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谋而后动
酉时，晴空万里，天上未见一丝薄云，太阳光线依然灼人，此刻在黔淮运河的云中郡一段，岸上四处闷热无风，偶尔有一丝风从平稳无波的江面缓缓吹起，却依旧带着热烘烘的令人心口一沉的难耐闷意。
郡首府的几名府兵在云中码头来回巡逻，一貌不惊人的府兵双手抱胸，面色不郁地盯着纹丝不动的江面，不时慵懒地抬眸，黑色的羽睫如两把小扇子，扑闪扑闪地收合个不停，而羽睫下，一双美眸漂亮得惊人，但那眸不时百无聊赖地在周围微微扫一圈，再懒懒地收回目光，那府兵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时，空气中处处干燥，处处让人觉得烫手，处处使人感到憋闷。云中码头方圆十里的整个区域，灼热而干燥，似是几乎被烧透了的砖窑一般，分分钟使人喘不过气来。
此刻，江面无船通行，而岸边平稳的水面，停驻着几艘不大不小的商船，每艘船的船头都伫着一个粗壮的青衣汉子，唯有最靠近岸边最大一艘船的船头空无一人，过半晌之后，从那船里头走出一个同样一身青色衣服的年轻男子，双手抱胸的府兵轻轻放下手，一手不动声色地在腰间的府兵大刀上一停，而掌心无意识地在银柄处微微摩挲着。
男子犀利地眸光在四周兜了一圈，这才对上了握刀的府兵那似是好奇的目光，两人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间，男子朝年轻的府兵斯文有礼地微微一笑，而那府兵面色友善地点头。
男子别开目光，瞥了眼头顶依旧炙热的阳光，嘴角笑意一收，微厚的唇轻轻一抿，稍站了会儿，才扭身进了船舱里头。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斜阳泼洒，旭辉暖暖，三名蓝衣人缓步朝码头走来，当先一年轻公子负手而行，一袭碧蓝色锦袍衬出了身姿的修长高挑，公子容颜白皙俊朗，风度出尘，一举一动中皆流露出隐隐的贵族之气。
靠于岸边船头的青衣汉子们见那清贵公子走来，愣了片刻，不由面面相觑。此刻，平稳无波的江面微微抖了抖，青衣男子再次走了出来，对上那贵公子淡漠的视线，青衣男子唇角微一勾。
“楚公子终于来了，”青衣男子笑了笑，这时无意间瞟见贵公子身后两名随从，男子嘴角扯了扯，眸子微一眯，“楚公子便叫了这么两个人来，难道是不准备将丝绸运走？”
楚公子淡漠的目光在岸边停靠的几艘商船上一掠而过，面色不改道：“若是可以，我想先看看货。”
男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豪爽地一挥手：“悉听尊便！”
楚公子面色淡淡地点头，径自便迈上了船，身后两蓝衣随从看了彼此一眼，默默地跟了上去。年轻的府兵对着走出的青衣男子再次友善地一笑，之后，移开的目光在两名蓝衣随从身上轻轻一落，再慢慢移开。
宽阔的大船，浓郁的香气，楚公子刚一步入便秀眉一蹙。
什么味儿？
楚公子眉间微紧，似是屏住了呼吸。而紧随其身后的两名随从也不约而同地皱眉，抬手用袖口微微捂住了鼻子。
青衣男子瞟见身后三人的神情，但笑不语，往前走了几步，抬手麻利地打开一朱漆沉红木箱，楚公子微靠了过去，平静的目光倏时一凝——
白磷弹！
眼见巨大的木箱里头放置着一个青瓷大水缸，此刻，由清澈的水中看去，一眼便可见底，水中清晰可见水缸里头摆得整整齐齐的银白色的······楚公子凤眸微一眯。就这么一团如婴儿的拳头一般大小的东西，居然便是制造出那耸人听闻的码头爆炸事故的“元凶”！
楚公子眸色复杂地盯着那水中之物。
此刻，青衣男子负手而立，眉脚扬起一抹得意，而嘴角微勾，却是一丝微带阴冷的笑。
对！就这么小小的一团，便是令外界闻风色变而杀伤力巨大的海外赫赫有名的白磷弹！而他们雍州褚家，会把这白磷弹这危险之物买给北齐楚家，不过也是为了自身利益罢了。
