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四个愿望
宁江月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放进了笔洗里,目光盈盈地看着雨儿,“身为我的贴身大丫鬟,要帮我管着整个院子,将来也是要随我出嫁的,不识字可不行。”
虽然说是不识字不行,可宁江月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都随你高兴,想学就学,不学也没事。
雨儿心下感激,又如何不明白,宁江月是真心待她,堂堂相府小姐,需要个识字的大丫鬟,直接买个就是了,哪里用得着纡尊降贵亲自教导一个她这样的粗鄙丫头?
雨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宁江月表达自己的谢意与激动,只是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惊喜地看着宁江月,指间微颤。
宁江月也不说话,闲闲地坐在上好梨花木圈椅上,摆弄着自己有些长了的指甲,寻思着什么时候修一下。
“雨儿谢过大小姐!”
良久,雨儿才算从激动里缓了回来,惊喜万分地向宁江月福了福身,“雨儿愿意跟从大小姐习字!”
得了雨儿的肯定应允,宁江月笑得开怀,将一摞写好的宣纸放在书案中间,抽出最下面的一张,指着上面的字温和地笑着,“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了,这个字是‘雨’,雨水的‘雨’,这个读作‘儿’,儿女双全的‘儿’,你先看上片刻,我再教你写。”
夜色渐浓,雨儿虽不识字,却是聪慧,宁江月看着书案上雨儿写下的几张大字,欣慰无比,雨儿习字的进度比她预想得要快上许多,照这个速度下去,要培养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丫鬟,似乎已经指日可待了。
宁江月望着窗外的皎洁月色,心情颇好,难得的大晴天,一轮弯月悬在半空,几颗若隐若现的星子点缀着墨蓝色的夜空,不至于让明月孤寂无依。
恍惚间,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宁江月轻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一愿前世所受之苦今生能大仇得报;二愿觅得良人携手一生恩爱不疑;三愿我信之人永不叛 ;四愿……父亲身体康健,家宅和睦。”
......
韩蓉歌的惩罚一直延续到了七月下旬,起初宁江月与杨雪华还能取笑她两声,后来见她每天疲惫不堪,脸色也越来越差,终究是软了下来,两人商量一番,决定亲自给韩蓉歌补习一番。
韩蓉歌对此拒绝多次,甚至连耍赖都用上了,依然无果,韩蓉歌不得不苦着脸接受宁江月与杨雪华的好意,晚上在家背过,白天来了学院还要继续背。
虽说折磨程度加大了,但效果也是显著,韩蓉歌顺利背完最后一句,期待地看着宁江月,一双眸子闪闪发亮,看得宁江月有些不敢说话。
“我到底是过了没有啊!”
宁江月半天不说话,韩蓉歌也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变成了小心翼翼,之前她每次错上几个字时,宁江月都是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她,不声不响。
这几日下来,她都有些怕了,她很不明白,宁江月一个柔柔弱弱的弱女子,她韩蓉歌好歹算是半个武将,怎么气势上就比宁江月弱了那么多呢。
宁江月吊足了她的胃口,浅浅一笑:“通过啦,晚上回去了记得让韩伯父检查,明天我们去雪阁转转。”
“雪阁还是算了,我爹那点子俸禄,只能让我进去看看,最近我娘身体也不太好,还得给她抓药呢。”
想到家里那摊子乱糟糟的事,韩蓉歌叹了口气,她自问从未吃过重男轻女的苦头,自有记忆以来,哥哥有的,她也绝不会缺了少了,她要习武,她爹便让她跟着学了,她一直以为,她爹并不重男轻女,她爹最喜女儿,可这些年来,她渐渐长大,懂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曾经年少时的笃定也慢慢变成了怀疑,最后成了失望。
她爹和其他人的爹,并没有什么不同呢……
“蓉歌?蓉歌!”
宁江月和韩蓉歌说着话,韩蓉歌却突然发起呆来,她无奈,抓着她的胳膊摇了摇。
“嗯?”
韩蓉歌被宁江月晃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宁江月让她搞得哭笑不得,只得作罢,再不提刚才的话,左不过是些没意义的劝解与问候,哪里有值得重复的意义呢?
