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新年众生相

2147新年。

在这个特殊日子，七叶众生或恪尽职守、万里之遥奔忙不驻；或隐姓埋名，行走四方助定乾坤；或荣归故里、矢志不移光耀门庭；或同恶相济，处心积虑暗推波澜……

世间万象，一言难尽，刚刚到来的2147，注定波折云诡。

日日俯瞰俗世的天上神祗，早已忘却凡尘的新年之说。卑微生灵匆匆一世几十年，对他们而言只在弹指一挥间。神行船金丝雀在夜云之巅极速穿梭，百灵又一次旁观岁末之交忙忙碌碌的灵兽山。隐族拥有挥霍不尽的时间，下面的一切显得毫无意义，百灵现在唯一的念头是抱怨日行巡逻之后这会也不能休息，还得连夜赶赴立木台接人。

三年前，是百灵亲自把那个小丫头送到立木台，没想到三年之后还得由她亲自把人接回去。可是百灵实在弄不明白族长等元老为何会如此在乎一个灵兽族小姑娘——这大概就是无知“下级神”摆脱不了的跑腿宿命吧，百灵不禁暗暗自嘲。

其实以灵兽山雀神的本事，全力以赴的话，在出发点与目的地之间跑个来回也无需动用金丝雀。百灵这么做纯粹是偷懒，顺便在路上找个可以说话打发无聊时间的对象。就知识、能力、寿命都远超常人的神而言，了无生趣是个摆脱不掉的顽固敌人。

“不知道姻梦怎么样了？”半年来，几乎每次离开日眠岛，百灵都会问雀儿同样的问题。

“有孔奇族长在，她一定不会有事。”

“你说的没错，可也没见姻梦的状况有任何好转。如果那种可怕的能力降临到我身上，我真不知道自己做过那么多噩梦之后会不会疯掉！可怜的孩子……”

“绝对不会！”

“你怎么能肯定？”

“因为百灵非常强！各项精神指标总是很稳定。”

“是啊，一天到晚睡觉，肯定没什么起伏……”看到低空绽放的绚烂烟花，百灵又躺在控制台后打起了哈欠。“雀儿，到地方叫我。”

“辛苦你了，好好睡吧，我会把人安全送到，明天见。”忠诚又不知疲倦的朋友非常体贴。

“我不辛苦，倒是雀儿，你总是替我值班……有情况……就……”百灵睡得倒很投入。话没说完，人已沉入软绵绵的梦乡了。

“收到。”女神的云端摇篮向来恪尽职守。

同样在船上，胡浪和他手下的一干水兵却比高高在上的嗜睡女神幸运得多——至少坚守岗位的他们怀抱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大礼。对于这份新年礼物，船员们做过各种猜测，但任他们如何发挥想象力，也没弄明白它到来的原因。

万象城舰队到鳍鳞海求购的珊瑚宝具数量极其庞大。起先鲨牧礁一听胡浪背后是财大起租的万象城，抢钱似的坐地起价。胡浪答应万象城主酒言要满载而归，却不想给对方痛宰肥羊的机会，于是双方就谈谈停停，僵持数月都没个结果。

眼看夸下的海口无望兑现，胡浪正暗自作难，代表鲨、龟、虾、蟹、腕、贝、鳍各族的七王却突然一同登船。而且白冲、铜鎏、青刺、钢钳、幻彩、谜壳、疾枪这些海中霸主，全都对胡浪一个小小舰队长官笑脸相迎，还满口保证以最低折扣把鲨牧礁的全部存货清仓处理给万象城，免费装船且不收装载费。至于缺额部分，他们将在最短时间内送货上门，连预付款都不收……

奇怪的还不光鲨牧礁七王，返航时兵符城的做法也让胡浪感觉不可思议——他们竟然把万象城舰队所有的应缴税费全都免了！

胡浪根本没想过自己能在新年降临前返回万象城，但他死活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是苛捐杂税也就罢了，怎么连通关必须的税费都一并撤销了？

新年大礼包来得实在太突然！当胡浪率领满载而归的舰队在灵龟坞靠岸，甚至当他把发生的一切详细上报后，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万象城远洋商船队的报告送到城主府，四首城辅、三军将官不得不在大雪纷飞的新年夜赶到祥隆府。二楼酒言一家的东西仍然保持原样，昆泰、美鳞夫妇在一层会客厅后改造了几间房作办公、生活之用。入城主府玄关，万象城高层们把厚衣帽交给侍从，却都没进正厅。彼此互致过新年问候，众人聚在一块小声谈论代城主此时召见的原因。

