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大王当为天子,此天命所归,凡人不可夺大王之势也。惟现在分野有灾,须待磨灭将尽,单剩得一人一骑,方是大王鹊起之时!”国师总伦在李守贞耳边如是说。
“对,我当为天子,这是天命所归!”李守贞已经利令智昏,虽然多次失败,但仍执著地做着他的皇帝梦。
七月整整一个月,李守贞十余次派兵突围,皆大败而还,城内的李守贞坐如针毡,城外的汉军则是好整以暇。汉军诸部日夜更番巡查,不当值的军士则慢条斯理地修理兵器,洗刷战马,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负责运送粮秣的转运使李榖征集陕、虢、同、华、绛、坊、耀、邠、庆、泾等地的粮食,日夜不停地向河中、长安、凤翔三地输送,保证了大军的供应,而李守贞只能坐吃山空。
“此战若能最终剿灭逆贼,这转运使李榖,有飞挽馈运之功。”郭威对部下们说道,“并非全是我等武将之功。”
帐内洋溢着必胜的乐观情绪,河中这面自不必说,凤翔行营赵晖日前也在大散关击败了来援的蜀军,当时敌众我寡,诸将欲退,唯有大将药元福拥数百骑独出,言“敢回头者斩”,众效死以战,遂败蜀军,斩首三千余人,后又在法门寺西斩杀王景崇出城部下两千余人。
“李贼眼下无计可施,我军虽然以逸待劳,攻守皆备,但尔等万不可松懈。”郭威环视左右,斩钉截铁地说道,“军中禁酒,除非犒宴,禁止私饮,此条仍不可动摇。饮酒误事,凡犯我法令者,斩!”
“遵命!”诸将应道。
河中行营数万人马,与城内的李守贞一时相安无事。
八月初七,王景崇遣兵出凤翔西门,赵晖挥军破之,乘势取西关。王景崇不得不退守凤翔大城,赵晖围城起堑,数番挑战,王景崇却不出战。没奈何,赵晖派部下打着蜀兵的旗帜,循南山而下,大呼蜀兵至矣,王景崇出兵相迎,正中赵晖埋伏,出城之兵被全歼,从此凤翔叛将王景崇不敢再出城交战。
然而蜀主又派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雄武节度使韩保贞等兵救凤翔,蜀军与汉军赵晖部在宝鸡各有胜负。但蜀军安思谦等畏葸不前,蜀臣因前蜀灭亡故事不远,也多半不愿发兵,与中原大国结下死仇,经王景崇催促,始由蜀主下令相救,连败汉军诸寨。
赵晖主力兵围凤翔,有心分军接应宝鸡方面,但害怕分兵力孤,有反为凤翔城内的王景崇所乘的危险,只得一边命宝鸡汉军加强防守,不得妄动,一边移文至河中郭威军前,乞师支援。但蜀军安思谦等畏惧交战,以粮少为由退屯凤州,后又还兴元,凤翔军情暂得缓解。
然而 一波刚平,另波又起。九月初,郭威收到朝廷急报,淮南唐军李金全等出师沐阳,趋沂州,正沿边立栅,欲对中原图谋不轨。沂州与河中两地虽千里间隔,唐军正是应李守贞所请,摆出威胁姿态,以为呼应河中李守贞。汉军积聚河中、陕西三地,又大多都在郭威的帐下,他权衡凤翔与沿淮军情,决定自率牙兵东奔沂州,先狠狠教训唐军一下,方能集中兵力确保河中、陕西乱平。
郭威奔赴沂州,故布疑阵,以羸弱之兵为诱,设伏左右。然而,唐将镇海节度使充北面行营招讨使李金全原本是北方吐谷浑人,曾事后唐明宗、后晋高祖,骁勇善战,素知军谋,他力排众议,勒兵不出,让郭威捏紧的拳头没有了打出去的地方。
时唐兵厌战,毫无斗志,又以河中路远,势不相及,唐军遂于当月二十一日退回海州。南唐皇帝李璟后悔,又担心中原报复,只好致书婉言告罪,请求复通商路,并请求赦免李守贞,但后汉朝廷并未答复。淮南人与蜀人一样,都是偏安一方,既想占中原便宜,却又无浴血奋战的勇气,而李璟前几年因为权臣擅自对楚、闽动兵,将先皇李昪攒下来的用来恢复“故国”领土的巨额国帑,挥霍一空,至此,南唐不敢再北犯。
郭威天生劳碌命,又马不停蹄地往河中行营赶,至陕州时已与河中一河之隔,郭威暂驻休息,史德统与郭荣率牙兵来迎。
“末将奉白、刘二帅之命,来迎郭帅,太尉辛苦了!”史德统拜道。
“莫要废话,给我说说河中李贼的情况。”郭威摆了摆手,急不可耐地问起河中行营军情。
郭荣面色一凛,连忙回道:“回父亲,自父亲离开之后,李贼并无动静。城中常有百姓出城,其中必藏有奸细,但我等投鼠忌器,只能全都关押各处。贼军往往趁夜顺河潜出,应有漏网之鱼。不过,听被我军俘虏的奸细说,城中粮食渐尽,士气低迷,李贼迷信术士之言,自称兵尽粮绝,战至最后一人一骑,方是他鹊起之时。”
