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初的葬礼

九水的死人事件就像是一块丢入平静水波之中的石头，替数十年如一日的小衫村生成变数。村民们希望事件所激起的波浪能够越来越大，因此非常不愿意见到这个事件以偶然的意外为最终定论。

“喂，不如咱们一起去喝一杯吧。”

杨广泽突然提议，跟在他身后的冯平和夏阳都表示赞成。天气实在是太热的，确实得好好放松一下。

黄浩涛的葬礼才刚结束，第一次参加这种土葬仪式的夏阳亲眼目睹被埋在地下的棺材。葬礼结束之后，棺材就直接被钉子钉得死死的，也没有让亲属见最后一面的仪式。跟火葬的做法一样，却也有些地方不同。

因此就算将棺材埋入土中，亲属也没有将死者埋葬的实感，更没有火葬场当中替死者捡骨灰时那种悲伤的感受，仿佛只是将死者送到另外一个地方生活而已。村子里的土葬有着与火葬截然不同的区别。

三人一同走向小衫村的核心地带，那里又被称作是小衫村里的商业街，他们走进了其中一家小店内。

夏阳感到兴致盎然，搬来村子里已经一年多了，夏阳经常到商业街采购日常必须用品，位于商业街角落的这栋建筑物总是特别引起他的注意。

陶砖砌成的白色外墙，店面设置了一扇黑色的木制门板，上面还是镶着黑色的玻璃。从外表看起来，这里跟城市里的咖啡厅基本是毫无区别。

夏阳无法透过玻璃窥伺建筑内部的景象，玻璃上面镶着“waiting”的金色字样，看起来应该是店名才对，不过夏阳并不知道这间店到底是在卖些什么。

每次看到这栋建筑，夏阳就感到十分好奇。只是每次来到商业街都是有要紧事要办，所以也不曾进去看过，也不知道这家店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

杨广泽推开黑色的木门，冰凉的冷气伴随着一股优雅的钢琴声从屋内传了出来。映入眼帘的吧台和几张小桌子，再加上扑鼻而来的咖啡香，夏阳心想原来这真的是一间咖啡厅。

“欢迎光临。”

吧台里面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身材显得十分精瘦，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长裤，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经验老到的调酒师。杨广泽领着身后二人走到吧台坐下，冯平和夏阳分别坐在他的左右。

“你们刚参加完黄浩涛的丧事吗？”

中年男子的语调十分柔和，三人同时点了点头。随即杨广泽点了一杯咖啡，夏阳也一样。

“我们都是同一个治丧互助会的，至于这位...”

杨广泽回头看着夏阳。“夏阳，这位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江天启先生。”

江天启微笑的点了点头。

“你好，夏阳先生。”

“哈哈，江老板你好。”

“我们这里除了喝咖啡之外，也供应简餐，晚上还会提供各式美酒呢。”

“其实江天启先生和你一样也是外地来的。”杨广泽也笑了笑。“不过他的太太刘菲倒是纯正的小衫村人。”

夏阳有些吃惊。

“噢？”

“已经搬来村子里有将近三年了吧？”

江天启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盛。

“已经有三年半了，这段时间承蒙各位的支持，咖啡厅的生意如今总算上了轨道。刚搬来的时候，还得靠老婆下田耕作，才能勉强糊口呢。”

“哈哈，江老板。不知你搬来小衫村的原因是什么呢？”

夏阳实在是有些好奇，毕竟遇到了和他际遇差不多的人，难免会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江天启沉吟了一会，不过随后倒也释怀。

“我以前是在一家物流公司里做事，不过四年前我的儿子却因意外死亡。”

“啊？”

夏阳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

只见江天启连忙摆了摆手。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啦。自从独生子死于车祸之后，我就失去了人生拼搏的目标，再加上当时独自一人住在小衫村的岳父也不幸去世，所以我和内人就决定搬回来，在这里开了间咖啡厅，夫妇俩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对了，刘菲呢？”

“她出去了，现在还不到晚餐时间。午餐时间和晚上才是店里最忙的时候，平时只要我一个人看店就好了。”

“噢，这里还有午餐供应么？那么还真是服务挺周全的。”

“哈哈，夏阳先生见笑啦。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而已，跟晚餐差不了多少，本店主要供应的还是咖啡和酒。”

“那真是太好了，我搬来这么久还一直愁着村子没有可以喝咖啡的地方。”

“可不是嘛。”。

江天启微笑的摊了摊手。

“当初打算搬到小衫村的时候，也是这点让我感到郁闷。村子里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像样的酒吧和咖啡厅，所以才想不如自己开一间算了。再说了，我本身也挺喜欢喝咖啡，所以开这间店也算是我的兴趣啦。”

此时江天启又将目光投向杨广泽。

“我说，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哦，我都忘记了现在在放暑假。”

