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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只因帝王心难测
六部之中主管赋税财政的户部和官员升迁调动的吏部,这两部的主官可都是让人眼红的肥差。故既是同门又同样是朝中正三品的尚书,无论是卢静池还是书周明棠事实上皆非等闲之辈也并非是性格冲动之人,否则又怎会在恩师离朝又无甚门阀家世的情况下,即能在朝中保持中立,又能坐稳屁股底下的椅子呢。两人此时的言行实际上也不过全因着自打从前起便是这般罢了。虽说周明棠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事实上两人志趣相投,即便每每意见相左起了争执,到最后也都化而了之了。
所谓习以为常,吵闹也罢终归是谈及正事。卢静池自是不在意周明棠是恼是怒,索性顺手便将她按坐会椅子道:“你以为是我不肯与老师言明?为人臣者,理当心系社稷忠君尊上,而事实上何尝是老师与我想要持身中立?陛下几番行事确已彰其才,然细想之下又有几件是确实有心重揽大权之意?”
周明棠听及此处启唇反驳,可卢静池并不给她插话的机会又径直摇头叹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且先听我说完。此处只有你我,便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无论是那殿上三问还是为民试射,亦或是后来的巧计定西凉、北境临河着缟素擂鼓,陛下所做所为确实令人叹服倾佩令天下敬仰,也当真有几分圣明君主之德行。然而,这桩桩件件之中除了那殿上三问,有哪里是按着章法礼制所行?若非说是陛下年少做事未免激进,可她在位十几年之前无论朝局如何都始终不置一词,无论是隐忍也好还是也罢,却如何都不会激进之人。所以其实说白,这一切终归是陛下随着她自己的心意再行事罢了。她不想争,便冷眼看之,她想争了,便去争上一争,这般反复无常,又让我们这些空有满腔辅佐跟随之心的臣子如何自处?而老师当初为何愤然退出庙堂,不也就正是因为早早看破这些吗!”
到底还是文臣,便是离了国子监离了那治学讲学之地浸淫官场多年,终归是抹不去那自年少便沾染上的清谈无忌习气,骨子里也多少还保留有那么一些“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情怀。
没有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便重新盯着棋盘的周明棠,表面上似乎不想在对此加以理会只是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继续,可实际上已是将对方的话全然听入耳中。卢静池一番陈词虽不如何声情并茂慷慨激昂,然其中意思却多有忧愤心塞之感。她与周明棠也确实是坦诚相交,不说别的单是她这对皇帝陛下的质疑态度就已是僭越,若是落入了有心人耳中传了出去便是想给她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也够她喝上一壶的了。然而,这两人是什么交情,周明棠所在意的自然不会是她言辞僭越,而是她的话是否有道理。
沉默半响,才是落子开口:“你说着这些不过是你所以为的,帝王心思又怎么你我可知。”
卢静池捻子,两人于棋盘上不见争强好胜之态,可嘴上却相互不让半分:“没错,帝王嘛,本就不是能让人轻易揣度看破的,如此心思难测若是放在绮月以往任何一个年光也都罢了,但本朝是什么样的光景局势哪里容的丝毫的恣意妄为?”
“陛下哪里便是恣意妄为!”周明棠这次想也没想便径直将棋子按在棋盘之上,似乎是为了显示她的不满一般。
卢静池也是落子迅速:“好,便是如你所说陛下纵然有揽回大权之心,可为何离朝之时将监国之权交于太师?即便此举皆是因如今朝中以无人能望其项背,陛下迫不得已而为之。那为何到达北境之后,陛下没有趁机立即收回皇后手中兵符?要知道,那兵符本是牢牢握在太师手中的,收回兵符便等同于卸了她的军权!以陛下之慧,若是她有心会想不到如此浅显之事?”
周明棠原本正要于棋盒中捻子,然听得此言顿时便收回手转而直视卢静池严肃道:“我知你受老师影响一贯对陛下的不争心怀不满。你之前说言,也非是全然没有道理。但对于此事,你说话未免有失偏颇,兵符岂是说收就收,硬是给收了去太师会善罢甘休吗?陛下远在北地,而北地又是何种情形?别人暂且不说,满朝皆知那云麾将军陆良是太师故旧,无论有无虎符只要太师一纸书信过去她许就敢直接反了!你是想让绮月外敌未肃便先来一场内斗吗?”