不多时，眼下正在万象城的人都到齐了，侍卫请大家入大厅。开门一看，平时整洁肃穆的议事厅已经面目全非——靠墙处分几层摆着各色食材，中央则是一张张单人桌上支着一口口锅。大家正面面相觑，昆泰、美鳞携手出现。

“大年夜把诸位叫来开会，实在抱歉，所以我请大家吃饭，咱们边吃年夜饭边谈正事。这是老河发明的新式吃法，他美其名曰自助火锅，请诸位落座吧。”

“自助火锅？”众人莫名其妙。

于是昆泰这场特别会议就从火锅底料开始了。虽然第一尝试，但几个被从自己家饭桌上揪来的人颇有点庆幸，所有人都感觉这种吃法简直太适合营造风雪年夜饭的气氛了，大家也对代城主的细心不吝美言。尽管吃得尽兴，气氛温馨又热烈，但这饭桌上指点江山的会议，其内容可一点都不轻松。

如果让昆泰这个代城主评价自己上任后的最大贡献，估计他会首先想到那张沿新开商道遍及西六郡的情报网。这是酒言去葬龙冢之前的战略会议上，由饭话提出，在昆泰手中实现的宏大计划。

以往，万象城只能通过甄有商会和绝影留下的渠道收集情报。但现在，奇牙手下的精英已经借助各种身份伪装，在万里商道周边展开活动。尤其是紧邻寂暮岭、林雪缘的大沼泽。

曾经片鱼龙混杂的地带，俨然成了万象城的情报据点。饭话表面上负责协调大沼泽各方利益，其实他是那个情报中心的最高掌控者。当昆泰和万象高层们享受火锅时，情报头子饭话可能正在穷山恶水中跟遍地刁民斗智斗勇。

每天，三条管道中或刺探、或交换、或购买来的信息都会在奇牙那里完成汇总、整理，并将最后结果呈给昆泰，万象代城主的决策因此变得更加准确高效。

如果不是等待胡浪的报告，昆泰完全可以稍后召开这次意义重大的会议。没人想到胡浪会赶走大年夜回来，而他本人更不会想到，在兵符城上船的商旅中间还藏了一位重量级客人。昆泰之所以刚拿到报告就开会，正是因为此人。他就是兵符城宣威殿新晋副帅——深谋！

昆泰读过甄有送来的消息，不禁惊叹于深谋的智慧。他深知那人不好对付，而且此番前来所图甚大，因此必须提前细看胡浪的第一手报告，做到完全心中有数才召集四首等人。

兵符城秘会谈论的内容，与甄有、万象合营商道联系紧密，因此仍在甄有商会中拥有很高地位的秦仪、厚厘，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密报。这两个双面间谍是奇牙紧盯的人物，他们对此也心知肚明，只要不损毁彼此利益，二人总是乐得互通有无。

位于蜃沙海的万象城与地处西六郡的兵符城，即将开始首次历史性会晤。昆泰、深谋就像两颗撬动灵兽山大局的关键棋子，一个正与手下亲信们紧锣密鼓商谈，另一个身披白色大氅顶风冒雪朝万象城前进。二人明白这次会面结果将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都在猜测彼此相遇后的种种可能。

那些尚未发生就被排除的可能，如同深谋在雪原留下的脚印，短暂出现又很快消失于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变幻莫测的命运涟漪。漆黑寒夜中白茫茫一片，使人看不清未来，只能沿着脚下的路朝自己认定的正确方向摸索。偶尔转头四顾，空旷苍凉至极的天地会令人产生时空界限已经模糊的错觉。

同样行走于雪夜的嘲风，面对眼前的一幕，突然生出自己在做梦的荒谬感。今夜值班的他刚在哨站跟部下喝了点酒，但绝不至于醉到看见幻象的程度。

林间小路旁，一个裹着黑披风、相貌藏于帽下阴影的女子，正跟一棵树围坐篝火旁，并且那棵树还从身上掰下木头扔进了火堆！风中吹来的暖意和人的气息说明一切都是真的，可他们怎么会在大年夜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兵符城巡逻线上？嘲风决定问个清楚。

