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田蜜
炎热的太阳高高挂在小衫村的上方，那温度高到似乎把那延绵不绝的杉木林都要被晒黑一般。空气中似乎传递着一股热流，四周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
午饭后，两名孩子飞快的冲出了家门口。田蜜目送两姐弟出门，随后她开始清洗孩子们端到水槽的碗碟。
田蜜那慈爱的脸庞此时尽是无奈的神色，这两个孩子明明在暑假即将来临的时候信誓旦旦的对她说要当个乖孩子，以后自己吃完的碗碟自己洗。
然而当暑假真正到来的时候，两姐弟都自发的把这件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按照这个进度发展的话，估计大概过了中元节之后，就会连碗碟都懒得端，吃完饭直接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哎，小孩子呀。
每到放假之前，学校的老师总是会要求田蜜让两姐弟学习做家事，不过这番好意最后总是会落得不了了之的结局。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田蜜自身太宠爱她的两个孩子，什么事都舍不得让他们做。
学生每年都有暑假可放，可是大人却没有放暑假这个说法。田蜜丈夫是一名生意人，常年在外，而公公婆婆两人则在山里种植果树。
餐桌上摆着一副茶具和一些茶点，方便公公婆婆从山里回来的时候稍作休息。收拾好餐桌上的垃圾之后，田蜜也出门了。
田蜜的家位于小衫村的南端，四周都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从北方逐渐往南开展的村子被南山的山脚硬生生的阻挡开来，山脊的另一端就是水田，距离之近仿佛就在自家后院一样。
一望无际的稻田就像是那北方的大草原一样随风摇摆，炎热的气候虽然在其他地方造成旱灾，不过村子里却丝毫不受影响，这点倒是让人啧啧称奇。
抽高的水稻让四面纵横的田埂看起来就像水沟一样。覆盖在山坡上的杉木林呈现出深绿色，在艳阳照耀之下，深浅交错的杉树似乎在诉说着夏日那欣欣向荣的美好时光。
“啊，今天的天气真的好热。”
田蜜实在是难以忍受这样的天气，她撑着伞眯着眼睛穿过家门前的道路，那细长的小路两旁只有那么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站在那由沥青铺成的道路上就像行走在油锅里一般，实在煎熬。
从村子南边一路北上的公路在南山与东山之间转了一个大弯。沿着弯道向前走去，就会看见一座小小的桥梁。
桥基大大的刻着“小衫桥”三个字，这座“小衫桥”的附近时常发生交通意外，以前曾有孩子贪玩，跑到公路路边玩耍时被那些来九曲水山谷深处飙车的不良少年撞倒。
两座山脊之间的平地十分辽阔，弯道的视野自然不差，但是行经此地的司机反而因此失去警戒心，车速过快所造成的事故屡这些年真是屡见不鲜。
尤其是从山下小镇北上的车辆经常错估弯道的弧度，这个弯道的弧度其实比想像中的还要大上许多。错估弧度的车辆往往会加速过弯，弯不过去的自然会撞上道路外侧的护栏。
小衫桥往前不远处，就是公路与村路交会的地点。这里虽然没有闪光警示和交通号志，地上也画了行人穿越道，小孩子和老人家要过马路的时候还是常常被车子撞倒。
所以每次看到这座桥，田蜜的内心就会涌出莫名的恐惧。这或许是因为她的两个孩子正值活蹦乱跳的年纪，村子里的母亲们都严格禁止孩子们穿越马路前往公路的另一边玩耍。
然而每年还是会发生几次遗憾。加害者几乎都是行经这里的外地人，因此田蜜心中一直都存有一种比较悲观的想法，那就是...
