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驱虫仪式
幽黑的夜色仿佛吞噬了一切，小衫村的小路也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伫立在小路两旁不停闪烁的街灯，似乎为了抵抗夜色的侵袭，所以不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而在那微弱的光芒下，小路两旁的白色路标也变得模糊不清。
而另一处散发着微弱光源的地方，正是小衫村内稍微靠北边的一间小祠堂。祠堂内供奉的是一座观世音菩萨的雕像，雕像面前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前摆满了许多贡品，有烤乳猪、鸡、各类水果还有一瓶二锅头。
一时间整个祠堂都充满美食的香味，令人的肚子也不禁有些打鼓。
祠堂的周边都插满了无数的蜡烛，若有似无的夜风不时飘进祠堂内，使得那微弱的烛火时明时暗，令得整个祠堂也有一种阴森的味道。
忽然间，在离祠堂的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了阵阵锣声，而伴随着这锣声的还有虫叫声和蛙鸣声，还有那数不清的脚步声。
夜晚的风很凉，烛火也仿佛要被它吹得要熄灭一般，不停的在摇晃。这时候拿着火把带着恶鬼面具的人群终于出现在祠堂的门前。
他们个个都穿着被染的通红的长袍子，用黑布将自己整个头顶都包裹住完全覆盖着，外人无法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此时此刻，周围的虫子似乎感受到恐怖的氛围，纷纷停止鸣叫。如今在祠堂门前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那火把上不时发出微弱的噼啪响声。如果再仔细一些，甚至还能听到那群恶鬼的喘息声。
恶鬼们开始摇动手中的火把，又或者是挥舞在路旁捡起的杉树枝，他们手舞足蹈地敲响那手中的锣鼓，在祠堂面前不停地原地大力踏步。首位的恶鬼扛着一个犹如成年人般大小的稻草人，稻草人被插在竹竿上高高地挂起。
他一直在不停地挥舞着这个稻草人，缓慢地移动到祠堂的门前。跟在其身后的恶鬼还有大约五十来人左右，他们有的挥动手中的火把，有的则是挥舞已经干枯的杉树枝，一边走一边跳的进入了祠堂。
他们分批走到了观世音菩萨的雕像面前，围成一个小圈，然后一起手舞足蹈的转足三分钟。随后每个人都在祠堂内的角落那里取走多余的贡品，穿过祠堂的后门来到了小衫村北端的一条小河流边，正值枯水期的河流此时是一大片干枯的河床，恶鬼们来到之后都把手中所有的东西都丢到河里面。
齐鸣的锣鼓声打破了村子里的宁静，众人在此时都大声地欢呼了起来，连虫子还有蛙也一样，大家都解除了先前的那股紧张感。
“大家辛苦啦。”
火堆旁的一名老人家发出了洪亮的声响，此时众人都纷纷摘下鬼面具，脸上露出了微笑。
“还真是挺累的。”
在卸下了鬼面具之后，其余的人都到河里把先前丢掉的东西捡起来再扔到火堆里。赤红的火焰在熊熊的燃烧着，它照亮了原本黑暗的小衫村，也温暖了站在火堆四周的村民们。
村民们此时都大笑了起来，他们坐在河边的一些大石块上开始谈天说地，同时将绑在脖子和衣角上的一些奇怪的饰品卸下了也丢到火堆里面。还有的村民则是放下手中的锣鼓，直接躺在那干枯的河床上休息。
直到众人都开始休息后，夏阳才摘下了自己的鬼面具。他扭了扭脖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在附近找到了一块舒适的石子坐下来休息。他解开了包裹住自己头顶的黑布，摇晃了一下脑袋想让自己清醒几分。清凉的夜风缓缓地从他身边吹过，夏阳抬起头看着夜空，唇角微微上翘。
“来，夏阳。辛苦啦，这个拿去吧。”
一瓶罐装的啤酒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夏阳下意识的用手接过那瓶啤酒，眼睛注视这眼前的这名男子。
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和短裤的男子正对着夏阳友善的微笑着，可是在夏阳眼中的他此刻的装扮却是如此的滑稽，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仿佛是察觉到夏阳脸上的笑意，冯平无奈的摊了摊手，随即也将包裹在头顶上的黑布卸了下来。紧接着他也拿出来一罐啤酒，坐到夏阳的身边咕噜咕噜的将啤酒灌入自己的喉咙里。
“哇，真爽。”
冯平此时老脸通红，平时挺老实淳朴的一个乡下人，此刻却是显得异常兴奋，夏阳看得出来他有些喝醉了。想来是刚刚仪式举行的时候，这家伙喝了不少村民奉献的酒水吧。
夏阳只觉得手中的这罐啤酒十分冰冷，抓住它有种清凉的感觉，大概是冯平事先就把啤酒冰镇在河水里面吧。
“这一趟走下来是不是很累？”
夏阳点了点头。
