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旅之终 行之始

酒言率万象城使团出访凤竹岚、葬龙冢之行，到宝山集算告一段落。但这只是意料之外的临时一站，而麒麟泊，才是酒言中善终善始的最佳地点。之所以没有把万象城作为此次旅途的终点站，起因就是庆极单独对他讲的几句话。

通灵六道祖师本打算好好跟酒言详谈一番，却没找到合适机会，因此他临别前故意暗示自己知道一些关于酒言生母的消息，并且所指不明地点到：“只行不省如竹篮打水，要沉淀省悟若非荒山野岭，就得是清静学门。”

酒言只听到前半段脑子就一片空白了，等他反应过来，庆极已飘然离去。言者有意，听者无心。庆极此行目的在于酒言的才能和潜能，但他无功而返，所以才给龙族下饵。对酒言来说，这个饵的诱惑力确实太大了！

一次出行，酒言不仅面见两位灵兽山大帝，了结三年前来灵兽山的心愿，还帮助万象城取得南下商道同行权，又与石艨岛战龟部落、腾根泽菱纹女营、貔貅崖貔貅族结盟，可谓成果丰硕。就他个人而言，这趟足迹贯穿灵山大地东南的远行所得甚多，诚如庆极所言，确实需要好好沉淀一下。但比起亲生父母的消息，上面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可无论是去麒麟泊追寻父母下落，还是去自省，酒言都得先离开灯红酒绿的闹市。

跟其他麒麟祖师同到宝山集的，还有巧工造祖师范西，他来当然是为修复宝山驿传送门。半个月时间，足够亲自出马的范西连修复带加固全部搞定，顺便见见当地无数门徒、仰慕者，在机巧方面指导下甄有商会。等采南、戴典、芳妩、庆极这边都忙完，他们不辞而别。

五位堂主不吭不响走了，绝对没人认为其失礼。麒麟的名头太大，临走打招呼肯定节外生枝，所以他们很少以公开身份出门，离开时也一向悄无声息。

但万象城主要走可就不是拍拍屁股那么简单了。先不说传送门爆炸给宝山集造成的损失，人家这阵子前前后后没少张罗，万象城总要好好表示下感谢。而且以甄有商会和万象城的交情，城主一行既然都到了，几场盛大的面子宴会肯定不能少。除此之外，与各方代表单独举行的午宴、晚宴等等大小活动，酒言都必须出席。万象城主有时一天赶三场，辗转于金碧辉煌、穷奢极欲的名楼会所，直弄得晕头转向、胃口大倒。

酒言很忙，手下自然闲不着。在宝山集这样各方势力混杂的地方，万象高层访问团里有许多私人交往也得照顾。

作为半个地主的秦仪、厚厘，这些天跑断了腿。他们不仅要帮城主、同僚们的忙，还要回老东家的总部上下打点。尽管几年未谋面，但故友相邀，神鹿金猿不好不去。两个人没什么魂能底子，每天喝得肚里翻江倒海。看那架势，要想应付完车轮鏖战而不死，不光得有酒精考验的肠胃、偷奸耍滑的机灵，还得有慷慨就义的勇气。

兵符城、狴犴司来人，穆月当然要出面。酒言曾经是对方的阶下囚，现在双方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也并不走心。但那些人以前跟穆月在一个衙门里当差，有十几年的交情。即便酒言已经娶穆月为妻，兵符城方面却未解除神纹女的警捕职务，所以她仍然是白虎放在龙族身边的一颗棋子，一双贴身监视的眼睛。不过兵符城使团这次把棋子换了种用法，将穆月当成了与酒言攀交情的关键，完全不再顾忌他的龙族出身。

说来也怪，酒言从煜䶮坛回来后，许多灵兽族都无法确定他是何出身了。连金躩等人匆匆赶来见到酒言时，也不免吃了一惊。千年来第一个以公开身份踏足灵兽大陆的龙族，不但气息变了，他在当地人心目中的形象也变了。灵兽族这几年听惯了万象城的各种消息，都知道那里的城主是个龙族，慢慢习惯成自然，龙族不龙族的变得无关紧要。在宝山集受的礼遇，让酒言感到——对普通人来说，在生活富足的现实愿望面前，任何种族隔阂都不是不可消融的冰山。青龙，还有他所代表的仇恨与执念，都和葬龙冢一样，早被大多数人遗忘在灵兽大陆极东之地了。