对方一见他走过来，同时起身，女子先主动开了口：“来的可是宣威殿先锋将军？”

他们冲我来的！？嘲风略感诧异，但听那女子的年纪不大，而且没有敌意。嘲风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是何人？这个又是什么？”他指着像人一样有头有脸、四肢俱全的古怪大树。

“这是我父亲。我们受人之托专门来向白虎大帝进献宝物。”

“你父亲……是一棵树？你向大帝献礼，何必拐弯抹角？”

“家父因为某些变故才以此面目示人。虽说是受人所托，但领路人将我们放在这就走了，只交待在此等候宣威殿先锋将军。二来所托之人要求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所以，还请见谅。”

对方话中疑点重重，嘲风才不信，但他曾经遇到过更荒唐的事，希望这次也只是一位痴情女子采取的疯狂追求行动。

“小姑娘不要信口胡说，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速速离去。”

“事关重大，我们不能走。”

“大年夜非让我败兴？快走！”

女孩摇摇头。

“让我看看你所谓的宝物。”嘲风不想对个小姑娘动粗。

“除非证明你是我在等的人。”

“你连我的长相都没见过？”嘲风心想这女孩真够疯的，连我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送上门了……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你想怎样？”嘲风警惕心大起！

“听闻先锋将军枪术非凡，不巧小女子也学过几手枪法，我们比试比试，一切就都明白了。”

“我现在完全可以叫人把你们捆起来送到大帝面前。”

“难不成堂堂聚龙岗龙子怕输给一个小姑娘？”

“你！”嘲风刚才只想吓走她，但如果自己都拿不下这女子，叫普通兵卒来也没用。对方执意不走，只能用武力请她离开了。“你划下道吧。”

“这是我的风吟枪。”

“什么？你的也叫风引枪？”嘲讽听错了。

他打量一下女孩的兵器——那不太像枪，看枪头的形状倒跟某种音乐符号有些类似。再跟自己手中那杆吞口、枪刃如同巨龙吐风的神兵，先锋将军面露不屑。

“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风引枪！我就陪你耍两手，好分个雌雄。”

“父亲你替我们作证。如果我输了，就把礼物交给他。如果他输了……”树人点点头，退到一旁。

“你好大的口气！别废话了！来吧！”龙子都生性高傲，嘲风更是如此。

女孩再不多话，提枪在手，猛然前冲，照龙子面门就扎！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女孩朴实无华的一枪，让嘲风来了兴致。对方年龄不大，却有点本事。嘲讽凭一杆枪闯出名声，没少跟高手比试，大年夜能和一位同道中人切磋，权当娱乐助兴了。

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一套基本功较量下来，嘲讽发现女孩运枪的方式十分古怪，与其说她是拿枪比试，倒不如说是对着乐队挥舞指挥棒。虽然嘲风对女孩的奇思妙想暗自点头，可她明显操枪时日尚短，如今已经使劲全力，而嘲风还游刃有余。

“就这点本事，亏你还夸下海口！看招！”

试探完毕，嘲风不打算再玩下去了。他加了点气力，想让女孩知难而退。只见风引枪在他手中可长可短、忽快忽慢、变化莫测！而他俨然已到人枪合一的至高境界，有时人枪分离，却像两头翻滚游动的巨龙！

女孩很快招架不住，被嘲风抱枪团身一滚钻进中路，她想回枪自救已经来不及！嘲讽再以枪尾一抨，她整个人就如同被巨龙摆尾抽中，直接双脚离地倒飞出去，仆地连滚几圈又在雪中犁出两道深痕，才勉强止住退势。

“你可以走了吧？”占尽优势的龙子心情大好。

“阁下的身法小女子受教了，但……”

“怎么？还不死心？”

“我这才要认真起来。”

“你真是不知好歹！好！我就看看你究竟还有什么手段？”

“阁下小心了！”女孩变换的姿势如同像张弓搭箭，屏气凝神片刻，猛喝一声：“削浪！”

这一枪快到了极致！枪影未到，类似银瓶乍破水浆迸的声音，刺得嘲风头皮发紧！他心下一惊急忙招架！同时嘲风心道：难道对方的枪法刚才只是徒有其形，这才是实招？一下施展出这种速度和两种攻击手段，这是要杀他不成？

眼看削浪破不开嘲风的防御，女孩毫不迟疑，接连又是几声娇喝：“金残！火离！崩山！”