“君王神器,岂是李贼所能奢望?贪、骄、奢却是一个不少,李贼这是咎由自取,我已击退唐军,他如今已经孤掌难鸣,何惧他再遣人邀援?待我回到河中,定会发起进攻,为天子除此大逆。”郭威握着拳头,发出誓言,转而又告诫道,“但困兽犹斗,我等不可小视。军中无小事,凡事应未料胜先预败。子仲与我儿领兵万万不可骄傲,当知如履薄冰,方能成就大事业。”郭威谆谆教诲道。
“郭帅(父亲)良言,末将(孩儿)铭记在心,不敢忘怀。”史德统与郭荣同声道。
郭威道:“我此话只是有感而发,此番我东征兖海,淮南将李金全极有智谋,识破我的伏兵之计,不肯入我埋伏。倘若唐军以为可乘,前来攻我羸弱,我定会让唐军有来无回,幸亏唐军知难而返,李金全也是知兵之人。子仲虽年少,但我观你治民或治军,一向谨慎有序,若不是见你相貌,我还以为你仿佛有三四十岁年纪。此次若能讨平叛乱,子仲功不可没,然少年得志也并不见得是件有益无害之事,小心驶得万年船。”
“郭帅良言,末将谨记在心。”史德统再拜道。
郭威忽然又问道:“我听说你与转运使李榖李大人也有交情?”
史德统心中微惊,他跟李榖虽然较好,但也没必要四处宣扬,知道的人也只有寥寥数人。
郭威自答道:“我这是听冯太师说的。临来时,我曾去向冯太师请益,冯太师给了我一些良策,包括让李大人为转运使,现在想来,太师所言真乃金玉良言啊。我大军平叛,大军所需粮草、兵甲与箭矢数以百万计,全靠李大人居中运送。李大人运筹帷幄,有萧何之材,让我军没有后顾之忧。李大人确实是国之干材,只是不做宰相,真是太可惜了。”
“末将与李大人确有交情。”史德统道,他老老实实地将那日在冯道府上的原委,原原本本地禀告郭威知道。
“不知太尉为何提到李大人?”史德统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只是有感而发,倘若你以后见到李大人,务必向他转达我的谢意。”郭威道。
郭威波澜不惊的脸色,让史德统猜不出他内心的想法,史德统只得点头称是:“若见到李大人,末将必会将太尉谢意带到。”
正当郭威与史德统、郭荣三人闲谈之际,营帐进来一位手捧账目的牙军小校。
郭威见到这人,忙唤了此人的姓名:“赵匡胤。”
那小校大约二十多岁,正准备将账目放在郭威的帅桌上,听闻郭威唤自己。连忙一个激灵,将账目放在桌上,躬身回道:“小人在。”
史德统听闻此名也是心中一惊,后世的北宋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就是现在恭敬跪在地上这么其貌不扬的汉子。随即心中坦然,后世的皇帝又如何,现在不过一小兵而已,自己当初不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身,如今不也做到了一方大员。
史德统却不知自己上位者的威严,已经开始渐渐形成。
郭威笑道:“子仲,这人也曾是你治下的百姓,原籍洛阳夹马营,其父名讳赵弘殷,在禁军中也官至指挥使,实乃将家子。月前我率军至沂州与南唐交战,这赵匡胤前来投我,我问过其家世后,便暂让他做了一名牙卫,此次我施的伏兵之计,就是这赵匡胤向我进献的。”
“哦?此人倒是文武全才。”郭荣插话道。
“郭帅谬赞了,小人想到此计之前,怕是郭帅早就想到了!”赵匡胤跪地恭敬道。
“起来吧,还不赶快见过史将军。”郭威勉励道。
“小人见过将军,将军大名,我等如雷贯耳,将军真可谓我等楷模。”赵匡胤恭敬拜道。
史德统打量了一下赵匡胤,淡淡回道:“不必客气,以后再郭帅身边做事,可要多学多听,不可骄横,只要肯努力,将来必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赵匡胤闻言连忙点头,郭威随即摆了摆手,让他出了帐。
史德统看到赵匡胤,随即想到‘韩瞪眼’韩通,忙问及郭威,郭威知其与韩通交好,遂笑道:“圣上继位之时,擢了他为奉国指挥使,此次王景崇叛乱,派兵占了长安,都监王峻王大人兵少将寡,我便将他借与王大人,助王大人攻打长安。”
史德统豁然,之后三人又聊及陕西百姓贫瘠,郭威也是面有苦色,奈何义不掌财,慈不掌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