在酒言的一串会客名单中，最低调却又最重视的对象，来自桐雀台帝安宫。初次见面时听说她们只有两个人，脸都没露，但万象城主醒来后还是决定恭恭敬敬前往拜会。酒言能活着从葬龙冢回来，朱雀大帝居功至伟。他不但用大批物资一路打点，并在三塔之门钥匙里设下机关，关键时刻不惜亲自出面跟青龙当面对抗，甚至还把一颗极为珍贵的涅槃子用在了昔日仇家的后人身上。承了朱雀那么多情，酒言于情于理都该对他派来的代表礼让三份。

帝安宫来人第一次出现时，悄悄给昏迷中的酒言留了一份上等补药和一个联系方式。酒言准备离开宝山集前，找到那处不起眼的小巷。行事低调至极的凤凰一族，就把联络点设在这里。除了齿爪郡、宝山集少数几位，一般人根本不知内情。暗中活动的势力，在这片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数不胜数，但能跟酒言说上话的，都提前知会了甄有方面。这也从侧面说明——万象城主现在的地位，早已不同于初到灵兽大陆时，那个形单影只的小小龙族了。

酒言一门心思都在赶紧办完事去麒麟泊上，没空琢磨如今自己身家几何？对暗号进宅院，才得以揭开罩头斗篷。府邸门面虽局促，内部却别有洞天。由专人带领，在狭长窄巷、郁郁青竹里转了几圈才到正堂。这次两个帝安宫使者没蒙面，跟随酒言前来的凤荷、晶珠一见副使就惊呼起来。

“凤谣！怎么是你？”上次出现时沉默不语的副使竟然是凤荷的亲妹妹，晶珠的小姨！

时隔几月再聚首，三人好不兴奋。这次算没外人，她们说起分别后的各自去向。姐姐去职后，凤谣平级补录进膺[yīng]仁殿，现任红衣女官。她刚入帝安宫就奉命出使，没想到居然会见到姐姐和外甥女。自从凤荷母女离开凤竹岚，凤谣天天担心。此时看她俩平安无事，凤谣喜极而泣。

正使原是勤常殿红衣，还是凤荷的手下。凤荷离开帝安宫后，此人得到升迁，接替了空缺的白衣之职。她算比较通情达理，没在此时搬出帝安宫那套僵化礼仪打扰老上司的亲人团聚。简单招呼过，正使直奔主题。

两位女官给酒言带来了帝安宫草拟的，关于万象城借道凤竹岚开辟南下商道的备忘录文本。尽管酒言最近几天有点凡事心不在焉，但他还是投入全副身心来阅读这件文本。冒着生命危险出访桐雀台为的什么？手中薄薄一张纸，就是吃苦受罪之后瓜熟蒂落的成果，也是决定万象城未来的关键。

高傲的凤凰们根本没给酒言讨价还价的余地，备忘录里的条条款款都单方面指定好了。万象城只能派人在帝安宫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谈规定的细节。除了令人不爽的三规，商道开通后万象城还得再交买路钱，那高昂的过路费足够朱雀大帝把前阵子帮酒言打点关系的投资翻几倍赚回去！这老滑头！大家不是盟友吗？这以后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可无论伸头缩头，酒言只能挨这一刀。毕竟需要商道的是万象城，卡脖子的凤竹岚真是坐地发财……

正经事没谈就结束了，白衣女官转问凤荷上次的话想好答案没有？她问的是凤荷母女要不要返回凤竹岚，二人就是为此而来。朝夕相处两个月，共同经历过那么多，而且凤荷、晶珠都本领不凡，酒言有些舍不得。但他不便干涉母女俩的去留，所以悄悄准备了临别礼物。

“凤荷谢大帝鸿恩，谢帝安宫不计前嫌，但我们母女跟酒言城主有约在先，恐怕要辜负大帝和姐妹一片好意了。”

“我明白了。”

