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造伤牟利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尸体代表了某种禁忌,人死为大,往往能将家属乡亲凝聚在一起。在一些医疗,工伤之类的纠纷中,弱方以此作为凭恃,抬棺上阵,挟尸自重,迫使相对强势的一方让步。而政府部门在调解的过程中,也以重金抚恤,公正处理的允诺来迅速处理尸体这个“敏感源”,防止引发群体性暴力事件。然后才开始启动正常的纠纷处理程序。
所以按照惯例,市卫生局主持下的医患调解,仍是以处理尸体为首要问题。患方的张氏族长张老先生依旧还是那句话:“好好的产妇来生娃,怎么莫名其妙就都死了,要给个说法。”院方代表除了院办的老蔡,院长于长海和外科主任袁伟强也来了,老蔡先阐述了产妇病情的危重及院方抢救的及时有效,针对事件结果,老蔡说:“综合以上所述,产妇病情恶化的非常迅速,院方采取了一切行之有效的急救措施,但是由于医疗条件和现阶段医学水平的局限,最终导致产妇不幸死亡,患儿不幸夭折。对此,院方表示遗憾并对家属的过激行为表示谅解,院方也欢迎家属通过正规途径表达自己的诉求,也希望政府部门早日介入,恢复我院正常的医疗秩序!”
坐镇现场调解的是市卫生局的董副局长,听老蔡讲完,副局长挪了挪自己肥硕的身子,又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的说道:“自从我们海州医疗改革之后,市域内各级医院全部变为民营,人事财政,经营管理方面市局已经都不再干预了。但是作为医政主管部门,我还是可以命令他们,在医疗过程中对病人认真负责,诊断治疗严格按照规章制度,今天出了这么大的医疗事故,当然,现在还没有经过医疗事故鉴定,我说这个话可能有些武断,不过一个健康产妇来医院生产,莫名其妙就和胎儿一起死了,如果说医院在诊疗过程中丝毫没有过错,从我个人角度讲,我不能接受。仁爱医院是我市现阶段最大的综合性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医院管理层有没有责任,责任有多少,我们都会好好查清楚。”说完这番话,董副局长的目光扫过于长海等几个人阴郁的面孔,定格在张老先生脸上,态度和蔼起来,继续说:“医院不分公立私立,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单位,卫生局也是为人民服务的机构,所以我们的宗旨就是为了让人民群众满意。张老先生,我在这里给你一个承诺,也是表明一个态度,产妇和婴儿的死因,我们会一查到底,整个诊疗过程中,谁出了差错我们就惩处谁,我们也会督促医院尽快给家属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卫生局倾向性的表态明显起到了作用,家属们的情绪缓和了很多,张老先生感动的说道:“医院虽然都变成了私人医院,只想着赚钱发财了,好在政府还是党的政府,还在为民做主。我相信人民政府,一定会替我们申冤。”
支开了家属,副局长又召集了仁爱医院院委会和董事会的主要负责人开了个短会,算是安抚。董说:“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了,我们可以关起门来说话,下个礼拜就是市委扩大会议,省厅的领导也会过来参加,我希望你们能以大局为重,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候给政府添乱。纠纷解决以后,医院受到的损失我们也会依法追究相关家属的责任。”
副局长的话大家都听得明白,却没有人愿意应声,毕竟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意味着要让医院大出血。沉默了一会儿,又是老蔡接了话,他斟酌着说:“本来市委开扩大会议,我们是应该全力支持的,我们也一直在以积极主动的态度来处理这起纠纷,但是医疗事故认定需要一定时间,家属的医闹行为又一直在阻挠医疗鉴定程序的进行,如果现在就提赔偿的事,是否会将我院置于不利的舆论处境,在诊疗过程中,我们都严格按照规范流程,竭尽全力抢救病人,并无不妥之处。我们并不惧怕患者家属走法律途径,还有就是我院发展已经进入瓶颈期,之前一个脑死亡的病人我们还在诉讼中,所以也拿不出钱来在事故未认定的情况下就补偿家属!”
听完老蔡的话,副局长已然不悦,敲着桌子说:“一大一小两条人命,我就不信你们医院一点责任没有!”
“这个还有待事故专家组来认定,产妇的分娩和抢救过程中,我们的谢静艳主任全程守候在旁边,分秒没有离开!”老蔡还没有意识的副局长的不耐烦。
“谢静艳,她是泰斗吗,她就不会出错了吗?”