“外地人会把我的宝贝儿子和女儿撞死！”
田蜜的脑海中时常都会浮现出她的两个孩子浑身是血倒在公路上的画面，而且平时与其他村民相处也不时会有些神经质的行为。她的儿时玩伴季曼妮怀疑她似乎有在精神方面的疾病，所以常常都劝她出去城市里面咨询一下心理医生。
田蜜在公路旁两边看了许久后叹了口气，随即穿过马路朝季曼妮家的方向走去。
在公路前方红绿灯处有一家小餐厅，就是季曼妮开的，那里专门招待那些路过山谷观光旅游或者是度假的人。
毒辣的艳阳照得停车场的沥青路发出黝黑的光泽，田蜜注意到踩在地上的鞋底似乎有种刺刺的感觉。脸上和颈部的皮肤被晒得有些疼痛，沥青路面散发出来的一股不知名的味道更是让人难受。
“曼妮，我来啦。”
田蜜推开餐厅的门，季曼妮正坐在前台收银处对着她挥了挥手。一股舒适的冷气扑面而至，田蜜整个人顿时都精神了几分。村子里的一些家庭主妇也在餐厅里坐着闲聊，她们转过身来笑着看向田蜜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你今天迟到了喔。”
季曼妮打趣道，田蜜急忙抱歉，走到前台旁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围裙穿上。
季曼妮原本是嫁到大都市去了，可是在五年前离了婚回到村里。之后她看中进入九曲水山谷上往来频繁的大卡车，于是便整了一块田地经营起小餐馆的生意。
想不到两年之后政府又在公路旁边开了一条更大马路，当初开这家小餐厅就是为了做长途运输或者是旅游团的生意，她每天一大早就开门营业，甚至还提供热腾腾的现做早餐。
如今这项服务早在两年前就结束了，现在小餐厅主要是以当地人为服务对象，也幸亏村子里有些男人晚上会到这来饮酒作乐，季曼妮这家小餐馆才不至于倒闭。
而田蜜在她的两个孩子开始上小学之后，被季曼妮邀请过来她的餐馆帮忙。其实倒不是因为餐馆人手不够忙不过来，而是季曼妮担心田蜜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很早就发现田蜜有时候似乎与常人不太一样，害怕她会做傻事。
“对了田蜜，你有听说那件事情吗？”
突然间没头没脑的问她，田蜜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只好向着季曼妮摇头。
“什么？”
“听说之前村子里举行驱虫仪式的时候，有一辆卡车开进来了，村民们都在谈论这件事。”
“难道是中庭的人搬进来了？”
“不知道。”
季曼妮摊了摊手，这时候坐在餐桌上聊天的其中一个家庭主妇林娴突然抬起头来。
“我听我家男人说，那辆卡车是在仪式最后的时段才出现的，不过才刚刚开进村子一会儿就掉头回去了，可能是走错路。”
田蜜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既然是调头，那就不是中庭的人了，不过那新业主到底什么时候才搬进来呢？”
“搞不好根本就没打算搬进来，现在的有钱人常常都这样，盖这么漂亮的房子就用来摆着看。”
“摆着看？”
“说不定真的只是那些有钱没地方花的无聊人而已。”
田蜜此时插嘴。
“会不会是准备经营什么民宿之类的？”
“不可能啦。”
此时另外一名家庭主妇张美媛又说道。
“很难说喔。差不多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不是有人到这来做调查，说要盖休闲中心还是什么的吗？”
众人听完之后也都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静静坐在张美媛旁边的赵薰忽然抬起头看着张美媛，她是一个初中三年级的学生，样子看上去十分单纯。
“妈妈，这是真的吗？”
“我倒是觉得不太可能。”季曼妮否定了这个说法。“有谁会特意跑来咱们小衫村里度假？不过小薰，你希望村子里盖休闲中心吗？”
赵薰摇了摇头。
“其实我不知道盖休闲中心好不好，不过我不是很喜欢村子里面突然间出现很多陌生的人。”
此时在一旁听着的田蜜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之前山下的小镇有人提出要修建山路，让各个村子能更多的与外界交流，但是小衫村的村民们都觉得这不可行，也不愿意。
其中还有部分的村民反应甚是激烈，就像是田蜜的公公。他一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气得暴跳如雷，直嚷着小衫村不需要什么交流，修建了山路反而会替村子带来祸害，还将村子里的老一代的村民组织起来跟前一任中庭之家的人谈判好几次。
看到小衫村民们如此激烈的反对，外人也是毫无办法，最终这件事也就自然而然的不了了之了。
“对外交流固然会使生活变得更加方便，但是相反也会涌进一群莫名其妙的怪人。如果要我向那些外地人鞠躬哈腰，靠他们施舍的臭钱过活的话，我还不如去死。”
这是田蜜她公公的原话。
“那就是说中庭那里不是度假村咯？这么气派的屋子当成别墅也太可惜了，看来屋主应该打算要自己住才对。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那种建筑，那就是外国电影里的洋房吧？”
几个家庭主妇又开始漫无目的的瞎聊了起来，站在一旁的田蜜对于“有外地人要来小衫村这个话题”感到很不舒服。因为在她心里面外地人和坏人的关系是对等的，季曼妮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投向安慰的目光。
“呀，你们看！”
此时不知道是谁发出的一声惊呼，众人都忍不住往窗外马路的对面看过去。
“那不就是叫什么工坊家的孩子吗？”
......