嘲风再不敢抱着玩闹心态，也用了真本事。虽然不如对方的攻击暴烈、绵密、厚重，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风引枪好像变成了套着气泡的海中游鱼，速度比对方更胜七分！嘲风的身法则又快又灵，如同风中乱叶，让人眼花缭乱！

如果只看枪法、身法，无疑还是嘲风更胜一筹，但要命的是对方的兵器并不是单纯的枪，而是货真价实的乐器！嘲风无惧有形招数，却渐渐扛不住澎湃的无形能量！随着那女孩一招又一招的叠加，周围的能量流动越发古怪！再一声“朽木”过后，女孩的速度竟然快跟嘲风不相上下了！

双方越战越勇，斗法已进入操元高手施展界域术的阶段！

“不要逼我伤你！”嘲风怒吼道。

哪成想女孩根本不理，反而再叠一招！

“永音！”

此招一出，嘲风觉得自己猛然一滞！时间禁锢！他完全低估了对方的真正实力！紧要关头，嘲风被迫拿出看家本事！

“惊龙！”人和枪化成一头威势骇人的青龙，张牙舞爪扑向目标！

嘲风全力施为下，封住他的时空枷锁轰然破碎！恰在此时，女孩枪尖上慢到极点、压缩到极致的能量正好跟惊龙迎头相撞！巨大的冲击波几乎把二人手中长枪同时震飞！而女孩古怪的双重攻击手段让嘲风吃了个暗亏，龙子感觉一股撼动灵魂的强音直冲进身体，震得他三魂七魄都险些移位！幸亏他的界域术有强神固魂作用，换成一般人这下真死定了！

心中震怒的嘲风暗骂：你这丫头！我连番让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他猛收掌于体侧，再整劲狠推枪尾！

“不归！”

这是脱枪出手的拼命招式！但嘲讽没想取对方性命，只打算一鼓作气击落她的武器。双方以平局收场最好，再斗下去就真得玩命了！

无奈那可恶女孩就是不肯让嘲风如愿！她又猛地高叫一声：“风弃！”

这招附带的无形攻击中并没多少能量，但对嘲风的影响却远非先前那六招可比！乐音一入耳，嘲风感觉自己战意全失，而就要建功的不归猛然停滞，附在风引枪上的青龙化身也瞬间消散！不！不光是攻击招数悉数被破！连嘲讽护体的界域术也被对方破掉了！他大叫不好！急忙侧滚躲避，跪地再看，女孩的枪头已经指着自己的鼻尖了！

生死关头，嘲风脑中一片空白。输了？他竟然输给了一个小姑娘？活该！谁让自己轻敌！死就死吧！反正以后也没脸见人了！饮恨落败，嘲风闭上了眼。

“前辈处处留手，小女子得罪了！我只想尽全力试试这几年的修行成果，还请前辈原谅我的狂妄。这是我们进献给白虎大帝的宝物，就此别过。”

嘲风回过神睁开眼，女孩和她的树人爸爸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尚在失神的嘲风猛然想起——对方所用枪法似乎跟很久以前某个手下败将的招数很像！难道是他的徒弟？可惜女孩已经走远，雪地上只有一头首尾长度超过九丈！通体雷纹、以墨绿魂玉雕刻的啸天猛虎！

比起先失落后震惊的十二龙子，六金城中的灰毛在大年夜收获的，只有天降之喜。

饱受衰老与难题折磨的可怜老人，明知时日无多却还得振奋精神、拼尽全力，试图修复金心、重建金阵。率领各路英才，动用莫大人财物力攻关许久都不能完成任务，并非灰毛无能，而是他们要做的事情实在难过一步登天。

六金城的历史与兵符城、桐雀台一样久远，它们继承的科技都源自上古神族鼎盛时期。即使在那个时代，建造如此强大的城防法阵都得集中大量顶尖人才，以现在无法想象的技术才能完成。经历绵延战火和大崩溃那样的天灾之后，神族的辉煌早就丧失殆尽，众多伟大科技和无比高级的工业设施都已不复存在。灰毛等人要修复金心，无异于重现当年的完整科技和制造体系，别说他寿命将尽，就算再给他个二三百年，恐怕这事也不可能完成。虽然灰毛早已对结果不抱希望，但他下定决心，死也要死在岗位上！

