安。”

“这不是意气用事，这是原则问题，该我承担的，我一分钱都不会欠，不该我承担的，我也一个子都不会掏。医院要扩建，要买新设备，医生护士要增加福利，我们花钱的地方多着呐，老周，市局周局长说得对啊，这个医院说是我们二十二个股东的，其实它是全院职工的，是属于社会的，每一笔钱我们都要慎重着花，才不辜负他们给予我们的信任和期望。”

听着于长海说的情真意切，周宾也不免动容，良久才说道:“长海，你是干业务的，我是做生意的，你是医生，我是商人，你要坚持你的原则，我讲求以和为贵，和气生财。这个事件在网络上持续发酵，对我们医院业务量影响非常大，明天就是国庆长假了，入院病人根本没有增加的迹象，说到底还是我们处理这个纠纷上太过拖沓造成的。赔钱的事情上你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十月底就要进行财年核算，下月初是股东大会，如果国庆期间收入受影响的话，汇报时数据上也不好看。还有这个季度业务量少了，不仅是股东，职工的收入也会受到影响。”

“老周，你放心吧，风波都是暂时的，我和老袁的手艺，整个海州挑不出第三个，过不了多久，仁爱医院就又能门庭若市了。”

看着于长海笃定的表情，周宾咽下了要说的话。

很显然，于长海过于乐观的估计了形势的发展，整个国庆长假期间，仁爱医院门可罗雀，除了老病人过来复诊，鲜有新病人到来。而同时期的其他医院，如市立一院，病人几乎爆棚。在信息网络四通八达的今天，张爱梅死亡事件像病毒一样四处蔓延，死者家属在网上哭诉仁爱医院种种蛮横粗暴，草菅人命的文字影像散布在各大论坛。而网络舆论的被动很清晰的照进了现实，在海州这个医疗市场供大于求的环境下，仁爱医院又一次面临着巨大的发展危机。

中国的政策制定很难跳出人亡政息的桎梏，吴书记落马消息坐实，海州市委迅速开始改弦更张，对仁爱医院影响最大的，就是市府着手回购市立一院，并倾全市之力兴建另一所公立医院，同时出现两家政府扶持的大型公立医院，这对仁爱医院将是一个非常致命的打击。医院面临的外部危机使得仁爱医院高层不得不团结起来，考虑到于长海在海州医学界的地位，董事会放弃了撤换院长的想法，一则时局混乱，医院正值存亡之际，临阵换将，势必导致军心溃散。二则于长海在海州医学界的威望极高，如果仁爱医院弃用，新建的这家公立医院很有可能就挖掘了去，仁爱医院要发展，肯定离不开于长海和他的首义三杰。

卸任危机过去了，但是面对医院生存发展的严峻局面，于长海无法轻松起来。失去了政府支持的民营医院到底能走多远，他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张爱梅家属不信任本地的医疗鉴定机构，申请省城的专家组来海州鉴定，同时聘请律师打起了维权官司。省城专家组的严谨认真给了仁爱医院相当大的压力，一方面仁爱医院相关硬件设施，软件管理上与省会医院存在相当不足，另一方面，专家组对民营医院在商言商不择手段来获利有着天然的排斥。仁爱医院董事会试图与专家组联系沟通，想请医学会的人帮忙拉拉关系，被于长海阻止了，在他看来，一则医院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失误，不需要暗箱操作，二来专家们大多德高望重，爱惜羽毛，到时候自取其辱不说，反倒更容易弄巧成拙。

方程被问询了两次，专家组中一位重症监护的同行问道：“病人心跳骤停之前出血有多少，你们是怎么评估的？为什么不早点做深静脉穿刺置管，无创血压测不出来为什么不做有创测压？”

谢主任刚说了句：“大概1000ml左右。”立刻就被打断，“什么叫大概，什么叫左右。一千就是一千，九百就是九百，你们是怎么测出血量的，一块干纱布多少毫升，湿纱布多少毫升，总共有多少纱布，吸引瓶里又有多少，任何一个在校的医学生都能算出来的问题，你们就没有人查清楚吗？”

看着谢主任难堪的脸，方程解释道：“病人从产房转移到手术室，转运过程中很多血都流在了地上，所以失血量只是粗略的估算，不像术中失血那样可以精确计算。之前产妇一直很烦躁，不配合所以就没有做深静脉穿刺置管，动脉有创测压的配件我们还没有配置。而且值班的只有一个麻醉医生，也忙不过来。”

“你是什么职称？”一位戴眼镜的老专家问。

“我是住院医师，高年资住院，”方程思索着这个问题又补充一句，“事发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了备班老师来主持抢救，他是副主任医师。”

“唔，医疗制度中有一条是主治医师负责制，只有主治医师才能独立排班，你们这样排班有问题。”

“基层医院医生配置不足，这是大环境啊，”旁边院办的老蔡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我们医院规定，备班医生15分钟内必须赶到医院的，不耽误抢救治疗的。”

“15分钟赶得到吗？”眼镜专家不相信。

“赶得到，赶得到，小城市不像省城那么大，而且我院职工大部分住在新建的家属楼上，就在医院旁边，一叫就到了。”老蔡开始信口雌黄，其实这栋楼是股东们改建的商品房住宅楼，作为股份分红发给股东们的，根本没有普通职工的事。

“你们医院福利这么好！”眼镜专家自然不大相信，揶揄道，“房价这么高，贵院还能为职工安置家属楼，一方面体现了贵院以人为本，重视职工生活，从另一方面也能看出来民营医院还是赚钱颇丰啊。”老蔡不知怎么解释只好哂笑着陪着，模样非常滑稽。

两轮问询下来，专家组发现了很多问题，尽管这些问题并不足以改变诊疗结果，或者对病程进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却还是将仁爱医院推上了一个被动的局面。一位妇产科专家提出，如果第一时间考虑产后出血，为什么不进行微创处理，譬如介入栓塞治疗，在病人如此危重的情况下，还进行子宫切除手术，这个决定是否值得商榷。当老蔡把抢救记录，病程记录交给专家组看的时候，一位专家毫不避讳地指出，一看就是后来补的，造假造的漏洞百出，这些医疗文书拿到法庭上一点取证价值都没有。方程忍不住反驳：“当时大家全都扑在救人上了，确实没有人记录，病历书写规范上也明确表明，没有及时写抢救记录的，可以在抢救后6小时内补齐，我们并没有超过这个时间，都是加班在补。”方程还要说，老蔡使了个眼神制止住，自己满脸堆着笑意说：“我们确实有不足，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是各位专家务必体谅我们基层医院的难处，设备不足，人员不足，还有血源供应的不足，分析任何问题都不能脱离当时的实际情况不是。”

“我们当然会考虑你们当时的情况。”专家面无表情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