中午回到相府,宁江月一个人走在花园里,远远儿的就见对面拱门旁似乎藏了什么人,宁江月蹙眉,随后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来,这么多天过去,她还以为宁荷老实了,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呢。宁江月装着闲散,走到了一簇枝繁叶茂的花枝前,背对着宁荷,将一直放在身上的荷包取出来塞进里衣里,又将上回雨儿捡到的柳姨娘的荷包放到了自己习惯放荷包的位置上。
既然宁荷要自己送上门来,宁江月自然也不会任她搓扁揉圆,经过上一世,她再傻也该明白过来,这世道不是她对他人坦诚相待,他人就会对她真心相许的,面对一切大大小小的恶意,她需要做的,只有反击和自保罢了,别人的生死与她和干呢?
整理好衣襟,宁江月随意地折了两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假装对此花兴致盎然,缓步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连路都不怎么看。
果不其然,宁江月刚走了没几步,宁荷就直冲冲地跑了过来故意撞在她身上,而后不满地抬头看着她,“大姐走路都不看路看人的么?还是觉得妹妹好欺负,大姐想撞就撞?”
宁江月愣在原地,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宁荷这番胡搅蛮缠颠倒黑白让她大开眼界,她未来不知道相府里的庶出千金竟有市井泼皮的十分姿态。
宁江月忽然有些同情宁纪中,他到底都生了些什么样的女儿啊?
宁江月虽然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面子上却还是那副清冷性子,她垂眸看着无理取闹的宁荷,嗤笑一声:“说我不看路,难道妹妹就看路了吗?妹妹看了路还能撞到我身上来,莫不是妹妹小小年纪,眼睛便不好使了吗?”
“你!”宁荷咬着牙死死瞪着宁江月,“你不就是看不起我吗!”
“妹妹多虑了。”
宁江月轻蔑地扫过她,绕开她径直走向花园外,“咱们都是姐妹,哪里有看得起看不起直说?妹妹还是注意言辞,没得让有心人听去看了笑话。”
宁江月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气急败坏的宁荷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
宁荷眼睁睁看着宁江月腰背挺直步伐优雅地绕过拱门走出花园在她视线里彻底消失,脸上的恼羞成怒慢慢散去,露出计谋得逞的灿烂笑意,宁荷将一直握拳缩在袖子里的右手伸出来,得意洋洋地看着手里抓着的青色荷包,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
宁江月并未走远,今日之事前世也发生过,只不过对象不是她,而是宁素心。
她站在阴影里微微探出一点视线,看着刚才还对她怒目而视的宁荷在她消失后逐渐露出笑意,她也跟着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一切的一切,都是彼此认为的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心里的想法得到了确认,宁江月也就放下了心思,径直回了自己院子,雨儿拿了笔墨纸砚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一笔一划地练习着她昨天教过的字。
宁江月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雨儿,忽然就想起了许久以前的自己。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被夫子惩罚不能好好练习的日子实在太过久远,这一世还是十二岁的少女,可内心住着的那个在上一世惨死的苍老灵魂,实在做不出十二岁少女该有的天真来。
想着前世种种,宁江月发起了呆。
前世方雪兰走得早,她从记事起就没了娘亲。
柳姨娘虽是个姨娘,其实相府里谁不知道,柳芸芳这个姨娘与方雪兰这个过世的丞相夫人不过是差一个正式的抬举罢了。
那时候宁纪中并不多与她谈论方雪兰的事情,她也一直把柳芸芳当做亲娘来对待,即便方雪兰给她留下的奶娘一直告诉她,要防着柳芸芳。
后来呢,宁江月皱起了眉,她有点想不起了,那个忠心耿耿的奶娘,到底去哪儿了呢?
清风拂过,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几片先黄了的叶子落在地面,正屋后边的厢房里传来嘻嘻哈哈的小丫头们的打闹声,宁江月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看氤着光晕的日头,正是中午时分,即便是在秋日里,日头也高高悬在半空,散发着让人烦躁的光热。
宁江月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终于想起那个可怜的奶娘的下场。
是了,那时候的她傻乎乎的,一心把柳芸芳宁素心当成好人,对奶娘说过的话充耳不闻,甚至还会去告诉柳芸芳,终于奶娘因为她的愚蠢,被柳芸芳一点一点诬陷折磨致死,而她依然活得毫无愧疚。
真是个愚蠢分不清好赖的蠢货呢,宁江月扯了扯嘴角,并没有笑出来。
过往的事情渐渐的在脑海中翻腾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