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鬼路寻（三）

黑暗几乎要将夙洛吞噬。

可也就是在下一瞬，在前方那无边的暗色中走出了一个身穿青色衣裳的人。

黑色将她所有的情绪都掩盖住，她的脚步很轻很轻，居然叫夙洛没有觉察到她的来临。

向着夙洛而来的青衣女子正是令九。

令九走近夙洛，脚下微微发出声响，终于还是叫夙洛听见了。

只是在听见这轻微的声响之后，夙洛的身形骤然一颤，没有丝毫防备的模样。因为他知道是谁来了，更是感觉到了这一瞬间的令九与之前的令九有什么不同。

夙洛的眉目没有一瞬间舒展开来过。

为何一切都要来得这么快……为何连给他一点时间去瞧瞧她，去守在她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为何，在他刚刚正面与她重逢之时，一切便降到了最低点。

所有的不好的一切，似乎都要在这一刻爆发开来。

费劲心思要守住的一方净土就这样被破坏掉了么？造成幻境让令九看见自己在没有她的那些年的空白，造出一重天上的那场屠杀幻想，遣散父神之力，受诛仙匕所伤，将令九逼到死角让她自愿遣散太渊之力，在人间造出异世界，抽去令九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与令九再也不会正面相见……

在夙洛下定决心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一切都要归零了么？

那么想要守住的人终究还是没有办法保护么？

掩饰不住的颤抖在夙洛身躯上产生，叫令九看得清清楚楚。在下一瞬，令九蹲下来，蹲在夙洛面前。

好在现在四下都是一片黑色啊……好在现在夙洛没有看着她，好在，她与夙洛之间仍旧是不需要任何语言的。

令九的手亦是在颤抖着，她将夙洛轻轻拥入怀中，什么话都没有说。而夙洛，亦是没有拒绝令九的怀抱。

感受到夙洛浑身的冰冷，只能叫令九的思绪更加清楚而已。

夙洛抓住令九的手臂，那一瞬间，两人之间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语言了。只是夙洛却没有看见令九那空洞得不能再空洞的眼神。

夙洛他，以为令九已经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也不知道两人就这样相互拥抱了多久，鬼路的阴风吹过，将两人之间的死寂更加明显的衬托出来。

而后，夙洛带着颤抖的浅音传出：“你，想起来了？”

试探性的一问却叫令九浑身一颤，那空洞的眼瞳似乎在这一瞬间回到了本来的样貌。

令九将这一句话听得异常清楚，却又在下一瞬松开了抱住夙洛的手。身子不由得向后一退，而此时夙洛的眼瞳却是目眦尽裂。

夙洛明白了什么，他不可思议的眼神汇上她那双亦是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眼睛。

在这一瞬间，夙洛已经不打自招了。

他明白了，令九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而他的那一问却是将一切都亲口暴露在令九的眼前！

这会夙洛才猛然意识到，方才的令九不就正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操纵着么？

夙洛亦是想清楚了，同样身处在黑暗的鬼路之中的人是谁！

这一瞬间，令九的眼中布满了惊讶与不可思议。原来，她是真的与这个叫做夙洛的人认识！

且，看见方才夙洛那样的表现，那样的神情，是不是说明她与夙洛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是不是说明，这个叫做夙洛的人是知道她记忆中存在着空白一事的？

“不，不……”夙洛强迫自己撑住身子向着令九那处而去。而却当他靠近令九一小步时，她却向后退去一大步。

夙洛的脚步顿时滞在原地，连带眼神都不由得滞住一瞬间。

令九的缓缓的摇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她会这么气愤。她明明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不是么？

方才那抹红光是冰夷。

冰夷亦是身处在这漫漫黑暗无边际的鬼路之中。亦是冰夷将令九带走了一瞬。而在那一瞬间，冰夷告诉令九，这个叫做夙洛的人会亲口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不管是她记得的，还是不记得的，夙洛都会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冰夷说，令九只需要按她说的去做，那么她便能够知道她一直都想知道的事情。

而在令九消失的那一瞬间，夙洛像疯了一样大声喊她的名字的那一幕，令九亦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也听见了夙洛那种发自内心的呐喊。

