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公子无双美人笑

凉意泛起，西风拂过。

地面的藤萝轻轻而起，天生与西风相影相随。白露凝珠的野草，栖身于此的几只残萤，泛着淡淡的光泽。高高的树木，逆光而直插云霄。晨雾中，树叶间细细碎碎的光点斑驳。阳光明朗，远处的青山绵延不绝，层次格外鲜明。

回京的路途，如此熟悉。

颠颠簸簸，与来时相差无几，但，总有说不上来的陌生。

一切，恍若昨日。不曾想，然过去数月。

数日，不似初来的时间紧迫，令人难以得到休憩。多了几分闲情，几分逸致，景依旧不变，可内心对于它的，不是熟悉，而是疏远。

到底，心境不同罢了。

夭夭坐在马车之内，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那温暖的体温透过面具，传递到她的指尖，熟悉又陌生。不属于她的柔嫩，又暖又软，亦真亦假，有时候，连她都分不清，她是夭夭，或为她人之身。答案，没有。

江南的数月之行，她，变了，不止于容颜，她的心，一起在变化。

驾车的两人，乃暗雨暗风。

身形，有些眼熟。

越看越觉得，与那日夜袭总督府的两名黑衣男子相像。

他们，的确是“他们”。

江南总督，为国为民，到底忽视了自身的危难。

家不家，亲不亲。周遭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小人，一介文官，真心为民请命，小人嘴脸，倚仗他的权势，作威作福，百姓敢怒不敢言，有苦说不出。

主子深深知晓其中的关系，遂命令他二人深夜潜入总督府，为的就是避开那些个别有居心之人，提点提点，要让百姓爱戴的黄清黄总督，明白家一日不治，国一日不宁。

黄清，通透达理，心里毫不含糊，明净的像是个镜子，一点就能领会。

但经此一事，他的声誉也受到影响，不过，黄清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他该如何挽回在百姓心中的名声。

那就是——杀鸡儆猴!

杀，自然真得不会要人性命，他不想在他辛苦栽培的百姓心中落个滥杀无辜的大罪。只不过，有些人，该吃点苦头的时候他不会手下留情，也万万不能宽恕。

头顶之上的，不是天，而是一手遮天的皇帝。

亲固然重要，倘若没有了皇上所给的一切，不要这所谓的亲也罢！

一股强劲之势席卷江南周遭，变法改革，轻繇薄役。每一次大的变动，无不顾及百姓之利益，削弱地方之强权。

因为，黄清要做的，是在消息传到皇帝耳朵之前，用万全的准备来应不变。

刘余一事，已经败露。于情于理，他都要出面间接掌管；于公于私，他要做出交代。

所有的前提，必须让京都的上位者，对他的猜忌，对他的防备之心，不可变多。他面对的，是整个京都的天。

天，总是喜怒无常的。一如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下一个一不小心丢了自己性命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何况，人哪有不惜命的道理。

贪污，栽赃，私吞，结党，样样致命。

赐他死罪，都是一个奢望；留他全尸，都是一种希望。

内外亲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黄清也是心力交瘁。不但要处理好江南之事，避开朝廷的明枪暗箭，还要为自家人的猖狂铺好后路。

只可惜，实在是过头了。

刘余的事件，似乎敲响了皇上的警钟。天子的天威遭到亵渎，务必要在皇上下达圣旨之前，提前表态，否则，唯恐殃及无辜。

事情再怎么棘手，黄清也不得不去做。

纵使他善名远扬，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他也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放下他的自视清高。

毕竟，他是江南的支撑，江南依靠的，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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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疾驰地骏马似一道银白色的闪电。

渐渐地，嗒嗒的马蹄声放缓，

“主子，舟车劳顿，可要停车片刻？”暗风的声音从外传入马车之内。

“丫头，你可累了？”陌景澜转而问到夭夭，柔情细语。

“停车，身子骨都软了。”夭夭撩起车帘，对男子的话置若罔闻。

身体上的疲惫，倒是没有；而内心，甚感疲倦。一路的阴谋算计，早就让她看透了人间的残忍黑暗，本以为是能够当作美好的记忆，不曾想，步入了一个无尽的漩涡。

浑浑噩噩的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只是不知闭得是双眼，还是静修的内心。

“吁——”暗风拉起牵着马的缰绳，马蹄高高扬起。

一地的灰尘，腾空，又坠落。

未等男子先行下车，夭夭动作利索地率先离榻。

望着女子匆忙的身影，美目间的愁丝太过明显。男子不禁皱眉沉思，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气，预要下车的他，竟然没有跟随夭夭，任凭那美丽的身影在自己的视野中渐渐消失。