也许是灵兽山的神祗听到了老头子的最后愿望，也许是自己还在做梦……反正，当新年钟声把灰毛从通宵达旦后的伏案短寐中吵醒，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厚重的金属盒子上。打开这个古怪的东西，里面只有几张简易草图。

就扫了一眼，灰毛猛得站了起来！然后着魔似的突然跪地叩拜！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伟大神灵在对自己微笑！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如释重负、死而无憾的各种强烈感情，不断冲击着老人脆弱不堪的心脏！

他找到了！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

过于激动的情绪让灰毛身体不堪重负，他拖着老迈身躯瘫坐回椅子，想要恢复一下，但又怕苦苦求索后终于得到的一点天启会随着梦醒再度失去！

“哪怕真是一场清梦，请不要让我醒来吧！”灰毛心中如此祈祷。

压抑极度忐忑的心情，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那几张草图上所有的细节刻在灵魂里，希望残酷现实到来时，能在手中留下一点幸福的碎片。

这一看不要紧，多年的习惯让灰毛再也停不下来！边喘着有上口可能没下口的粗气，边开始演算，还要时不时吐出胸中淤积的血痰。灰毛就像一位永不言败的老战士，点燃残余的生命，发起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冲锋！他没时间思考这份天降仔细之喜到底是谁送来的？只想赶在自己彻底油尽灯枯前，完成平生最伟大的杰作！

白虎、灰毛分别以不同方式收到了新年礼物，除他们外，另一个幸运儿的礼物早已上路，将在其原主人用真实身份登上灵兽山大舞台的郑重场合，以全新形态回归。这个幸运儿，就是临光。

赶在2147新年到来前，临光、腾渔、临讐从水诵谊出发前往风驰界。

三人先在合鸣谷落脚。临光曾经来过这里，当时他只有十几岁，而且是随母亲逃命，根本无心旁顾。此番随三哥到此一游，心境变了，感觉也变了。刚飞到丰鳞泊北岸，就看见艳羽嬉水、彩翼翱翔，浅滩上野生灭蒙鸟成群。再靠近些，即是满目丹崖秀林、满耳禽鸟合鸣，湖泊山色间阳光水韵、丝竹轻语，令人流连……羽翼十六族中的雁、鹤、鹳、鹭、鹃、雉、鹦、鸥八大部落，居住在这片仙境之中。沿着山谷脉溯流而上，很快看到藏于花溪两畔秀林中的安详村落，临光“不识仙踪真面目，只愿身在奇境中”的念头更盛。

性格稳重的腾渔已经掩饰不住激动和遗憾。漂泊游子重归故里，任谁都会生出别样情怀。临光、临讐先陪腾渔去鹭族祖坟祭拜，饱经世事的傀儡师也已两鬓斑白，对人情世故都已看淡。故人逝去多年，祭奠仪式简单郑重又哀而不伤。久别后能无所顾忌地焚香祭祖，腾渔总算了却一桩心愿，情绪渐渐好转，于是借机带临光和临讐饱览家乡美景，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几十年后重新走在家乡的街道上，已经没人认识腾渔，倒也省了三步一友、五步一故的繁琐，老鹭鸟乐得清静。许多地方仍然能与记忆中的印象重叠，那熟悉的气息让他如此亲切。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回忆，仿佛是在不同时空中穿梭……

有土生土长的三哥做向导，临光他们在合鸣谷找了一处能俯瞰飞花流水、聆听清溪潺潺的好地方夜宿。当晚，三人明月相伴、把酒临风，直喝到酩酊大醉，无比的恣意畅快。

第二天起来，腾渔带着黑鹰舅甥四处游览。合鸣谷不如宝山集繁华，也没有风驰界的奇伟险峻，但祥和安宁的气氛令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腾渔虽然留恋故土，却也知道临光、临讐更想回巽空绝看看，就不再耽搁。他们找到当地青翼鸟老店旗下的一支商队，准备随同前往风驰界。这支负责运送货物的队伍由几百名搭乘羽翼族损器的商人组成，青翼鸟的财力由此可见一斑。

前往风驰界只能靠飞。浩浩荡荡的飞行大队一路爬升，风驰界渐渐显露出她惊心动魄的壮阔！飞跃云巅，碧空如洗，疾风驰骋，振翅长空极目千里，遍是大大小小的云中浮岛，这是属于鸢、鹰、鵟、隼的世界！