“其实我还是得去学校值班的啦，不过今天我特意请了假偷个懒。”

“身为人民教师更应该以身作则才对。”

“去你的。”

“对了，你们那儿已经整理好了吗？”

“整理什么？”

夏阳一时间跟不上二人的话题。

“我们治丧互助会还得去整理墓地啦，你看墓穴挖完之后，不是要将旁边的地也顺便整理一下吗？”

“原来是这样。”

“村子里一旦有人去世，就必须提前清出一块埋葬死者用的土地。不过我们的工作是种树，在死者的法事做完之后，就在原先的坟地那儿重新种植新的杉树。”

夏阳静静的听着杨广泽为他解释村子里的事，还不时点点头。

“若村子里有人过世，需要新的坟地时，我们就将树龄最老的杉树砍掉进行整地，这就叫作整理墓地。墓地没事先整理好的话，那就会很麻烦了。更何况现在天气这么热，总不能叫丧家等墓地整理好之后，才将死者下葬吧。”

“原来我们还要负责砍倒杉树吗？”

“这个还得看确切情况，砍树的工作大部分都是交给建成工业负责。尤其在夏天的时候，若是不请他们砍树的话根本就来不及。”

“建成工业？噢，我想起来了。”

“最近房屋翻修的生意也变得不好做了，这阵子他们所承揽的工作几乎都是整理墓地。听说邓莲婆婆春天的时候才请他们将墓地整理干净，所以土壤还算松软，我们挖起来也比较轻松。只是没想到居然白发人送黑发人，邓莲婆婆她还真是可怜。”

一说到邓莲的事情，夏阳突然就皱起眉头。邓莲身边的人与其说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倒不如说是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那种状态仿佛就像是根本没人关心那位惨遭丧子之痛的老母亲，村民们注意的焦点都集中在那九水事件上。

“他们真的是太...”

“嗯，怎么了？”

夏阳微微叹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黄浩涛先生的葬礼很热闹，不过大家的注意力似乎都不在葬礼本身，而是在那九水事件上。本来以为小衫村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村子，如今没想到却是这般样子。”

江天启和冯平对视一眼，脸上都纷纷露出苦笑。

“你说的没错，今天来参加葬礼的人，注意力的确都不在邓莲婆婆和黄浩涛先生的身上。”

今天的葬礼简直就像庙会一样，夏阳知道村民的生活太过无聊，渴望新的话题，更知道九水发生的悲剧已成为村民们饭后的闲聊话题。然而他不能接受的是，为什么一定要挑在人家举行葬礼的时候来讨论？

“再说了，九水的事件可是一大惨事，同住在村子里的三个老人家同时死于非命，而且死状还相当凄惨。我知道村子里不常发生这种大事，因此参加葬礼的人难免会提到这件事，只不过就算再怎么离奇，也不应该在别人的葬礼上讨论吧？九水的那三位老人家也是小衫村的村民，我觉得像这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行为实在是...”

夏阳顿时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偏激，所以连忙打住。而众人听完夏阳的一番言论之后，也都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

八月九号，黄浩涛的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墨遥得知九水那三位老人的尸体已经被送回来的消息。兼任九水的治丧主委的方建成打电话过来，跟墨遥讨论葬礼的时间。

“不用急着办法事，明天晚上再开始守灵好了。”

方建成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可墨遥却有些迟疑。

“这似乎不合规矩吧。”

“没办法。老邓他的遗体是大女婿办了许多手续之后才领回来的，可是他大概不知道村子里的习俗，居然直接将遗体给火化。”

“啊...？”

“都已经烧成灰了，说什么也太迟了，更何况富雄酒家的老板也顺道将巢五郎的遗体给火化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连单凤也不放过，女婿不知道村子里习惯将死者土葬，就这样自主办理火化的手续，决定之前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墨遥沉默默了，他能听出方建成的声音是非常生气的。与其说办理手续的女婿不懂礼节，倒不如说依然坚持土葬习惯的村民太过食古不化。依照现代人们的习惯将遗体火化，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村民对火葬有着强烈的反感，遗体也好，骨灰也罢，其实都是人死之后留下的一些物品罢了，然而村民却将骨灰视为不完整的遗体。这种观念一直深植在村民的心中，就连墨遥本身也对火化之后的骨灰抱持着一种怜悯的态度。

“事情就这么定吧，再说了，黄浩涛的葬礼昨天才刚结束，我看还是让大家休息一天，明天再替那三个人办丧事吧。”

墨遥跟对方寒暄几句后，就挂了电话，略作思考后，看着挂在墙上的黑板。

上面写满了这几天待办的法事，墨遥在黑板的一角写下九水三人的法事时间后，就站起身走出办公室，朝着小衫医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