“喂，夏吕。”
坐在车里的冯宇澄按了按车的喇叭，随后打开车窗，看着那穿着校服走在马路边的人说话。夏吕回头看到是冯宇澄，眉头皱了皱。
“你穿着校服是要去那儿啊？”
“你不知道高三的学生是没有暑假这种说法的吗？”
冯宇澄大笑，示意夏吕上车，显然是打算载他一程。夏吕沉吟了一会，还是坐进了冯宇澄的车里。
“好热。”
“这么热的天气你为什么要在路上走？”
“我等了很久车都没来，走了一段路之后车就在我身后越过了。”
冯宇澄又笑了起来，村子里设有随时都可能被废除的小学和中学，然而中学毕业之后，就得每天搭着公车到邻村的高中上学。公车的班次又少，运气不好的时候等上一个多小时也不稀奇。
有时等不耐烦了，干脆走到下一站等公车，运气好的时候还真的会在下几站等到姗姗来迟的车子。不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还来不及走到下一站，就在中途被公车赶了过去，弄到最后还是得乖乖走路过去，显然冯宇澄以前也做过不少这种事情。
“早知道就应该骑自行车才对。对了，你今天怎么会开车经过这里？不上班吗？”
“嘻嘻，今天老板心情好，提早放我下班。”
“又提早下班？这样还会有薪水，这世间居然会有这么好的工作？”
冯宇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
“不服气的话就早点毕业，然后考上驾照，你照样也可以开着车到处跑。”
“算了吧，再快也还要等多一年。再说等到毕业之后，我才不要回到这种鬼地方呢。”夏吕说完后，用衬衫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真搞不懂为什么大家还住得这么高兴。”
冯宇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夏吕是村子里少数的外地人之一，行事作风异于常人的父母在一年前特意从大城市搬到这里。
小衫村不乏从邻村迁居而来的居民，不过来自大都市的外地人倒是十分罕见，更何况从邻村搬过来的居民绝大多数都与外场村有着血缘上的关系。
其实冯宇澄本身也是个外地人，在很小时候跟随父母搬迁到小衫村来。他家虽然与小衫场村没有血缘关系，不过由于他的父亲冯平在村子的医院里工作的缘故，严格说来也算是小衫村的一份子，得到了村民们的认同。
像冯家这种例子已经很罕见了，与村子毫无关联，却还是硬要搬进来的怪人，大概也只有夏吕一家人。
“你这家伙，说这种话不怕你父母伤心吗？夏叔叔和巧姨当初就是喜欢这里与世隔绝的自然风光和单纯朴素的村民，所以才会搬来的。”
不过冯宇澄这番话似乎起到了反效果，夏吕的脸色此时是变得更加难看了。
夏吕的父母为了回归自然，舍弃了繁华的都市生活来到小衫村。他们买下村子里无人的空屋，开垦荒地，砍伐杉树制成各种各样的家具，运到山下的镇子批发出售。
冯宇澄家也是从大都市搬来的，然而对于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的他来说，小衫村更像他的故乡。
乡下地方的生活固然是有不方便地方，但是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冯宇澄也未必对现况感到满意，小衫村恬淡宁静的生活就像他呼吸的空气一样理所当然，因此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千里迢迢的搬来这个地方居住。
“真希望能够早点毕业。”
冯宇澄翻了翻白眼，耳朵自发的过滤了夏吕刚刚的那番话。
车子在红绿灯的地方转入通往小衫村的小路。沿着溯溪而上的马路一路开出去，很快的他们就看到几个老人家坐在在小学旁边的文具店里闲聊。
“哈哈，这些阿公阿婆又在那里闲聊了，日子过得真舒服啊。”
