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女子与蛇 （下）

“你可还记得我？”

其实无需那女子问出这样一句，鸿也也知晓她究竟是谁。

这世上有很多人很多事，即便是擦身错过了，也是会化作一把匕首将一切过往的痕迹深深的刻进经历者的骨子里，然后再重重的插在心头。然后，等到再次触及之时，甚至无需回忆，只要一眼一个念头便可以把在那之后所有企图粉饰太平的努力彻底摧毁。

满目山河空念远，铁马冰河也不曾入梦来。

鸿也其实从来不曾独自在夜深人静时设想，或者说是妄想若是能够再次见到那个埋进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她再等，但她不敢去想象，也不敢给自己希望。

可就在这一日，那个人便如此突如其来的以这样疯狂而充满了怨毒憎恨的疯狂模样活生生的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她感受不到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只是觉得不知所措，到最后她甚至开始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没错，她宁愿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颜苒，早已死在她自己的家乡，死在祁连山中，而她眼前这带着面纱的女子，身上所有的让她一瞬间便辨认出其身份的强烈熟悉感，也不过都只是她的错觉！

所以在门外踌躇犹豫了许久，鸿也终于说服了自己。所以她此刻冷漠的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你是什么人？”

“哈哈哈哈哈……”那西凉女子，或者说是颜苒，在听到鸿也的话后骤然癫狂大笑，然而即便是笑着她也始终恶狠狠盯着鸿也，然后猛地抬手撤去脸上的面纱。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双眼以下，一半苍老，一半溃烂，伤疤、缝痕，仿佛这世上女子最惧怕的一切丑陋都全部集中在那半张脸上，与其上形状漂亮的眼睛以及光洁白皙的额头形成了最为直观鲜明的对比。那种诡异与恐怖，足以令便是早已见惯了这世上最残忍黑暗之处的人都忍不住倒吸凉气。

这哪里还是人？这分明是怪物！

因为震惊与恐惧，围在她身周的陌上死士握着武器的手不由的颤抖起来，而那女子在笑过之后仍旧旁若无人的只顾着对着鸿也嘶吼道：“我是什么人？你问我是什么？你说我是什么人？你仔细看看这张脸，你现在认得吗啊？”

她整个人也已经陷入了一种疯癫狂乱的状态中，不顾身周那些即便恐惧颤抖但依然拿着武器对准她的人，一步一步的朝着鸿也走去眼神怨毒的将曾经那些话再一次一字一句的说出口：“鸿也，为了你，我放弃了一切背负骂名，这些都无所谓，就算全天下都不看好我们又能如何。你的父亲折磨我，你的族人折磨我，甚至连你也一起折磨我，我都能承受，谁让我爱你呢。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你还是要抛下我？”说完她便有开始笑，错乱的质问：“哈哈哈哈，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几乎要刺破人耳膜直击心肺的愤恨和哀戚，那尖锐的笑声仿佛是从地狱的深处传来，而她的模样更像是当之无愧的从阴间归来复仇的夜叉厉鬼。

面对这的她，面对这样的情景，饶是鸿也在如何心智坚决也终归不由的开始动摇起来，惶恐与茫然的神情交替在她眼底浮现，最后她终于咬牙道：“是我对不住你，你别牵连旁人。赶紧把解药交出来，为殿下解蛊，之后你想如何对我，我都随你！”

“你以为你是谁？”颜苒讥讽的看着鸿也，仿佛是在看着这世上最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你不会以为我还能像从前那样任由你摆布吧！我告诉你，我已经和你们的皇帝说好了，我可以帮她的男人解蛊，只不过她必须归我所有。”

“你究竟想干什么！”鸿也怒道。

颜苒静静的看了鸿也一会儿，那癫狂的情绪渐渐收敛，直到恢复成最初的状态。她抬手轻巧的将面纱重新戴回，继而冷声道：“与你无关。把她交给我，不然我就让她们一起死！”

鸿也闭起眼，又开始在心里默默的自欺欺人的想，眼前的这个女子不是她所爱的那个颜苒，这个人之前所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想扰乱她的心神。待她如此做好心理建设重新睁眼时，也终于如同颜苒一般回复成了最初的状态冷漠说道：“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机会，让你的那些毒物在接近陛下吗？”

颜苒轻蔑一笑，随即商牟烛词便发出一声闷哼。体内蛊虫的反噬让他猝不及防，不过纵然是痛彻骨髓他也仍旧记得抱紧怀里的央谷未末，没让她再多受丝毫损伤。

鸿也完全没料到颜苒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居然为了报复她，而以她自己体内的蛊王去影响控制商牟烛词体内的蛊虫使其反噬其主，不禁暴呵道：“你住手！”