远远的，两位黑鹰看到了那拔地百尺的八翼石拱门，上书“巽空绝”三字！多少年了！他们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临讐、临光忍不住冲下去亲吻他们魂牵梦绕的故土，不顾同行商队众人奇怪的目光，在拱门下相视无语泪先流……

情到深处难自禁，临光完全忘了他与鸢鹰鵟隼四族长老的约定，直到久候在此的一队羽翼族主动报上名号。

“巽空绝鸢族大长老金翎。”

“鹰族大长老迅翔。”

“鵟族大长老御风。”

“隼族大长老惊掠。”

“在此恭迎黑鹰族长临讐一行！”最后一句是四位率团长老同声齐诵。

他们的话衔接极为顺畅，显然提前演练过。被念到名字的临讐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赶紧擦擦眼角还礼，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临光。外甥对舅舅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动作，临讐只好先把肚里的话全都按下不表，以黑鹰族长身份随队进入巽空绝。

在风驰界，黑鹰一支原本算不上名门望族，但从临光把鸢鹰鵟隼四族长老从左鸦的附身术下解救出来后，就另当别论了。临光与他们达成的私下协议之一，就是恢复黑鹰一脉在巽空绝的所有权益，至于个中细节，算是给舅舅的惊喜吧。

十多年前，黑鹰族在巽空绝有三位支撑门庭的标志性人物。一是临光的父亲临渊，另外二人就是临讐、临嬚两兄妹。舅舅和母亲的名气虽然不及俊行八翼之一的临渊，但在风驰界也是人尽皆知的侠士，所以鸢鹰鵟隼四族都是临讐的旧识故交。此番舅舅以黑鹰族长之名，外甥挟俊行八翼之威回归，又有临光先前的铺垫，他们的到来在巽空绝受到前所未见的礼遇，双亲和族人的遗恨终于昭雪！

临讐三人见过金翎、迅翔、御风、惊掠，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自然少不了。放在从前，因为临渊的功力仍然比大长老差不少，门下高手和族人的数量又远逊四族正宗，黑鹰一支的当家没资格跟宗族首领平起平坐。但临讐回归巽空绝当晚的宴会上，新任黑鹰族长竟然坐到了主席，而且鸢族大长老金翎亲口承诺，把青翼鸟的半数资产和经营权转让给黑鹰族。

不同于宝山集，羽翼族领地内的商会势力较为分散，青翼鸟属于鸢族旗下规模最大的一家。先前合鸣谷在明翼湖畔放牧大批的灭蒙鸟，它们是羽翼各族主要的肉、蛋来源，也是常用的灵兽山陆上畜力，这些就是青翼鸟商行的主营业务。巽空绝第一大族愿意把青翼鸟的半数资产赠予黑鹰一支，不但显示出相当的合作诚意，又给了临光极大的面子。

当然只凭一届俊行八翼的虚名无法令对方送上如此大的好处，巽空绝真正看重的，是金刚丘和柱天木展示出的强横实力——首次参加俊行桥大比就囊括四席，并且击毙了左鸦。

眼高于顶是羽翼族的通病，鲲鹏、鸢鹰鵟隼四族的这个缺陷表现得最严重，但左鸦一事狠狠教训了五族。虽然魔头已死，但巽空绝的声誉损失无法挽回。世道大变，高傲的老顽固们终于懂了多个朋友多条路。

宴会结束，金翎等人并未请临讐三人留宿，而黑鹰族长也早有去意。可当临讐沿着熟悉街巷返回旧宅，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一幕……

“黑鹰起！我又回来了……”临讐对着那座魂牵梦绕的大门发愣。“我记得，上次变装站在这里时，它正被鸦族霸占，连名字都改成了‘夜临庭’。光儿，不怕你笑话。当时我看到那个场面，一个人逃到街角，哭得……”

“舅舅，我们进去吧……”

当临讐迈上台阶，他觉得自己带着千斤镣铐在宝山集为奴时，也没觉得脚下如此沉重。推开大门的刹那，临讐、临光都彻底愣住了！

“恭迎族长、少主……回家！”

随着一声苍老又沉痛的呼喝，从门口排到庭院中的几十人呼啦啦跪下！临讐、临光开始还以为是鸢鹰鵟隼四族派了些家丁给他们营造一种归家的感觉，可等他们辨清领头叩拜之人已经不太利索的动作，以及他的长相，立刻惊呼起来！

