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首义三杰
网络舆情持续发酵,海州贴吧里尽是谩骂医院的帖子,仁爱医院历年的医疗纠纷都被网友们揭露出来,俨然一家害人无数的杀人医院。于长海忧心忡忡,当晚把自己最铁的两个兄弟叫到家里,外科的袁伟强和内科的赵宏斌,这两个人医改前都是市立一院的业务骨干,敏锐的察觉到了历史的机遇,毅然辞职拉着于长海草创了这家医院,也就是所谓的首义三杰。
于长海至今仍然清晰记得,那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甚至对整个海州的医疗环境影响致远的夜晚。于长海、袁伟强、赵宏斌三个人,在时任卫生局一把手的杨局长家门外,待了整整一宿,直到第二天早上杨局长出门上班,看到睡眼惺忪的他们,吃了一惊,但是仍然痛骂他们:“医生就是医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别异想天开创办什么医院,大街上治牛皮癣的小传单还少吗!吴书记只是心血来潮有那么一个想法,你们不要见风就是雨的往前面冲当炮灰。而且吴书记也跟我透露了,他的想法是引入外地资本,而不是自己家职工分家出去搞。你们赶紧回去吧,把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提回去,你们也都是有头有脸的科室骨干医院,这样堵在我家门口公然行贿,让政府大院里这些左邻右舍的看到了怎么说我,这不是要害我嘛!”
“老院长你这是什么话,这不都是因为现在市财政紧张,公务员的工资都拖了好几个月了,我们是想着出来创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给政府和领导添麻烦嘛!”于长海赔笑着说道。
“亏你还记得我是你们的老院长,你们都是市医院的骨干医生,是市医院未来的主任和院长,把你们放出去,市医院将来发展的后劲就没有了,我怎么可能同意呢!”
杨局长的夫人走出来拉住倔强的杨局长,轻声说:“长海他们不也是为了响应吴书记的号召吗,你犯得着跟市委书记作对吗,再说了,你也不是市医院的院长了,你现在主管着一个地级市的医疗卫生,所以你的眼光就不能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医院里,而是全市这么多老百姓的生命健康。所以你也不要在难为长海他们了,放他们出去闯一闯,不行再把他们召回去不就行了嘛!”
“出去了就别想回来,你以为市医院的铁饭碗丢了还能捡起来吗!”杨局长依旧怒容满面,不过显然已经松了口。
“老院长放心,我们到了哪里都是您的学生,都是市医院的人,我们一定把我们在市医院积累出来的经验运用到新的医院,服务更多的人民群众。”于长海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管不了你们了,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杨局长怒气未消,嘴里嘟囔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杨局长走远,杨夫人赶紧让于长海他们进了屋,关心地问:“昨天夜里没冻坏吧!”…
往事一幕幕俨然发生在昨天,于长海把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把袁伟强和赵宏斌接进了屋里。
于长海仍住在市立一院分的家属楼里,只有老夫妻两个人住,没有雇保姆,唯一的女儿在国外读书。于太太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三个人就在餐厅里喝起来。
于长海首先公布了一个传闻已久的坏消息,吴书记落马了。
袁伟强一脸惊愕,突然大骂一声:“操,难怪这帮孙子现在对我们爱理不理的。”
于长海接着说:“不要光骂娘,吴书记指望不上了,老杨局长退休了,市局的老董又一直想整我们,现在要自己想办法走出这个困境,老赵你认识的人多,市委有谁能替咱们说上话的吗?”
赵宏斌想了下说:“倒是有一个,他父亲一直在我手下治病,能递上话。只是长海,院长选举在即,如果你落选,这些功劳就都是老汪他们的了,我们不是在为人作嫁吗!”
“扯淡,”袁伟强又骂道,“咱哥三创建的医院,什么时候轮到他汪义江来做院长,长海真要下台,我也不干了,老赵你也辞职算了,没了我们哥三,我看这个医院还怎么运行下去,倒要看看那几个福建佬的钱能撑多久!”