正使早有准备，她当场诵读了两份任命书。于是，凤荷母女因出使葬龙冢有功，故官复原职，被重新委任为凤竹岚驻万象城使节。有意思的是，任命书里写得清清楚楚，凤荷、晶珠代表的不是桐雀台帝安宫，而是凤竹岚，她们的俸禄也由万象城代发……

告别凤谣，三位访客离开凤凰族联络点。虽然被朱雀锱铢必较地狠狠敲了竹杠，让酒言心里乱七八糟的，但想到南下商路从口头承诺落于纸上，他如释重负。很自然的，酒言想到了西去的水陆商道。洞山、浩翔这次没来宝山集，俩人从腾根泽随石艨岛北上后，在灵龟坞暂停一下就赶往封北冰南麓的大沼泽了，不知他们那边现在进展如何？

仿佛感受到城主的召唤一般，刚回贵宾楼，酒言城主就看见了他的舰队司令！如果说以前的胡浪是个性情豪爽的船老大，那现在的他整个就是一身匪气的大胡子海盗！

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胡浪是专门来截酒言，他这一趟可是大费周折。

自从授城主之命出任万象水师新军二把手，胡浪就拼了老命。先遍访当年同窗好友和各处水上豪杰，在最短时间内笼络了一帮出色骨干，然后带着跟这些人一起商量的造船方案回万象城找到美麟。

把有经验的监工安排到位，胡浪又赶往大沼泽东端。为搬掉大沼泽的拦路石，他亲自带队潜入探查，期间吃得苦自不必说。

当胡浪拖着疲惫之躯返回灵龟坞时，恰巧遇到石艨岛停靠。得知一艘如此强悍的巨舰居然已跟万象城结盟，并且即将西去大沼泽，胡浪的满心困顿一扫而光。

石作、何罗龟、映阳、纹寿与昆泰为首的万象城四首十二辅及两路水师统领们齐聚一堂，结合从鹰五那得来的情报，制定出一道先浑水摸鱼再打棒子喂枣，最终扫平大沼泽的功略。

身为万象水师新军舰队司令的胡浪二度奔赴前线，殚精竭虑、运筹帷幄，终于不辱使命。他马不停蹄回城报捷，却不料万象成了空城一座！

从坐镇看家的空左那，胡浪才得知酒言昏迷不醒，宝山集正全力救治。他连夜飞到麒麟泊却发现那里的传送门停运了！心急如焚的他只好咬咬牙一路飞来宝山集。好几次，胡浪都险些在瞌睡时从坐骑摔下，他把自己跟鞍座捆在一起才得以平安落地。

胡浪急急火火赶到宝山集，只因大沼泽虽已被成功分化，但隐患犹在。他必须赶在隐忧未及爆发前将之根除，才能保住来之不易的成果。可五族治水、三湖割据的大沼泽乱了好几百年，岂是轻易能彻底摆平的？要从根上处理其中夹杂的新仇旧恨和林林总总的关系，只有一种办法——收揽人心——说白了就是拿钱砸。这需要调动大宗资财，完全超出了一个水师司令的能力和权限范围，至少得副城主一级拍板方能定夺。每耽搁一天，大沼泽再次陷入混乱的危险就增几分，胡浪承受着前功尽弃的巨大压力，他如何不急？

自答应上任起，胡浪就对吃苦受累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见到酒言后只字不提。他不说，万象城主也能从胡浪聚然苍老的面容上看出来。

“老胡，谈正事之前我先给你个命令——这次谈话结束后，你把手上所有事情全部交接。十天之内，不许你碰。”

“哪我做什么去？”

“休息。”

“休息！？城主，我现在根本停不下来啊！”

“必须休息。看你老了这么多，我心疼得很。”

胡浪一怔，本来就很红的眼睛更红了，但他还是放不下。

“一天，城主，我休息一天。”

“不行，十天。”

“两天！”胡浪开始跟自己的城主讨价还价。

“七天，不能……”

“三天！最多三天！城主，就算你给我下死命令，可我根本没法安心放大假。老胡一把年纪才遇到城主，得您赏识终于有机会施展抱负，岂能半途而废？城主您一定能理解老胡的心情，还望成全！”他双手抱拳跪了下来。