“临青老伯！”

“二爷爷！”

舅甥二人扑过去馋起为首老者，三人相拥而泣，幸存的黑鹰族围成一团抱头痛哭……十年的辛酸与悲苦尽化作重逢的喜悦泪水，劫后余生的黑鹰族人再次相认。面对此情此景，身为外人的腾渔只能摇头叹息……最年长的临青劝过三次，众人激动的情绪才渐渐止住，大家到正堂说话。

临讐、临光原以为他们的族人都已经不幸糟了左鸦毒手，详谈之下才知道——临青在内的五名长者被左鸦用附魂术控制，被迫为鸦族打理日常事务；有四人几年前成功逃过追杀后返回巽空绝，隐姓埋名潜伏下来等待复仇时机；鸢鹰鵟隼四族暗中保护了二十人；另有五人半月前刚被羽翼商会从外地带回。算上临讐、临光，这三十六人就是黑鹰一族目前所有的幸存者了。

一个上百人的家族，遭遇大难后只剩下不足半数。众人半哭半笑，心情复杂地谈起十年来的各自经历，新年前最后一夜，就这样在光复后的黑鹰起正堂中过去了。

昨晚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把腾渔介绍给同族，于是临讐、临光在大早安排新年庆之前，先向全体族人郑重讲述了腾渔为他们所作的一切。临讐跟腾渔年龄相近，经过两年多接触，二人的关系甚至比临光之于腾渔更亲密。作为现任族长的生死之交，临光的三哥和师父，腾渔绝对是黑鹰族的大恩人，所以除了临讐、临光，别的黑鹰族老少见到他都一口一个恩公，大礼更少不了，弄得腾渔好不自在。

2147年的除夕，对黑鹰族来说是一个苦尽甘来得转折点，也是重振声威的起点。鸢鹰鵟隼四族有意结盟金刚丘、树栖族，所以在将黑鹰起转交前，就把临光在巽空绝过年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周全了。这一夜，迎回故主的老宅院再度张灯结彩，一切都尽量恢复成十年前的样子，令人感觉仿佛时光逆转。

酒席直接摆在正殿大院中，临讐、临光有意让苦了十年的族人好好乐呵乐呵，不时就你唱我和地宣布些喜庆消息。先是公布了腾渔俊行八翼的身份，族人一听全跑去向老鹭鸟致敬，直接给腾渔灌得不省人事。又讲临光成为拔山宗三翼堂主，以及金刚丘、柱天木结盟之事，黑鹰族人热情就更加高涨！之后正说到临光在俊行桥大比中的神勇，还有风驰界将青翼鸟商会半数资产转让之事，忽听外边通报鸢鹰鵟隼四族大长老前来祝贺。

一般来说，位高权重的首领们不会在新年夜向黑鹰这样刚刚复族的小支致以特别问候，金翎等人破例前来实属罕见。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身份高贵之人屈尊造访？于是临讐、临光赶紧率领黑鹰一族全体出门迎接。

招待贵宾自然不能在庭院，临青忙着在正堂重新设宴。巽空绝四大长老倒是很会办事，不但带了整整几十箱贺礼，连酒菜都自备好了。黑鹰刚刚复族，临讐、临光拿不出像样东西回赠，索性厚着脸皮照单全收。场面话说完，金翎忽然又让手下单独呈上一个锦绣包裹，并亲自送到临光面前。

“金翎大长老，您真是折煞晚辈了！”对方的年龄足够当自己的老老爷爷，黑鹰少主赶紧单膝点地手举过顶承接。

“临光少主莫要自谦，快快请起。”长者牵着临光的手重新落座，继续道：“这件宝物的来历非同寻常，而且附带书信上明确指明要在今时今刻交到少主手上，我等不敢轻慢。”

“大长老说笑了，何人敢如此差遣您？”

“少主有所不知，此物恐怕是灵兽山神祗所赐。”

“什么！？”

“这是我们的推测，而证据就在你手中。它毫无征兆突然出现在四族议事正殿外，我等一看立刻小心保管起来，而且担心凡夫之手玷污神器故置于锦盒之中。少主若怀疑，尽可以一睹究竟。”

“谢诸位长老美意。”