卢静池却是不以为然道:“无稽之谈,若是太师敢那般明目张胆的反,又何必等到至今仍无所动作。”
“她怎就不敢那般明目张胆的反?无所动作,哼,陛下几次外出遇刺,你当那些都是小打小闹?你我在朝多年,太师是何为人还需多说?党同伐异阴诡至极,那些暗地里的龌龊勾当她还干的少了去?你当真以为她若有心某朝篡位会不敢对陛下下手?”愤怒于对方的轻巧语气周明棠按捺不住一拍桌子,拍完之后见卢静池瞪眼顿了一下便敛了几分怒意压了压声音才继续道:“便是不说之前的事只谈方才你所诉问题,我想说的重点在于既然太师无需兵符也可调兵,那陛下便是收了她的兵符又有何用?是拿来当摆设,还是主动给太师找个理由契机,好自己点根火线炸了自己?”
便是已经极力控制,周明棠仍旧算是言辞激烈了。卢静池并非没有火气的泥菩萨,只不过她一贯说话斯条慢理且张弛有度,便是争执不下也不会与对方扯起嗓子对吼:“你算此事你说的有道理,那陛下对皇后呢?从前在京之时,陛下对皇后的态度几乎已算是厌弃,可这一去北地可好,一时间举国疯传陛下对皇后情深,这又如何解释?”
周明棠噎了一下,随即便坦然自己心中所想。“咳……不说别的,单就皇后的才貌而论,这世上怕是鲜有人不会为之倾心吧,陛下会爱重他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吧。”
人心有异,任职亦有别。卢静池自然不可能像周明棠那般能做到心无偏见:“可他是商牟家的人,太师将他嫁入宫中难保就不是从一开始怀着以声色来蛊惑陛下的心思。所以陛下可以对任何人有感情哪怕是当初那个德君,却唯独不能对皇后!”
“太师是否存了那般龌龊心思我不知道,但自打皇后入主后宫之后所行之事非但没有差池过错,也未见他有勾结外戚之举。反而是不惜己身拼死救驾在先,领兵北上退敌五州于后,你我也莫对此无端揣测了。”周明棠这话倒是说的极为公正,虽说她们与商牟文舟是政敌不假,可难得的事她却并没有因此便对商牟烛词从主观上便产生偏见。当然,或许这多半要归功于她本身是在惯常审考官员的吏部主事的缘故。
两人对话到此时,显然早已不是普通的对朝中局势的担忧,更多了些相互表述观点争较辩论的成分居多。周明棠是站在皇帝陛下的那面看待问题,而卢静池则是始终持她们这些朝臣的心思。若论对错,也无对错,便像是之前说过的,人所处位置不同心中所想之事自然便是不同。而这两方各自所言也都有理有据,即便事实与她们所言有些许出路,但大致上也可以清楚的体现出如今的庙堂上的情势,以及朝中如他们这些无论是单纯只是基于忠君爱国,还是仍旧保有初入仕途之时的那些胸怀天下兼济苍生情怀的保皇党,对于央谷未末所持的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
“也罢,说再多也是无意。包括你我在内便是满朝文武在如何心思各异,可陛下终归是陛下,是这绮月王朝唯一的正统。便是无论如何,待的当真社稷动荡国祚不稳之时,如你我这般无非就是拼上性命去谁又能作壁上观呢。”许是因为周明棠的那句“无端揣测”卢静池选择结束这场其实并没有太大意义的争辩。
“是啊,武烈退兵陛下与皇后还朝,日后朝中情势究竟会如何,到底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不与奸佞宵小同流便罢了。”言罢语休,棋盘之上一局也将要定下输赢。周明棠落下最后一颗子叹息道:“我输了。”
卢静池清浅一笑,想了想还是缓声道:“棋局输赢无妨,虽然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打心眼儿里还是希望你方才所言都是对的。若是陛下有掌权之心,皇后又非祸国,便是太师有心篡位我等终归还是有希望拼上一拼。”
周明棠同笑,然倒也是奇怪卢静池释然了她那笑里却反倒是多了担忧苦涩:“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