话说到这份上，酒言也不能强求了。他扶起胡浪，同时感动不已道：“老胡你如此尽心竭力，我真不知该怎么表示了。这样如何？首先，你今年的俸禄加十倍领取。我知道你爱船，就特为你造一艘横渡号的姊妹舰。对了，你家人还在谜根洞吧？我再许给你一座大宅，请他们搬来万象。”

胡浪要推脱，酒言不予采纳。万象城主又转向金躩：“兵相，请参照军中立功条款给予水师新军舰队司令胡浪公开表彰。令相，胡浪的府邸由你负责设计、监造，以功勋为旨命名并公示全城。财相……”

“城主！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酒言给完东西给荣誉，大奖特奖的架势吓坏了胡浪。“我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不敢领受此等奖赏，请城主收回！”

酒言是真心重赏胡浪，也有意树典型。两人一个要赏一个要推，其他人连连相劝，胡浪勉强接受增发俸禄、记功表彰两项，话题这才回到大沼泽上。

根据暗线情报和实地深入，已经摸清大沼泽内部情况。三片水域，分别是东部忽律、鳞游控制的鳄蜥谭，北边灵龟占据的棋盘湖，西南蛇蛙两族首领凌波、泽鸣共同占据的半月塘。

大沼泽首屈一指的最强势力当属鳄蜥谭。听名字就知道那里是鳄鱼跟水蜥联手控制的地盘，而扼守逸水川干流的主岛有个更霸气的名字——镇江锁！想从水路出入大沼泽，那块危险的江心石是必经之地。

此地灵龟虽然挂着前旗族的名号，但能征惯战者大都随石艨岛去了千舸渡，所以实际上是少数灵龟和众多普通龟族的混居群体。棋盘湖因域内小岛星罗棋布得名，此地徒有虚名的灵龟以星棋岛为中心，凭借地利以及龟族擅长防守的优势牢牢掌握着大沼泽三分之一湖区。

半月塘的蛇蛙两族建立起波月洞，坐拥西南。论力量、速度，他们不及镇江锁的鳄鱼、水蜥；论体型、防御，他们不及星棋岛的龟族。但蛇蛙人数最多且极善用毒，尤其五族首领中唯一的女子凌波，是个出名难缠的角色。

要插手三足鼎立的大沼泽，摆平其中一方、两派都不能保证西来东去畅通无阻。但要想把他们都拿下，这些家伙又会一致对外——要么一起武力抗拒，要么互相抬高筹码。曾有多支域外势力在此无功而返，不想重蹈覆辙的万象城仔细分析过每个失败案子、三方利害关系。而战龟部落的适时出现，又给万象城攻略顺利实行提供了契机。

2146年春夏之交的一个无月夜，战龟部落与万象城蛇族新军伪装成当地龟蛇族，空降大沼泽腹地！先从镇江锁西南悄悄摸进鳄蜥谭，趁鳄蜥两族不备发动突袭，绑走整村男女！一个时辰之后，被人质胁迫的鳄蜥俘虏，和战龟组成三族混编人马，攻进了半月塘！这次照例只抓人不杀人，再次把蛇蛙族村庄来了个连锅端！是夜，唯独棋盘湖得以幸免。

这下大沼泽乱成了一锅粥！怒气冲冲的忽律、鳞游亲自率队连夜追击，发现袭击者分别逃往星棋岛和波月洞；另一边蛇蛙大队的敌人则撤向鳄蜥谭、棋盘湖。浑然不觉的灵龟还以为日子太平，鳄蜥蛇蛙四族却突然都来兴师问罪。

乌龟们一头雾水，当然矢口否认。可偏偏在这当口跳出几个前夜失踪的村民，都异口同声说被灵龟抓了俘虏，他们是见机出逃，其他人都被送去北边山里。逃回来的人还“偷听到”灵龟发现了老祖宗留下的厉害武器，准备动工开挖。这下忽律、鳞游、凌波、泽鸣彻底坐不住了！