“别胡扯,”于长海喝到,袁伟强悻悻地闭了嘴,于长海继续说:“没有老汪老周他们,仁爱医院发展不到今天这个规模,拉他们入股的决定是我做的,协议也是我签的,我们就要遵从协议的游戏规则。真把我撤下来,我就专心做我的业务,说不定技术上还能再有点提升。”
“长海,你也别早早就说这些丧气的话,”赵宏斌安慰道,“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一共22名股东,我们三个,董事会老汪他们四个,一人一票,不还有15张票吗,我和老袁分开去做工作,他管外科,我负责内科,以长海多年的威望和我和老袁的资历,未必就没有人卖面子给我们。”
“嗯,”于长海颔首道,“不管我当不当院长,市委那边你都要想办法递话过去,这毕竟我们白手起家创建起来的医院,仁慈博爱不也是咱们想出来的名字吗,不管以后我们在什么岗位上,都希望这个医院可以越办越好,也算是不忘初心了。”
两个人听着,陷入了沉默。
赵宏斌果然请动了大领导,市委立刻发话,要恢复医院的诊疗秩序,取缔家属的医闹行为。第二天上午,市防暴大队进驻医院,分别在门诊,急诊,住院部出口执勤,维持医疗秩序,卫生局一把手周局长也亲自坐镇医院调度。死者家属受到震慑,没有敢再去封锁医院,只是死死守住病房,防止尸体被抢走。
周局长主持下,医患双方进行了第三次调解,市委发话,市局一把手坐镇,仁爱医院董事会到底拿出了一点诚意,只要家属放弃医闹行为,同意走法律途径解决纠纷,仁爱医院一次性赔付三十万。就是说不管医院有没有责任,这三十万都要掏出来买个平安。可惜家属并不买账,在他们看来,卫生局医调委都是官官相卫,走法律途径几乎毫无希望,如果答应了,就相当于用两条人命换了这三十万,情感上也接受不了。
调解无法达成一致,周局长决定釜底抽薪,武力抢尸。他的部署远比袁伟强的奇兵奔袭要简单的多,就是正面强攻。防暴大队三十多名官兵全副武装,几乎把整个病区拥堵了,男性家属稍一反抗立刻就被制服带走,只剩下一些女性家属呼天抢地在那里嚎哭。防暴大队果然是专业维稳,一路突进到病房,仅仅遇到一些零星的抵抗。殡仪馆的转运推车也在保安的护送下推到了病房门口,病房门被家属锁了起来,只是区区一扇门,哪在防暴大队的眼里,俩个大汉冲上去,两脚就踹开了,随即控制住意图拦阻的女性家属,抢夺出尸体,有一名中年女性亲属死死的拉住尸体不肯松手,保安冲过来狠狠踹了一脚,才拉扯开。这一幕恰巧被旁边的杨琳拍了下来,而警觉的保安也意识到了其中舆情的风险,迅速围上来,要求杨琳删除照片,杨琳不肯,双方陷入争执拉扯中。
穿着便装在旁边看热闹的方程循着争吵声看去,一眼就认出了杨琳,赶紧跳出来,大叫着:“误会了,误会了,她是我朋友。”谁知道旁边的武警同志们真的误会了,一看有个穿着便装的青年男子张牙舞爪的跳出来,以为是病人家属准备拼命,立刻对着窝心就狠踢一脚,然后顺势把方程往下一拉制服在地上。方程重重的摔了一跤,胳膊又被人反手扭在后面,痛的咬牙咧嘴,说不出话来。看到方程莫名奇妙被摔在地上,杨琳心疼的叫道:“你们误会了,他是本院的医生。”
保安这才端详起方程,有个熟识的终于认出来:“这不是方医生吗,您今天怎么没穿白大褂啊。”说着赶紧拉方程起来,方程忍着痛站起来,对保安说:“看热闹怕被家属误伤,这下倒好,被自己人误伤了。”正唏嘘着,又指着杨琳说,“这是我女朋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保安们听说是方程的女友,赶紧松了手,说道:“那肯定是误会了,刚才嫂子拍了几张照片,传出去对我们医院影响不好,正沟通请她把照片删了呢!”
“哦,这样啊,”方程给杨琳递个眼色,故意说,“她就是喜欢瞎拍,爱好摄影,没事,回去我就叫她删了。”保安们听到保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杨琳则识趣的走过来搀住方程,扶着他往外走。
两个人到了楼道的角落,方程松开手,说道:“都走远了,你就不用再演了。”
“摔得那么重,你自己能走吗?”杨琳倒是真的满脸关切。
“我没事,你把照片删了吧。”方程正色道。
“为什么?”
“怕有人断章取义,怕有人恶意撕裂医患关系,怕仁爱医院的形象一毁再毁。”
“这是我的工作。”
“什么工作,造谣,还是蛊惑?”
“请你尊重我的职业,”杨琳被彻底激怒了,刚才脸上的一抹绯红完全被怒火取代,“防暴武警粗暴执法,仁爱医院保安痛殴家属,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事实,难道这些也是虚构的,把这些报道出去就是造谣,蛊惑?方大夫,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特别的人,是个有良知的好医生,很显然,我看错了,再见。”
看着杨琳愤然离去的背影,方程的心中突然涌出莫名的悔恨和不舍,他很想叫住她再好好解释一下,只是男性的尊严不允许他这样做。于是只能这样,忍着身上的伤痛和隐隐的心痛,目视着她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