副局长的龙颜大怒确实把大家震慑住了,老蔡识趣的闭了口,众人也被噎的无言以对。良久,于长海才缓缓说道:“谢主任当然不是泰斗,但她是市医学会产科分会的副主委,是我院妇产科主任,是代表我院妇产科最高水平的专家,董局长,我们也不想给领导添乱,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我希望它能得到公平公正的解决,而不是一味的隐忍和维稳。”
副局长黑着脸不再说话,会议氛围变得尴尬起来……
第二次调解,由于院方的坚持终于无果而终,张爱梅的尸体依旧安静的躺在病房,此时的时间已经入夜,家属们依旧盘踞在病区,而他们的封锁已经让门诊几乎瘫痪。
方程在家里睡了一下午,傍晚时才爬起来,打开电脑刷了刷网页,又想起那个叫杨琳的网站编辑,遂打开海州在线的网站,网站首页赫然挂着那张触目惊心的“惨”字,下面一小段文字介绍:我市仁爱医院发生严重医疗事故,产妇及新生男婴惨死手术室。打开链接后下面出现大量的网友留言,评论几乎一边倒地指责医院,什么杀人医院,仁爱医院没有仁爱,只有铜臭味。医生都是白狼,见钱眼开。这些私立医院都在想着赚钱,根本不顾病人死活,等等等等。看的方程心灰意冷,心里那点济世救人的情怀一下子被彻底击碎了。
好在方程并不是玻璃心,一番苦闷之后很快也就想开了,医生于他,也只是一份糊口维生的职业而已,自己不要想的那么高尚神圣,也就不会在乎别人的贬低污蔑了。但是如果一个社会,对待医生这种治病救人的职业还存在这样深的偏见的话,那么这个社会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
等到晚上参加朋友聚会,小酌几杯之后,方程几乎将这些糟心的事情都忘记了,只是总会有些人不省心,哪壶不开提哪壶。酒过三巡,损友黑子就开始询问起仁爱医院的产妇死亡事件了:“程子,你说,到底是不是你们医院治死的,现在网上可是铺天盖地的各种消息,海州贴吧已经被刷爆了,都说是你们治死的。到底怎么回事,你给大家伙解释一下,以正视听。”
“流言止于智者,亏你还是个人民警察,不知道传播谣言违法吗!”方程没好气的说。
“智者?”黑子的舌头已经大了,“我就是想让你感受一下,之前那些涉警新闻谣言漫天飞的时候,你是怎么评论警方的。”
“我们的身份不一样,你是警察,代表的是国家暴力机构,维护的是现在的权利统治,在当前的政治生态下,老百姓自然会把对政府的不满发泄在你们身上,这完全可以理解。”
“你呢,你就不是体制内的了,你怎么知道老百姓对你们的不满不是因为他们对国家医疗民生投入稀少的不满转移来的。”
方程气极反笑,“我们跟你们不能比,网上有谁辱骂了警察了,马上可以实施跨省追捕,然后以诽谤造谣入罪。医生呢,这几年黑医仇医的谣言少吗,什么缝肛门,八毛门,丢肾门,一件件一桩桩挑战智商底线的谣言,被媒体扩散,给医院,给当事医生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和责难,可是事情到了最后,有一个人被问责吗,有一个人承担了责任吗?不过难为你有这样的见解,我还以为你就是一个被洗脑的盲目的鹰犬爪牙呢!”
看着两人半真半假的动了气,朋友们赶紧劝和。黑子却还是不依不饶,嚷嚷着:“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你们医院的那些龌龊事,我知道的多了去了,自从吴书记卖医院之后,这些个民营医院一个个都在想着怎么捞钱,医德败坏,作奸犯科。我不怕告诉你,局里现在就在查你们医院,很快就会有结果。”听着黑子满嘴跑火车。方程反倒静下心来,尤其是听说公安局正在查仁爱医院,更是激起了他窥探的欲望。于是赶紧服软,端起啤酒杯说道:“黑哥,黑哥,我也是摊上这个事急糊涂了,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通过这个事我算是明白了,其实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啊,都自带着体制内的原罪,又都被刻意地转嫁了矛盾,我们才是难兄难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