鳄蜥谭、半月塘矛头齐刷刷指向星棋岛的同时，他们彼此也在互相提防。实施村庄绑架的人不止有龟族，还有另一家“好邻居”参与的证据。三方本来就纷争不断，鳄蜥、蛇蛙的首领们都以为是对方跟混蛋乌龟合伙背后搞事不成才闹翻脸，作案之后又不敢承认。

星棋岛被堵门要人，可他们哪里交得出来？心知被人栽赃陷害却有口难辩的感觉不好，但更让乌龟们担惊受怕的是他们历代严格保守的秘密——这一支灵龟的石艨巨舰就沉在北面山中，那绝不可以落入他人之手！星棋岛急忙派人前去查看，却不料这正中了连环计。

自从五族在三湖定居，天降龟船之事就流传在大沼泽。鳄蜥谭、半月塘生怕乌龟挖出大炮来轰自己，派出众多暗哨严密监视。星棋岛急急火火的草率行动落在疑心四起的人眼里，只会坐实逃出俘虏散布的消息。结果龟族北上查看的人被其他四族堵个正着，只放回一人送话——鳄蜥蛇蛙四族首领叫星棋岛长老前去当面对质，否则就荡平棋盘湖！

莫须有的怀疑变成了全族性命攸关的大危机，灵龟长老不得不去。这下三路大佬都到齐了，在暗处导演的万象城和战龟部落准备出场！

大沼泽五族首领见面没说几句就吵得不可开交，忽闻外面一阵骚动。刚出帐，就迎面瞅见一道光柱将天空一劈为二！地动山摇中，远处几座连峰竟被齐刷刷夷为平地！

末日般的恐怖景象令人骇然失色，甚至都忘了逃走。抓住对方军心动摇的机会，十万战龟倾巢而出！登舷砲震天咆哮，盔明甲亮的天降神兵划过半空直直轰进五族营地正中央！大沼泽最有权势的五人都没来得及抵抗就成了俘虏！

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见识过石艨巨舰倾城主炮的强悍威力和十万神兵的骁勇之后，为乱一方的五个大佬心中的抵抗意志降到了最低点。由胡浪、石作、纹寿唱黑脸，洞山、浩翔唱红脸，再加上何罗龟、映阳两位灵龟正统大祭司出面，一番恐吓带诱惑之下，万象城梦寐以求的水路商道终于看到打通的希望！

胡浪双手捧着一卷文书呈给万象城主。酒言还没看就开怀大笑，他忍不住问：“我说各位干将，这一套浑水摸鱼、嫁祸于人、调虎离山、擒贼擒王的连环妙计是哪一个想出来的啊？”

众人齐齐看向最近因为灌酒太多正暗暗揉肚子的秦仪、厚厘。注意到大家的目光，两人面无血色的脸上忽然泛起潮红。

“好一对神鹿金猿！不愧是麒麟泊出来的俊才！这次你们又为万象城立下奇功，说说吧！我该怎么奖赏二位？”

“功劳是大家的，我们只不过有点小聪明。”厚厘抓耳挠腮。

“城主，还是先看看文书再说吧。”秦仪面露古怪。

酒言心下狐疑，展开手中长卷一瞧，眼珠子差点跳出眶外！

“这……这么多！”他失声惊叫！

看酒言是如此反应，其他人也凑过来，各个都越看越生气！

“一艘船都还没过，兵符城竟然就跳出来课税？”饭话啪的一声把卷轴拍在桌上！

“帮棋盘湖龟族挖掘、修复石艨巨舰，助五族牧渔、兴修水利、建筑新居已经花费巨大，他们怎么还要从每艘过往船只头上搜刮三份过路钱？老胡，这是怎么回事？”昆泰眉头大皱。

“哼！还不是凌波那婆娘！竟然派了个替身！把所有人都耍了！她胡说什么我们以人质挟持整个大沼泽，身为首领就该冒死为民谋利。既然其他四族的男人都是窝囊废，只好由她代表大沼泽跟我们谈判。还扬言如果不答应那些条件，以后都从过往船只身上找回来！”