仿佛，她是他生命之中不可缺少的人一样重要。

也就是在听见夙洛那样竭尽心力的呼喊之后，令九才会义无反顾的答应了冰夷的要求。

冰夷还说，她帮助令九并不需要任何回报。冰夷说，她只是想看一看夙洛有趣的反应而已。

是啊，在冰夷心中，她始终都想要亲眼确认一番夙洛对这个叫做令九的人究竟用情深到了什么地步。

当初在六清殿内，冰夷将令九亲手推下鬼路之后，为何她会失神那一瞬，为何她会狂笑不已，为何她会在心底笑出了血泪？

只是因为冰夷看得很清楚，在黑暗完全吞没令九的那一瞬间，夙洛亦是纵身而下，那缕飞扬的银色长发，叫冰夷失去了所有的自信和期待。

冰夷终于意识到，自己相比于令九，真的什么都算不上。

在夙洛心底，始终都只有令九一个。

父神之力他可以为她散，异世界他可以为她造，现在连这种万劫不复的鬼路他都可以陪着她一起下么？

那么，还有什么是夙洛不能为令九做，不想为令九做，或者是不能被令九所觉察到的呢……冰夷很想知道。

所以，才会在六清殿内说服了浮银。

不止是冰夷，连浮银都很想知道夙洛心中究竟还有没有一丝对令九所残留下来的情感。

夙洛不会不知道，他保留这种不该被保留的情感只会将事情推向更糟的发展境界而已。且，冰夷开出了一个叫浮银无法拒绝的条件。

冰夷说，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她想看清楚夙洛对令九用情的程度。而只要在她弄明白这件事情之后，在她看清自己究竟有多么不入夙洛的眼之后，她便永远都不会再纠缠令九。

冰夷说，至少令九在东海，在她冰夷的眼皮子底下是安全的。

所以，浮银才会答应了冰夷这件事情。没有阻拦冰夷，而是与冰夷一同下到这并没有方法回去的鬼路之中。

而现在的浮银，便是藏身于深深的暗色之中。

因为夙洛灵力损失太多，这才没有发现冰夷与浮银其实一直都在他们身后。

冰夷所说不会再纠缠于令九不放的事情一点都不假。这一次冰夷入了鬼路便没有想过要出去。

在纵身跃入鬼路的那一瞬间，冰夷忽然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忽然想到了现在这样不堪的自己。

冰夷不明白，为何她会心甘情愿让自己堕落到这种地步，为何会将自己的自尊一点都没有保留就全部都抛出去了？

那么，没有了一身骄傲与自尊的冰夷，还是自己想成为的那个冰夷么？

现在的冰夷已经实现了自己从小以来的愿望。

她想要权势与地位，她已经有了。她想要仅次于九重帝君的那个位置，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站在夙洛身边，她也已经得到了。

只是，为何现在在外人看来拥有了一切的她心中却是如此空虚？她甚至体会不到一丝快感。

与其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冰夷倒是想了断得干脆。

不想再继续这样谦卑的站在夙洛面前，即便是再过一百万年，夙洛也不会注意到她曾经苦苦在背后追寻过他。

这一次，冰夷想要堂堂正正的站在夙洛面前。

这一次，冰夷想要将自己一直以来都不敢正视的事实摊开在自己眼前。

所以她来了鬼路，不顾一切的来了鬼路。

这一次，冰夷亦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而已。

尽管这个答案她早就很清楚了，那么，她便就当作是来寻一个让自己彻底死心的理由好了！

冰夷没有现身的打算，至少现在还没到时机。

她要看见夙洛究竟会如何处理现下的情况后，再出现。

当初是夙洛的所作所为逼得令九亲手遣散了太渊之力，更是逼得令九连活下去的念想都没有了。

尽管这只是夙洛为了让令九重生所布下的计策，可又如何能掩盖得住当初的确是夙洛欺骗了令九？

没有经过令九的允许便擅自将她的记忆抽离出来，没有问过她的意思便让万念俱灰的她重新在这人世间活过来……夙洛更是，没有得到令九的同意便将那些藏在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全部窥探殆尽。

冰夷想知道，夙洛究竟会如何面对令九。

尽管现在的令九并没有恢复从前的记忆，可令九已经知道她与夙洛是相识的，夙洛与她之间定然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过不是么？

冰夷想看的便是夙洛究竟会不会选择去面对令九。

还有令九……这个被夙洛这样深深爱着的人，在知晓一切真相不过都是夙洛亲手设下的骗局之后，她又会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