观这天下熙攘，不过皆是利益来往。看这各姓家族，不过皆为利益荣辱。褚姓家族，也是一个传承将近百年的氏族，也许当初也曾有赤子之心，但历经百年沧桑巨变，而今的褚家从来便是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又哪来的那么多的家国天下情怀？
“楚公子，如何？”
青衣男子皮笑肉不笑，而楚公子眸色依旧清冷，抬眸只淡然地瞅他，低低应了一声后，伸出手掌轻轻一拍，听那掌声一落，他的身旁即刻又凭空出现四个身形修长的蓝衣男子，六人站在其身后，一时便显得空间有些狭小。
青衣男子眸色微一变，嘴角笑意即刻敛去，盯着那楚公子看了半晌后，忽地便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原来，楚公子不止带了两人······”
楚公子朗声问：“一共有多少？”
青衣男子嘴角微一动，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些什么，倒是老老实实回答：“四艘船一共二十四箱，其余的全是丝绸。”
运买丝绸，倒是个绝佳掩饰的借口。
“嗯——就算上这些丝绸，” 楚公子眸色微一闪，侧身声音冷淡的吩咐，“你们几个，现在到其他三艘船上去仔细清点一番，待会儿立即开船出发。”
青衣男子刚一开始笑着点头，此时一听这话立马觉得不对，脑海里冷不防却蹦出一个念头，顿了顿，脱口而出问：“今夜楚公子便要离开了？楚家的船快到了？”
楚公子嘴角微一勾，却不直接回答，眼见青衣男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珠玉落盘一般的清冷声线这才缓缓传出：“三公子，你们这些商船，是租借来的吧？”
对面被称“三公子”的男子面色一变。
“其实，现在外头停着的包括我们现在身处的，四艘船，真正的主人，姓楚。”
语落，三公子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沉寒，几乎可以滴出冰水来了。居然便是这样被摆了一道······从倒卖白磷弹以来，他们这一道行了无数遍：先从雍州城出发，抵达丏州之后停留一天，而后通过黔淮大运河，由丏州渔阳县开船出发，夜以继日地行船，今日到达黔州云中郡码头，这一道他们自以为的谨慎小心，孰料，却是在这等关键之处出了此等错漏，要是有一天这船被人白白开走了，他们全部不得哭死？
三公子声调上又沉了几分：“楚公子下手倒是很快，既然原本便胸有成竹，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多分保险，总是好的。”楚公子面色不动。
三公子眸子微眯了眯，阴冷的目光盯着那楚公子瞅了半晌，忽地却沉沉一笑，“既然如此，那——”出口的话硬生生被掐断，刹那间不知由哪里刮起的凌厉的风，朝楚公子的眉间袭来，楚公子眸色闪过一抹犀利，当机立断的身形不躲不避，迎着袭来的那抹银色，伸出两指便将眼前的银剑一折两断。
银剑之后，一脸吊儿郎当的黑衣公子哥身形却急速地一退，一袋白色粉末瞬时便脱手而出。忽地，众人眼前一白，楚公子犀利的眸子倏时染上一丝煞气，待众人看清眼前之事，船里又凭空出现四个一身黑色的蒙面刺客，迎着蓝衣人便出手。
“小心！”楚公子冷声喝道。
一声极严厉的呵斥，却不知是针对谁。六名蓝衣人同四个一身黑衣的刺客，一听这话齐齐一顿。此时，楚公子冰冷的眸子微一转，周身气息森森，手中动作不停，不是朝着眼前的刺客发作，却是身形惊电般的朝三公子跟前掠去。
“来——”三公子刚一出声被又被生生截断。
此刻，“唰”的极轻的一声，像微细的丝线被指甲轻轻挑断，楚公子修长的手指一下子被弹了开去，身形倏时一顿，面色漠然地盯着眼前一位捏着三公子脖子的另一个黑衣男子。
众人一时凛然。
眼前两人面容普通，却清眸如泉，观这气质风华，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另一黑衣男子露出一节白皙手腕，似是极其漫不经心地掐着那三公子的脖子，却能隐隐感觉出，那白皙手上的力道是丝毫不弱。
