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棋差一招
前一刻波涛起伏不断的江面终于慢慢归复平静,东翎湛嘴角噙着一抹辉如明月的浅笑,身姿流畅地飘了下来,若一团九天轻云,一袭黑衣沉袍飞跃在码头凌风中,易过容的脸虽然看起来普通,却也难以掩盖那原本的风姿卓绝,一眼望去,那人缓缓走来,是堪堪的当世曜华,公子如玉。
墨子卿一时竟微微失神。
“啊!”身旁倏地伸出一只咸猪手,竟尝试性的猛地在墨子卿左臂上重重一按,墨子卿顿时惊痛出声,手臂上一股艳红转眼便咕咕流出,墨子卿侧身狠狠一拍,才打开了那碍眼的手,出口骂道:“瞎了哈?没见你家公子我受伤了吗?伤口是真的在流血!”
“真受伤啦?”某个后知后觉的清秀小哥霎时凑近墨子卿身旁,狐疑地多瞅了几眼后,又凑到手臂上去,嗅了嗅那鲜血的味道,面色陡然一变。
“谁干的?”清泉面露狰狞。他家五公子居然受伤了!哪个王八羔子干的?赶紧拖出去剁碎了!
“难道是那个西楚五皇女?她出暗手对吧?我就知道,她绝对是为了那个西楚连霸而报复公子来着!真是卑鄙!”清泉怒气冲冲,一挑眉,语气又陡然一转折,“不过,公子你居然连一个女的都打不过?”
“你想多了,不会是她,还有——”墨子卿凉凉地瞥了清泉一眼,“你口中的那个女的,是眼下西楚国当之无愧的沙场霸主——五岁披甲从军,八岁镇守一方,威凌蛮荒四野,横扫疆场十年,堪称当世绝无仅有的女战神,”微一顿,抬眸看着东翎湛轻轻踏步而来,“她的事迹,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件,便足以载入青史。”
“原来那女的这么厉害,”清泉顿时有些瞠目结舌,“可,可难保她不会护短,为了她自个的弟弟出手?”
“就因为这个,西楚连蓉会对本公子下暗手?依本公子看,她压根不屑如此,你这样说不仅侮辱了她,也侮辱了你公子我!还有到目前为止,西楚连蓉可没有显露过半丝想取本公子性命的意思,然而,那晚对本公子射出这一箭的人,所下毒手,绝对是想让本公子去死!”
墨子卿嘴角微勾而面露冷然,“哼!不管郡首府的那天晚上,给了本公子这难忘一箭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本公子早晚都会把他给揪出来,十倍奉还回去。”
言语间,东翎湛已经在墨子卿身前站定,薄唇抿了抿,神色专注地盯着墨子卿流血的手臂,抬手在衣袖上肆意地撕下一角,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淡蓝色手帕,声音柔和,手上动作却是不容拒绝:“你伤口又裂开了,我再给你包扎一下。”
墨子卿瞥了眼手臂,心里暗骂了几声,却是毫不矫情的将手递了过去,“喏,你绑吧。”
东翎湛顿时忍俊不禁,伸出手刚一碰到那伤口便秀眉紧皱,“伤口浸了水,得上药,”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瓶创伤药,清眸四下扫了一眼后,抬眸问墨子卿,“到船上去?”
“床上——”清泉闻言便惊诈地挤到两人中间,“擦药为什么要到床上去?”
墨子卿侧眸,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清泉顿时缩了回去,“我、我什么都没说。”
墨子卿收回视线,跟着东翎湛飞身进了船里头。待面前墨子卿站定,东翎湛正欲伸出手探向墨子卿,却不知一时想到些什么,手上倏时便一顿,清澈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异样。
“怎么了?”墨子卿见东翎湛刚一伸出的手陡然停在半空,微一挑眉。
“用不用叫大夫来?”东翎湛避开墨子卿的探索的目光,瞥了眼墨子卿手臂上的伤口,抓着创伤药的手微一紧。
嗯,说要帮他上药的是他,现在想让大夫来的也是他,这究竟要闹咋样?墨子卿皱眉看东翎湛,摸不着头脑地偏头问:“为何要叫大夫?”