“我现在的脚已经酸的就像不再属于自己一样，想不到小衫村的驱虫仪式会这么累人。”
“恶鬼真不是人干的，当初被大家选作恶鬼之一的时候，我几乎有好几次都想悄悄溜回家就算了。”夏阳的话让冯平大笑。
“哈哈，恶鬼游行原本就是年轻男子的工作，如果你不参加这个仪式的话，那么你永远也只能是小衫村的客人而已。”
夏阳再次点了点头。
夏阳是在一年前搬到小衫村里面的。当初他搬到这里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单纯的享受这种乡村休闲生活。恰好他有个朋友在给小衫村的一家空房子做中介，于是夏阳就带着他的妻儿一起搬到了这个地方。
不过像夏阳这种外来移民并不多见，就他自己所知道的，也就仅仅他自己还有冯平二人。冯平是小衫村里唯一一家医院的医疗事务主任，他的大儿子上小学的时候，才从其他地方搬到小衫村里的。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其实也有不少从别的地方迁移来小衫村居住的人，不过他们大多数都与小衫村有着血缘关系，所以就夏阳和冯平二人对于其他小衫村的村民而言，无疑就属于外来者。
“原来夏阳先生今年是第一次参加村子里的驱虫仪式啊。”
坐在另外一块石头上的一名中年男子看着夏阳和冯平，温和的问道。
“也难怪会这么累。”
夏阳对着这名中年男子表现出友善的微笑，在他的印象中这名中年男子应该是在小衫中学里任教的杨广泽杨老师。
“夏阳先生已经搬来这里有一年多了吧，听说你还在村子里开了一家创作工坊，专门制作木制家具之类.....”
“哈哈，杨老师言重啦，我只不过和巧巧，噢，就是我的内人做一些普通的木制饰品，或者是一些染布之类的粗活罢了，算不得什么工坊。”
杨广泽面带微笑，在一旁的冯平却挑了挑眉，用手中的啤酒罐碰了碰夏阳的肩膀，低声说道。
“要不是你们俩明明是夫妻却不登记结婚，在其他村民们看来你们只是男女同居，又怎么会直到现在才允许你参加村子里的仪式？村子里的人都很传统，很难接受你们夫妻俩这么前卫的思想啦。”
夏阳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了无奈般的苦笑。冯平就住在夏阳家的隔壁，两人是邻居，在夏阳刚搬到小衫村里的时候受到了冯平许多照顾。不过冯平这家伙每次只要喝了相当分量的酒进了肚子，开始呈现醉意的时候，就会时常把这件事情挂在嘴边。
夏阳与吕巧巧严格来讲只是同居关系，二人并没有到民政局登记结婚。因为二人都对这个所谓的婚姻制度感到怀疑，因此直到现在二人都依然迟迟未去登记。可是小衫村的村民却对他们二人的做法十分不理解，刚搬来的时候还曾经引起一股风波。
“都过去这么久了，村子里的人也许都已经习惯了吧？”
杨广泽笑得越发温和。
“听说夏阳先生还有位公子是吧？好像还挺大的，已经上高中了吗？”
夏阳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我和巧巧在大学时期就已经为人父母了。”
“原来如此。”
杨广泽友善的笑了笑。
一谈到自己的儿子，夏阳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苦笑。儿子夏吕在小时候对自己和巧巧有所误解，还常常因为我们两人的事情在学校里面受到同学们欺负，所以他当时是动不动就要求我们俩正式登记结婚。
不过只从夏吕上了初中之后，就不曾再提起过这件事。而夏阳则把儿子的这种变化解释为成熟的表现还有对父母的谅解。
“不过像两位思想如此前卫的人来说，我们村子里的很多传统习俗你们都应该难以接受吧。就好比说我们这个驱虫仪式女性不得参加一般。”
夏阳摇了摇头，否定了杨广泽的说法。
“不是这样的，我和巧巧对于这类从以前就流传下来的传统习俗都是抱着尊敬与认同的态度去看待它们。其实对于本身就是都市里的人来说，这种乡村习俗更为新奇，而且有着浓厚的家族感觉，就好像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一家人一样。”
“噢？”
“每次一想到这是流传了好几百年的仪式，我的内心就会感到无比的崇敬，这才是我们中国人应有的传统，而这也是我搬到小衫村里的其中一个原因。”
夏阳的答案显然让杨广泽感到有些惊讶，不过随后杨广泽笑得很开心，那样子仿佛是见识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原来如此啊。”
“巧巧她一直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女性不能当恶鬼游众。不过我亲自当了一次才恶鬼发现这确实是一个很耗费体力的仪式，女人根本就做不来。”
杨广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夏阳的说法。
“对了，其实村子里的这个驱虫仪式有什么意义吗。”
“其实大概的原因，我也是从那年轻的村委副书记墨遥那里听来的啦。”杨广泽淡淡的说道。
“墨遥吗...”
