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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眼盲

作者:瓜 | 发布时间 | 2016-12-08 | 字数:2849

半两提着灯笼缓步走在路上。

她的眼前比这幽深的夜还要漆黑。

身边的楚桓夫也在缓缓地走,依着她的脚步。

二人没说什么话,因为楚桓夫没有发话,半两也没什么要说的。

楚桓夫盯着身前摇曳的灯笼,在昏黑中闪着莹莹的光。

她在想些什么,他想知道。

半两没有在想楚桓夫如何,没有在想侯府如何。她算计了一整日有些累,她想歇一歇。

但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在想。她在想元琅。

那个江湖上还完全没有她的死讯的毒王。

在药庐的日子,半两过了这些年渐渐淡忘。

不是她想要忘记,而是实在不好记。

元琅用她试毒,让她试遍了自己研制出的毒物。汤丸,烟膏,粉雾,蛇蝎,千奇百怪的施毒法用在半两一人的身上。

半两几乎在各种毒物的毒性中度过那些日子,身体上的苦痛,加上精神上的迷幻,使她难得神思清明。

有一日她给元琅清扫药室,无意间翻看了一本典籍。

明知她那时完全不认得字,元琅还是捏着她的嘴灌进一粒药丸。

而后天忽的暗下来,那个面容尽毁的女人渐渐被黑暗吞没。所有一切都被吞没,天地间黑得仿佛从未有过光。

半两跌跌撞撞打翻了许多东西,才意识到自己失明了。

“管不好你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还不如不要。”

元琅说完,四周便安静下来。

半两扶着药柜半晌没有行动,元琅就这样丢下她离开了。

半两在药室坐了一整日,她不敢随便乱走。

药庐里毒物遍布,且不说打翻弄坏一两样,元琅又该如何惩戒她,若是不小心沾惹了什么,性命有虞元琅也是不会来救她的。

半两那时说不出的害怕。

她不怕这幽深诡秘的毒林药庐,不怕元琅毫无顾忌的百般折磨。这些实实在在的痛处,能让半两确切感受到她还活着。

但她害怕这侵吞一切的黑暗,她害怕就这样再也看不见。

她无法再掌控接下来的伤害会是什么,她看不见便再没有了准备,所有一切都无法预料,都成了未知数。

她深切痛恶这样身不由己的不安。

然而这一次,她自己跳入这无边的黑暗中。

说是为了顺利完成任务,也不必如此较真。

她自己喜欢这样而已。

她没有料想到,那样的惶恐不安也叫她习惯了。

她以为这毒不可解,一日的静坐竟也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她从未发现自己的记忆与剩下的四感如此可靠,只要安定下心,她还是如常的在药庐间活动,她甚至感觉得到,元琅投来的惊诧目光。

眼睛并没有她曾以为的那么重要,她闻得出各种草药,听得清蛇虫蔓爬与药罐煎煮,清风拂面抑或细雨滴垂,她都清楚感觉得到。

她恍觉曾经太过依赖自己的一双眼,有许多事情反而看得不分明。

就是在那段日子,她看清了元琅。

在寂静深夜被细微哭泣声扰醒,半两听清了一个寻常女人的心思。

再次服下那毒药,感受着黑暗侵占自己所有时,半两只是随着那片黑,渐渐安定了心神。

“你觉得方便,可以拉着我。”

楚桓夫的声音。

他的手向自己递过来,带起一丝袖风。

半两微一凝怔,含着浅笑搭上手去。

楚桓夫不轻不重握着,干脆将灯笼也接过。

他们缓缓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仿佛在晴空疏林间信步。

楚桓夫并不介意一路无言,他往日自恃心定气静,和身边的女人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云姬是这样神奇的女子,让人在她面前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喧吵。

而楚桓夫不觉得她乏味无趣,不知她下一句话出来,又是如何出人意表,那么多长的安静等待也是值得的。

他想得不错,她的言行果然是始料不及。

回到侯府,楚桓夫想说今夜就在云姬房中歇息,却不得她明示暗示,只被牵着走到别处。

走过他的书房,他的卧室,又走过她自己的卧房,来到宅院深处。

夜早已深至不知丑时寅时,掌门的家丁都睡得沉沉的,还是他二人叩了许久的门,才得以入府。

这种时候府内人都见周公去了,静谧的侯府里只余他们二人蹑手蹑脚前行,倒不像是在自己家中,像是入室的盗贼。

楚桓夫忍不住问她

“你要带我去哪?”