“那些阿公阿婆真是闲得可以。”
冯宇澄笑了笑，仿佛是没听出夏吕的话中带刺一般。
文具店的衣食父母都是刚放学的小学生，平时偶尔卖些邮票、明信片等杂货给需要的村民。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生意，店门口的板凳自然成为老人家们打发时间的最佳场所。
“每天都聊那些无聊的话题，他们都不会觉得厌烦吗？看，他们正看着我们呢。”
冯宇澄看了看倒后镜，看到一名老人特意站起身来目送车子的离开。夏吕摇头叹了口气。
“他们是连车子里坐着谁都要检查吗？”
“喂喂，没这么严重吧。”
“哼。”夏吕此刻露出了十分不满的神情，“他们总是这样，每次我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都会盯着我看，然后就会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样子，就像是在监视着外地人的一举一动那样。”
冯宇澄苦笑。
“或许他们只是无聊罢了，你也不要对这种事太上心，或许人家心里根本就没这么想过。”
“无聊的话不会去打乒乓球吗？”
夏吕难得说出了一句冷笑话，冯宇澄摇了摇头。小衫村的外来人口不多，老人家总是对外地人很感兴趣。他们虽说没有恶意，却常常让人会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感到十分郁闷。
车子继续行驶没多久，就又碰到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在路边闲逛，冯宇澄轻轻按了按喇叭。
“喂，宇博。”
原来是冯宇澄的弟弟冯宇博，还有是在他旁边的同班同学杨川雄。
“啊，宇澄哥哥。”
“上车吧。”
两人走了过来，杨川雄看到副座上的夏吕，停下来摇了摇头。
“我走着回学校就好。”
冯宇博不解。
“为什么？”
“我就喜欢走路，你要坐车就坐吧，我先走了。”
冯宇博看了看一脸冷漠的杨川雄，又回头看了看他大哥，然后挥挥手示意哥哥开车，脸上尽是无奈的神色。看来他是不忍心杨川雄独自一人走路，冯宇澄也没说什么，摆摆手开动车子。
杨川雄是米店里的三公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夏吕总是没什么好感。或许是对从都市搬过来的外地人一种根深蒂固的厌恶吧。
小小的村子表面上看似单纯，私底下却是波涛汹涌，一点都不像夏阳的父亲口中所说的世外桃源。小衫村就像到处都看得到的普通村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村民们的生活仅用“平凡”二字便可完全概括。
车子沿着河流旁的村路一直前进，在桥墩的地方转向西行。穿过人口密集的区域，风格迥异的建筑出现在二人眼前。独自耸立在半山腰上的洋房有着与其他村屋完全不同的风貌。
“那栋房子的屋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搬来。”
夏吕漠然的望着车窗外的杉木林，显然对冯宇澄的话题没什么兴趣。
“鬼知道。”
一旦出现新的居民，村民们自然会对夏吕一家子失去兴趣，注意力也会很快就被新的事物吸引。
“说不定跟你们家一样都是追求大自然的人。”
“切。”
冯宇澄继续打趣道。
“谁让你家那两位大人的思想这么与众不同。”
夏吕拒绝和冯宇澄讨论这种无聊的话题，他可一点都不想谈论他的父母。
“真讨厌。”夏吕看着那栋耸立在杉木林之中的洋房。“会搬到这种地方的肯定是无药可救的怪人，搞不好还是通缉犯。”
冯宇澄脸上再次露出了苦笑。
“夏吕，我说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