东翎湛停在半空的手,此时收回去不是,不收回去也不是,面上略显尴尬,刚一别开脸,余光却扫见墨子卿已经开始脱衣,神色掠过一丝不自然,耳根微微发红。
脱、脱了?东翎湛面上一烫,正欲说点什么,却听墨子卿平静的声线传来:“好了,上药吧。”
东翎湛惊讶地收回视线看他,此刻,墨子卿已脱去黑色外衣,宽松舒适的黑色中衣在左臂处竟缺了一大块,明显被人精心剪去而正好露出血流不止的擦伤处,中衣里头还有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这一黑一白相得益彰,衬着露出的那一节细长雪白的手臂,如一节白色的细嫩莲藕,眼前只见的雪肤凝脂,晃得东翎湛清澈的眸子一阵白亮白亮的,俊颜倏时一红。
墨子卿一直注视着东翎湛俊颜上神情,此刻正好见到这一抹明显的潮红,顿然便如见了鬼似的睁大眼。
这两个大男人擦个药,您居然还给本公子脸红?不是!墨子卿清眸中陡然间极快地掠过一抹犀利。东翎湛对于自己这个“男子”的态度似乎有些反常,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九殿下,麻烦您帮我上些药吧。”墨子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东翎湛面上变幻的神情,似是想从其脸上探究出其中的可疑之处。
怔愣的神情不过片刻,东翎湛一眼便扫见墨子卿此时默默注视着自己时,那略带探究的眸色,心神微一流转,即刻便将心中那股隐隐的悸动给死死压了下去,面色顿时恢复自然,稍微再靠近墨子卿,神色专注地为其擦药、包扎。
墨子卿精致的眉宇隐隐一挑,一双秋水明眸将东翎湛此刻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入眼中,提起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东翎湛一张普通的面容不动声色,此刻神色专注,手下动作是一丝不苟,俯下身靠近墨子卿而低垂着眸子,那浓密细长的睫毛在眼睑处勾出一个漂亮弧度,在墨子卿的方向看来,便如一个蝴蝶尾翼一般的精致优雅。
思维发散间,墨子卿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脱口便问:“九殿下,你觉得,西楚国会轻易罢手吗?”
东翎湛手上动作微一停,又继续着手上工作,轻声细语道:“西楚国那边会怎么样,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可以肯定,西楚连蓉绝不是轻易言弃之人,所以——”
陡然间,东翎湛手上又是一停,墨子卿顿时也意识到东翎湛话语中的意思,美眸倏地便是一睁大,动作似乎快于意识,墨子卿已然右手一挥,一道凌厉风刃过去,一下子便打开了距离两人最近的六个朱漆沉红大箱,两人一眼扫去,清眸齐齐一眯。
此时,六个朱漆沉红大箱里头是空空如也。
“看来,西楚连蓉是早便留了后手,放弃了一船,剩余的至少还有十八箱子,”墨子卿嘴角微一勾,“难怪,刚才在外头是打得毫无负担,酣畅淋漓。”
“看来,除了刚才那一船里头的六箱白磷弹,其余的十八箱都落入了西楚连蓉手里了,”东翎湛面色恢复沉静,继续着手上动作,待将墨子卿左臂上的擦伤包扎完好之后,这才抬眸直视墨子卿,“不过,西楚连蓉要运走白磷弹的这一路,最安全的路线其实也该是按着褚睢原本的路线来,所以,换而言之,只要西楚国的船队还在黔淮运河上行走,我们就有机会把这批货拦截下来!”