临光虽然不解，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 掀起华丽包裹，“神级原装”上流动墨色大理石云纹，还有它的尺寸和样式，都让临光感到有些熟悉。金翎所说的信就叠放在石函上，其中内容确实跟鸢族大长老讲的一样。临光纳闷到底谁会在除夕夜借金翎之手送礼？鸢鹰鵟隼四族要拉拢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揣着十二分疑惑的临光想要打开石函，谁知手刚一碰，那盒子就活了！几道繁复的阵法光芒闪过，先前以为是石头的东西却像逆生长的木头一般快速收缩，露出里面类似丝绢的包裹。顺滑的织物一角缀着与石函同材质的圆环，其余三角从中穿过。

金翎撸着长须笑道：“得天仙垂爱，临光少主的英名已达天庭了。呵呵~”

“大长老何出此言？”

“殷勤遗下轻绡意，好与情郎怀袖中。”金翎朝丝绢点点了，“没想到天上仙子也会以穿心合寄情，少主好福气！”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盯着临光，仿佛要等他公布一段惊天艳遇。见其一脸糊涂，众人纷纷窃笑。

“我等都没见过天上的宝物，少主能否赏光让大家开开眼？” 金翎岔开了让临光尴尬的话题，但他的请求令黑鹰少主左右为难。既然是女子送的定情物，无论临光是否知道对方身份都不该拿出来示人。若接受那女子的美意倒还好说，若不接受就该将此物原封不动退回。这件新年礼物的确非常神奇，但临光不确定真是天人借金翎之手转交，还是鸢族联姻的计策？

笨手笨脚的临光不知怎么解开女子叠的穿心合，幸亏有了先前的经验，他碰了碰黑白两色的圆环，丝绢立刻像漂浮的彩云一般被倒吸进了环中。一张如同神鹰展翅的巨弓出现在众人面前，同时一声穿越天际的鹰鸣响彻在每个人心头。临光的目光略一扫，在弓干上找到了神器的名字。

“鹰临天下！”他小声读出。

仿佛听到召唤醒了过来！不用魂系，鹰临天下悬空竖立，弓角上的鹰头正对着临光。当其他人还在惊呼神迹，连夸奇弓，曾与飞铠镰有缘的临光为自己的发现震惊失语！

有自我意识的魂兵！除了㞭㟶圣器，临光找不到第二种可能！他的爱弓雷九临在与左鸦一战中彻底毁坏，来巽空绝之前被送往宝山集修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寥寥无几，其中没谁有能力送临光一件㞭㟶圣器啊？临光正摸不着头脑，弓上奇石镶嵌的鹰眼突然亮起，弓他瞬间发出道道闪电！这银光暴露了老朋友的真实身份。

“雷九临！是你？你怎么变成……”临光刚要握弓在手，却猛然顿住！

他明白了！

三份神奇礼物各有其主，而世间善恶总是结伴而行，在四凶之地的魔蛇城，魔头正跟他的几大帮凶密谋不轨。

“主上，万象城跟火鸡（凤凰）断了我们的补给线，此仇何时去报？”一头遍体通红的双翼独角狮，口吐人言。

“齿爪郡好像要派兵进蔽日竹海了，但他们似乎没有上当，而且兵符城有跟万象城苟合之势。”人面猪牙，长一身幽绿硬毛、两条锋利长鞭尾的怪虎咆哮着：“自从万象城那个龙族在腾根泽、貔貅岩走了一圈，梼杌咽东边、南边都麻烦不断，青龙一旦回归我们将完全陷入被动。不如老大把穷奇关的蛊雕队借给我，先去平了南边！”

“东南线的压力不会持续太久，梼杌你无需担心。不开门本就是个虚招，兵符城如果连这都看不透，齿爪郡就不配做我们的对手。至于青龙，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主上很快就会有大动作？”穷奇问。

“左鸦是个称职部下，他干掉的灵兽族精英不下三千。杀他的人若不付出代价，必让诸位寒心。万象城敢断我们的财路，想必也有接受惩罚的觉悟。”

“主上如此体恤下属，我等愿任您驱持！”穷奇带头宣誓效忠，接着他话题一转：“那万象城这两年混得风生水起，心气很高，可插手我们跟灵兽族的事，还嫌嫩了点！主上派四弟出去，目的就是万象城？”

“猰貐[yà yǔ]的大礼，应该马上就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