刚问出口,身前的人便停下脚步。

半两抬手一指,指的是个约摸的方位。

她对侯府内方位还认得不熟,但她知道他定然知晓自己所指何处。

其实不必她的指引,楚桓夫来到这所偏院时,已看见了。

那一户闪着鹅黄烛光的明窗,在幽深昏黑的夜里如此醒目,他怎么会看不见。

是谁还未睡下,在这样的深夜里。

楚桓夫想问那里住的是什么人,左右是他的内眷。

他忽然问不出口,他连自己的姬妾各自住所也分不清,明知不必要愧歉,仍是有些过意不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楚桓夫并不想辜负耽误这些女子,但她们嫁进来了,注定成为深闺怨妇,他逃不开干系。

只不过片刻走神,回头看时,云姬已经不在身边,没了踪影。

……

“你怎么离开了,你不应该趁热打铁么?”

三木岁听到半两说她将楚桓夫留在偏院,内心无比的不解与焦急。

半两说她在黑夜里比常人有优势,可以无声无息的离开一个发呆的人。

但三木岁显然不想继续听她扯这些。

半两笑问

“我为什么要趁热打铁?”

三木岁莫名其妙的反问她

“那楚桓夫肯定对你感兴趣极了,你只要再加把劲,就可以俘获他的心了,难道不该将他引去你房中……”

说到此处,三木岁的话音戛然而止。

石室内光线昏暗,半两看得不大分明,但猜想得出,这个女孩脸上的颜色一定很好看。

三木岁不自觉说出不得体的话来,羞得不再言语,扭开头去懊悔不已。

她俨然将自己代入了这个不知真假的故事,所站立场也是一目了然。

“我并不是要去做他的宠妾,我的目的是要杀他。”

半两重新提醒了一句。

三木岁也不看她,支支吾吾的转移话题

“那,那间房中是什么人,你带楚桓夫去那里,是要做什么?”

“是雯儿。”半两回答。

三木岁更是不明白

“就是早你半年入侯府的那个女人?你打的什么算盘快说清楚啊。”

半两坦言道

“我带他去他侍妾的房前,自然是要他去见见那里面的人。”

“你又怎知他会进去?”三木岁问道。

半两说

“楚桓夫不是无情之人,只是事不顺心,终日有些郁郁,既然都走到那里了,知道里面的人还醒着,不会不进去的。”

三木岁却问

“他不是皇上钦封的侯爷么,能有什么事不顺心。”

半两早知她与三木岁不是一路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纵然是皇帝自己,不顺心的事也不见得比庶民少些,何况是无功无德被封侯,还要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楚桓夫。

他的存在一是为堵住朝堂内一些人的口,二是为那些权贵私下来往提供个中转站。

半两没有跟她说这个雯儿的来历,她原是朝中大臣门徒的妹妹,借着她与侯门攀亲,便有了提携自己门生的理由。

侯府中的女子,哪一个背后没有些关系。各谋其利罢了,只不过不会是为了她们自己。

半两就算同三木岁讲这些,她也不会明白。反而又多出许多问题要问,半两不愿多费口舌。

“人总会有些不顺心的事。”

半两这么回答三木岁。

她又问三木岁

“你难道没有不顺心的时候,譬如现在。”

三木岁这样一想,也确实如此。

她听半两说故事,有许多不明之处,纠结再三要发问又想继续听,便只择了个最迷惑的问出来

“你吃的是什么毒药,当真能让人双目失明?”

半两实话告诉她

“我不曾告诉你,这本是我看家的本事。”

“你是说你擅长用毒?”

“是,不光令人失明的毒,失聪,失声,失嗅,毒物能办到的事多了去了。”

三木岁见她说的轻巧,用毒下药难道不是最为人不齿的下流勾当。

她想起自己还在宫中的哥哥,嘀嘀咕咕的说

“有些花草有毒,这不是它们自愿,人应当善用,不该用以害人。”

半两笑道

“怎么你也懂这些,这话谁跟你说的?”

三木岁说是哥哥。

“你这哥哥,有些意思,我倒想见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