“你凭什么命令我？”颜苒不冷不热的说着，同时操控这蛊虫更加疯狂的作乱。

商牟烛词顿时脸色苍白汗如雨下，任他在如何能忍也终于抑制不住的开始低声呻吟起来。而被他紧紧抱怀里死也不肯松手的央谷未末似乎是感应到了他此刻正在承受这怎样锥心刺骨的剧痛，亦或是只是单纯的因为他下意识太过用力从而被弄疼了，神智竟然缓缓恢复了几分清明艰难的开口道：“不管你想怎样都行，别再折磨他！”

颜苒听到央谷未末的声音又些吃惊的看了过去，随即挑眉道：“还真是夫妻情深。”说完她便骤然转了态度恨声说道：“只可惜，我最讨厌看到别人这般恩爱！你们这样让我想了起当初鸿也和那个男人，真让人恶心！”

“就算，你想让西凉复国，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求你别伤害我夫君！”央谷未末完全不在意她是什么态度，自顾自自言辞恳切的祈求道。

“啧啧，堂堂的皇帝陛下，居然为着一个男人甘愿这般的卑微的祈求别人，还真是可悲可叹啊！”颜苒缓慢的走到央谷未末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以一种极为惋惜怜悯的口吻说着：“要怨你就怨你的御医，原本你我都说好了，我也无意为难你的男人。”

主子受辱，那便是属下无能。

绮月的军人只信奉一个教条，那就是服从命令，捍卫疆土，当死则死，在她们眼中这是一种荣耀。而陌上的死士也是如此，只不过她们的教条所指对象不是国家，而是她们的主子皇帝陛下本人。

说白了两者都与对当权者的情感或是忠心无关，也没什么道理可讲，如果非要说明，那大概就只能算是一种使命和信仰。

桃灼自打成为陌上的霸下部的一员那天起就从来没觉的自己如现在这般没用过，先是皇帝陛下再是皇后殿下，两位主子接连被虏受制，可她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让她自责愤恨不已。而其他人也几乎都是与她一样的情绪，先前的震惊和恐惧早已化作了无尽的愤慨。若非是顾忌央谷未末与商牟烛词安慰，她们此刻必然会冲上去将那个西凉的疯女人乱刀砍成肉泥，否则她们便只能自裁谢罪了！

可此时此刻，除了痛的依然神志不清的商牟烛词外，其余众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没人敢出手阻拦。

只有鸿也终于忍不可，上前几步不顾一切的一把推开颜苒，挡在央谷未末与商牟烛词之前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知道你恨我，你有多少怨气尽管冲着我来，何必为难无关的人！”

颜苒被她那一把推的扑倒在一旁，她看着她默不作声的模样忽然想起这场景竟与多年前一模一样，不自觉的便脱口而出道：“阿苒，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许是被鸿也的话刺激到了，原本伏在一旁并没有立即作出反应的颜苒双肩开始颤抖起来，随即由弱到强逐渐爆发出阵阵笑声。那笑里似有悲哀凄苦，又似乎只是猖狂的嘲讽，她站起身俯视着鸿也道：“我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而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只要你一句话便能义无反顾去为你生为你死的蠢货吧！”

看着她眼中赤裸裸的恨意，鸿也下意识的避开视线，双拳紧握却无言以对。于是颜苒又转头看向央谷未末：“皇帝陛下，我改变注意了。我不要你的男人也不要你，我要她！”她抬手指向鸿也道：“她既然是你的下属，想必你也有权利决定吧。我要带走她，只要你答应，我之前说的话就依然作数。当然，如果你不答应，你的男人会怎么那可就说不好了。”

即便之前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眼下这般情况，但总于从鸿也与颜苒的对话中听出二人似乎从前有所恩怨牵扯的央谷未末，在面对对方所提出的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要求以及毫不掩饰的威胁时，第一个反应自然是看向鸿也。

恰好鸿也此时也转头看向了她，两人视线一触，鸿也便毫不犹豫的开口道：“抱歉主上，请主上便如她所说吧。”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虽然央谷未末知道若是同意颜苒的要求，那依照她对鸿也那深重的怨恨，鸿也必然会遭受许多非人的折磨甚至到最后连性命都会有危险。可是，事关商牟烛词，即便鸿也不那般说，她也别无选择。因此，她收回视线后直接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