半晌，手拿断剑的男子轻笑出声，语气有气无力：“你们家公子是让你们小心船上的这批货，别动作太大了，”男子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嗯——北齐楚公子吗？抑或是，应该叫你，西楚五皇女。”
三公子身体受制于人，一张憋得通红，此时一听这话，双眸倏时圆睁，反应过来之后，那目光便如刀子一般恨不得在对面人的身上戳出一个洞来。
眼见自个的身份被一语戳破，西楚连蓉依旧面色不变，倒是饶有兴趣的抱胸，目光上下地打量着对面两人，嘴角扬起一抹淡幽。本来她还以为，来黔州的这一趟会相当无趣呢，这下好了······
周围的蓝衣人面面相觑，齐齐身形微动，隐然间已将抓着三公子的黑衣人包围在中间，与蓝衣人对峙的四个黑衣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在一旁沉默着。
“怎么样啊？老三——”另一黑衣男子此刻对于身周杀气似乎置若未见，瞥了眼手中抓着的青衣人，手上慢条斯理地轻轻一捏，三公子顿时面色发白。
“我们等你许久了，褚家三公子，褚睢。”
西楚连蓉美眸微眯，“你们是谁？”
拿着断剑的黑衣男子顿了顿，笑道：“抱歉，五皇女的问题，本公子不想回答。”
一句听起来相当平淡的回复，落在蓝衣人的耳朵里头，却听出了十分的嚣张气味。
蓝衣人个个面露杀意。
“居然敢和我们五皇女殿下如此说话，真是找死！”
黑衣男子拎着手中的褚睢，饶有兴趣地瞅着西楚连蓉，一脸的似笑非笑。
“停！你们退下吧。”西楚连蓉纤手一挥，蓝衣人惊讶地回头看向自个的主子，想了想，默默地退开，其余四个黑衣人则瞅瞅被挟持的褚睢，又瞅瞅手里拿着断剑的黑衣人，面面相觑。
“让本皇女来猜猜，”西楚连蓉微略瞟一眼其余呆愣着的四个黑衣人，又回眸打量着两名站在褚睢身边的黑衣男子，嘴角笑意散漫，“看来今晨在客栈里头，那个洒面粉的，就是你？抑或是——和你们是一伙的。”
眼见黑衣男子笑了笑，轻轻摇头。西楚连蓉秀眉上挑几分，继续道：“嗯——这船上的人中，还有多少是你们的人？”
黑衣男子秀气的眉宇也微一挑，依旧笑而不语，然而，一听这话的其余四个黑衣人明显一惊，各自小心翼翼地瞅了彼此一眼。
他们真的是三公子的护卫吗······
西楚连蓉对着眼前的两名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之后，扶着下巴地想了想，这才慢条斯理地伸出带着银白手套的右手，道：“说起来倒也凑巧，本皇女自幼便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于见过的人，本皇女从来便不会忘记，”她唇角笑意深邃，“而今日观你们的身形，倒是和本皇女曾见过的两个人——十分相似······”
“哦？却不知是何人呢——”黑衣男子似是朝身旁的同伙好笑的努努嘴，淡笑着拉长声音。
“东翎氏皇九子，还有，墨家五公子。”
一语落地，船里头寂静无声，似是几乎静得连一根细针落地都可以察觉。
“不知本皇女说的可对？”西楚连蓉嘴角笑意深深。
黑衣男子扔开断剑，双手抱胸而笑意深深，对着西楚连蓉打量了半晌之后，突然莫名其妙的来了嘴：“嗯——五皇女估计许久没见到你家七皇弟了吧？”
“墨五公子这便是承认了，”西楚连蓉负手而立，身姿笔挺而秀美，“我们是许久未见，不过这段日子都有来信，嗯——连霸在来信中还特意提到过墨五公子······”
“今日见到墨五公子，才知本皇女的七弟一股气势为何而来，嗯——今日正好，本皇女也一道将这话赠与墨五公子，嗯——还要东陵九皇子殿下。”
墨子卿同东翎湛秀眉齐齐一挑。
远处隐隐传来闷雷之声，外头一年轻府兵剑眉微蹙，抬眸望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