夏阳抬起头往北面山的山腰方向望了望，小衫村是一座被丛山围绕的小村庄。而墨遥就住在那山腰间的一栋三层高的房子里。他是小衫村村委的副书记，同时以写小说为副职业。虽然夏阳没有看过墨遥写的小说，不过似乎村民们都对他的小说不太感冒，主要是大家都看不懂墨遥写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一提到墨遥，村民们的语气却会变得十分温和，但是这与他的小说家身份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年轻的他虽然代替他父亲管理着小衫村，却不曾摆过任何架子，为人和善，与村民们关系甚好，所以大家对墨遥都很有好感。
“你知道僵尸吗？”
“僵尸？”夏阳一愣。
“小衫村里的人都称‘僵尸’为恶鬼或者是尸鬼。”
夏阳眼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显然是一下子跟不上杨广泽的话题。
“这个村子不是盛行土葬嘛，自古以来这里就有死人会从坟墓里面爬出来害人的传说，村民们都称它们为恶鬼。按道理来说以恶鬼的形象来供奉恶灵是不太符合常理，不过听说小衫村以前有一个带着鬼面具的法师经过，据说他一边在村子的路上走动，那些躲在村子里的恶鬼和妖怪就会跟在他的身后，他把那些恶鬼带到这个地方来享用祭品，然后丢掉，这个就是驱虫仪式的来源。”
夏阳看了看不远处的那火堆，低声喃喃道。
“难怪要把这些东西都烧掉，我总感觉这个传说有些可怕。”
杨广泽笑了笑。
“的确，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都会感到害怕。”
“而且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感觉十分不自在。要穿着这种衣服在夜里拿着火把到处走动，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流传下来的传统，而是诅咒。”
杨广泽没有再回答夏阳，而是喝了一口啤酒，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夜空。
二人陷入了沉默，而冯平早已经躺在一旁打起盹来了。
没过多久，杨广泽又再次开口说道。
“夏阳先生，你有没有发现，小衫村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村子？甚至相较与其他村子，这里就是一个异类的存在。”
“怎么说？”
“你看，小衫村原本只是外地来的伐木工开辟出来的一个小村子，根本就没什么人经过。随着时间的发展，小衫村的人口也发展到了一个固定的数量了，可依旧还是没什么人会经过这里，而住在这里的人也基本不会走出去，这里可以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那我不就是在异类中的异类了？”夏阳难得开了个玩笑。
“哈哈，当过恶鬼游众之后，你也是小衫村的一份子啦，以后可有你忙的。每个村民都会被分配到相应的工作，绝对不会少了你的份。”
“那我以后还要当恶鬼游众么？”
“既然你今年都参加了仪式，明年大概也是跑不掉了，仪式的工作安排由谁来做早已有个谱。负责敲锣打鼓或者开路的人历来也就那么几个，村里的人口也一直保持在那个数量不会大幅度的浮动，所以下一年的安排基本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夏阳听完杨广泽一番话后，脸上不禁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叫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穿着奇怪的衣服，带着鬼面具在大街上蹦蹦跳跳的，脸皮薄一点恐怕都做不来。
“其实小衫村还有两个更为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中庭和九水，你听说过么？”
夏阳摇了摇头，静静的等待杨广泽继续解释。
“中庭和九水其实在以前都是一个小村落，不过后来那里的人都逐渐迁移到的小衫村。所以中庭至今已经是被完全荒废了，至于九水的话，也只剩下两户人家而已。”
“原来如此。”
杨广泽突然干笑了几声，对着夏阳问道、
“对了，夏阳先生，和你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住在小衫村哪个地方。”
“哈哈，我和杨老师你一样都是住在小衫村的中部。”
“原来是这样...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
就在二人相聊甚欢之际，冯平猛地被惊醒。
“...有车来了。”
夏阳和杨广泽同时看了冯平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望向河岸的提防，车灯的亮光从村子的南方小路映射而入，照亮了被黑暗笼罩的小衫村。
“都这么晚了会是谁？”
冯平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指针正指着凌晨三点钟的位置。
大概是有三辆车开了进来，没过一会，就都停下了。或许是走错路了吧，村民们猜测。只见那三辆车停留片刻之后，便掉头往外行驶了。
众人都有些惊讶，杨广泽此时皱了皱眉头，而夏阳的表情也不算太好。他们看到了一辆大卡车，车斗十分巨大，而后面紧随的两辆汽车也被卡车的阴影完全覆盖住，无法看出那是什么车种。
围绕在火堆旁的村民们都张大了嘴巴目送着三辆车从他们的面前掉头经过，直至远去。
“难道又有谁要搬进来么？”
冯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讶，又有点玩味的意思在里面。夏阳默默的转过身子，看着那北山之左，小衫村的西北方。夏阳和所有的村民都知道那里是一个叫中庭的地方，而且那里在不久前还新建了一间空屋，似乎一直在等候主人的归来。
既然那三辆车不是往这个方向走去，那么应该和那间空屋没什么关系吧。
不过在场的村民们似乎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望向村子的西北，那个叫中庭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