“不!”墨子卿摇头,“众所周知黔淮运河自丏州渔阳郡起发,雍州褚家为掩人耳目,估计一直以来便以出售丝绸为由而租借着这些商船,却从来不知道,这些船原来全数都是西楚国所有······”说着微停了停,神色默然,“若此次不被我们察觉,西楚连蓉大概是想让这些商船直接沿原路返回,不过,估计后来为了保险起见,其余的十八箱白磷弹应该是趁船队停航歇息之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运走,所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批货如今的下落。”
闻言,东翎湛垂眸想了想,开口问:“商船是从丏州渔阳郡沿着黔淮运河行走,船上运着一批极其重要的白磷弹,换做是你,你会走走停停吗?”
没有中途停下,就不会有机会运走!一句反问顿时戳到了关键之处。墨子卿恍然大悟,心中所想倏时便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说,这批白磷弹极有可能是今晨才被偷偷换过的?”
东翎湛刚一点头,心中一动,却又是一摇头,语气一本正经:“不过,黔淮运河每日都是船来船往的,就说褚睢那个蠢货吧,一艘商船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换了另外一艘一模一样的,估计他也搞不清楚吧。”
一语落地,墨子卿心里刚一升起的那丝期翼,陡然间又因为东翎湛随意的一句话便给生生掐灭了。
这他妈说这么多,咱们到底是找不找得着失踪的这一批货呀!这才是重点好不!
东翎湛沉吟半晌后,一摊手,道:“嗯,其实我已经派人在黔淮运河各处的码头拦截检查了,只要一发现古怪便会有讯传来,至于追不追得回这批白磷弹,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席话说得倒是潇洒。
墨子卿顿时干笑了几声。
“不过,西楚连蓉对褚睢的生死似乎有所顾忌,”东翎湛负手浅笑,“那天在客栈里,我们不是在门外听到的一些消息吗?西楚连蓉这一趟所求,绝对不止仅仅是那十几箱的白磷弹,西楚国的野心也绝不止于此,这倒是——值得我们好好琢磨琢磨了。”
“嗯,君子所见略同,”墨子卿微一颔首,“野心勃勃的西楚国所求,绝对不止于此,那么最有可能的嘛,”一回眸,清澈的眸子对上东翎湛的视线,“嗯——九殿下心中的答案,想来就是了。”
有道是,狼子野心,四海枭雄。
有道是,谋霸疆场,江山染血。
可以想象,若是一张白磷弹配方流传出去,会给东陵百姓,甚至给九州庶民,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墨子卿脑海里倏时勾勒出一副惨痛画面,喃喃低语:“白磷弹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存于这世间,也决不能,被征于沙场。”
在墨子卿原本存在的那个空间里,因为白磷弹的杀伤力过大,而伤人之后又太过惨绝人寰,所以,老早便被禁止用于国际战事。
却没想到,在另外的这个异世大陆上,白磷弹这种危险武器,被一群满脑子利益谋算的小人四处兜售了不说,居然连这最是隐秘的配方,都可以被随意拿来交易,这种情况若不及时加以制止,以后难保白磷弹配方会在四国的市面上流通啊······
东翎湛眸中掠过一抹异色,一垂眸,细细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发怔容颜,薄唇抿了抿,轻声道:“嗯,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白磷弹出现在战场之上的,至少——在东陵的战场上绝无可能。”
闻言,发怔的墨子卿陡然回过神,一抬头便几乎要撞上东翎湛弧度精致的下巴,心下一乱,面上微赧,急忙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稍微收敛了心神。
扫见墨子卿面上的不自在,东翎湛清眸中顿时染上几分愉悦的笑意,轻声笑道:“西楚连蓉可能还会来找褚睢的,我们只要将他牢牢掌握在手,再顺便来个请君入瓮便可。”
“希望如此吧,嗯,那我现在得出去看一眼,褚睢在清泉那小子手里,而那小子下手一向最是没轻没重的,可别让他——把人给我们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