“主上，要不要……”暗雨见自家主子难得放任夫人独自离开，有些惊讶。

“不必，”男子淡淡的声音透着一种无力，“让她走走，散散心也好。”

“是。”

“江南现今如何？”画风陡然一变，刚刚的柔情转瞬即逝，仿佛是错觉一般。

眉宇间，是暗风暗雨熟悉的凌厉。

“江南各地都已知刘余一事，但此事牵涉颇深，朝廷，亦已知晓。江南总督黄清，难逃辞咎，先于圣旨一步，将参与其中的一干人等，严惩不贷。自请贬谪，自降官职。”

“哦？”

男子挑眉，黄清倒真是个聪明人，知道此事必定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使其闹大，再加上前几日的“夜袭”，无疑是火上加油。

一场好戏，该上演了。

京都的天，好久没去看看了。

“暗阁安插的人，全数召回。无论是谁织得这张天网，本座不想见到。”

“属下遵命。”

暗风暗雨心领神会，要不着痕迹地清理干净，查无可查，问无可问。

男子挥手，暗风暗雨领命退下，身形隐匿于马车周围的景物之中。

紧绷的心，在一刹那，松懈了。

不知何时，面对她，他也学会了用谎言来遮盖住事情的真相。但当揭开真面目的一瞬间，他后悔了。

懵懂无知的她，慢慢地，她看得越多，做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初识的天真，似乎在被泯灭。

误以为人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没有善恶分明一说，没有尔虞我诈的生活，没有心狠手辣的百姓。她双眼真正看到的，却是肉弱强食的一面。

他能感受她心里的压抑与悲伤，自己所认为的被全部颠覆，面部全非的人界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中。

他在等，等待她接受所改变的一切。

并且，会一直等下去。

他想，需要静一静的，应该是他。

负手立于青青草地，湖面波光粼粼，金色的光温柔地洒下，一如他所爱之人的明媚飞扬。

他不在乎她的真正身份，前世镜中窥探的，仅仅是一部分她与他的前世情缘，他在乎的，是要抓住今生两∴，纵然天道不允，他也必逆天而行，覆了所谓的天。

目光凝视着女子消失的方向，不曾移开。

江南一行，注定是不平静的。

魔琴已出，那么……罢了，他在她的身边，足矣。

“景澜！”

女子熟悉的声音依旧清脆动听，犹如黄鹂般的婉转。

男子的视线渐渐锁住在女子嘴角边淡淡的笑容。

宛若神仙眷侣，不禁令人心生向往。

女子红衣飞扬，男子白衣轻起。

烧灼漫天的艳丽，此刻在男子漆黑的深瞳中，成为了唯一的风景。

他的夭夭，回来了。

不作任何言语，只是，用自己的眼神告诉她，他在等她回来。

“景澜，看看这是什么？”

女子笑魇如花，藏在身后的双手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野花，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以花编成的花环。似乎是初次，样子极为简单，就连最基本的一个环形也没有编出来，纵然是隐蔽在暗处的暗风暗雨，嘴角几不可见的抽几下。

为难地皱皱眉头，看着女子眸色奕奕，希冀的小眼神满是期待。男子拒绝的话就这么咽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鬼使神差地点点头，魂不守舍得从女子纤细的手间接过，又不受控制得将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

“噗——”

笑声响起，夭夭忍不住了。精致的小脸笑得面色涨红，娇嫩欲滴。

男子入目的，就是可口的画面，眸色，愈发漆黑。

看着男子呆呆地模样，头上戴着的那五颜六色的花儿，这……不得不佩服某女！

男子依旧难掩一身贵气，清俊秀丽，仿佛是无意间坠落凡尘的花国王子。

踮起脚尖，搂住男子的脖颈，轻轻落下一吻。四瓣唇的相贴，靠近的是彼此心与心的距离，一种微妙，如涟漪般，一圈一圈泛起，缓缓地荡漾开来。

男子难得见女子主动，宽大的手抱紧了女子的细腰。

两人，紧密贴合。

北方有佳人，公子世无双。

光，柔和的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纱，朦朦胧胧，却又十分清晰，他们之间的隔阂，犹如无形的屏障，慢慢消除。

不需要多余的话语，仅仅如此，两人的心，就彼此相通。她明白他的无奈，他知道她的悲伤，足矣。

一对璧人，相拥相偎。

一切，似乎又回来了。

他们，又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