“敢反过来威胁我们！我要扒了那女人的蛇皮！”金躩一向吃软不吃硬。凌波来这套，在她看来就是活腻了！

“饭话！”酒言喝道：“你接替胡浪亲自去跟大沼泽的家伙们说——修船、开荒可以，其他一概不答应！谈不拢拉倒！有南下商道，万象城求不着他们！秦仪、厚厘、程宽、慈怀，你们随同前往，之后视结果决定要不要去兵符城。如果大沼泽让步，最好再面见白虎大帝，争取在最短时间、以最小代价打通水路！今天送别晚宴上我会亲自跟甄有方面把两条商道之事做一小结，散会后大家再碰个头，明早一起出发。”

“是！”众得力干将齐声应到。

当晚最后一场会晤，甄有搞得极其盛大，宝山集各路精英汇聚一堂。临结束之时，逸水川上升腾起火树银花，映得整个江面五彩缤纷。宝山集百姓万人空巷观赏烟火，全城气氛犹如新年庆。

临江楼台之上，廉贾、仁贾二位甄有副会长与酒言等人相谈甚欢。当甄有两位管事得知万象城在大沼泽遇到的困难，他们主动答应帮忙疏通。以甄有跟白虎大帝的关系和他们在灵兽山的人脉，想必成果会超出预料，酒言对此充满期待。

大家不禁一同憧憬起两条商道可能带给灵兽山的美好未来。聊到兴起，众人展开地图指点江山。一南一北，就像贯穿灵兽大陆的血管。当它们通畅之时，灵兽各地那些如同坏死肌体的地域必将重现生气。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的商旅将一点点把整个灵兽山慢慢捏合起来。到那时，这片广阔大陆才是七叶世界真正的巨人！

其实，现在万象城多管齐下、全力推进的南北商道，曾是甄有多年前未完成的宏大构想。可惜甄有是商业帝国，不是军事团体。在大沼泽，那个白虎、玄武、朱雀势力交界的三不管地带，甄有就是失败者之一。

万象城虽然财力、人脉尚不及甄有商会，但二者综合实力难分伯仲。尤其在军事方面，万象城已经崛起为雄霸灵兽山东北的巨头。酒言以外来龙族身份受到甄有高度重视，就始于万象建城之时。而后者看重的，正是他手下的强悍埋骨虫和七色食金蚁。如今，助万象奠基的两大军团迅速扩充为四大支柱，酒言此来宝山集受到的礼遇，已经不啻于一方灵山大帝！这从一件礼物就显露无疑。

甄有商会的开创者，在灵兽山商界就是独一无二的帝王。他早已避世多年，世间只传说是位狐族长者。酒言本以为这回有幸一见，两位副会长却从不提及此事，弄得万象城主暗暗自嘲。可就在离开宝山集前的最后一晚，廉贾、仁贾忽然送上那位传奇商业巨子的一副墨宝。展开一看，上书：通货积财，富民强兵！

见字如面。遒劲雄奇又敦厚古朴的八个大字，力透纸背！酒言仿佛能看到一位杰出领袖傲立世间的身影。即使不懂书法的他，也不禁连连真心称赞。

如此地位的长者给一个小辈送礼，该如何回赠呢？天下能用钱买到的东西恐怕对方都不稀罕，用钱买不到的东西酒言又没什么拿得出手。幸好万象城还有一位宝山集长大，甄有出身的智者。

秦仪早就为酒言此行做了万全准备，给老东家最高掌权者的礼物自然得慎重选择。那位老人避世之后最喜欢侍弄花草，尤其对莲花情有独钟。而秦仪这份颇有分量的回礼，是从麒麟泊曲画宗师戴典处求来的《菡萏群芳图》。

巨幅画轴展开的刹那，一池莲荷从纸上立起！待放含苞沾雨挂露、摇曳生姿、清香袭人！画中荷花共有三系、五十群、二十三类、二十八组！囊括七叶世界所有已知品类！

如此罕见佳作，不但配得上那副字，而且艺术性、收藏价值都绝对大大超出！廉贾、仁贾没想到万象城主会拿出这样的回礼，一时竟然看呆了。等他们回过神，开玩笑说今晚必须连夜呈给老爷子，让他老人家破破例，重温下兴奋失眠的感觉。

甄有的欢送晚宴在皆大欢喜中结束。回到下榻贵宾楼，万象城一行把席间与各方私谈的情况汇总起来。集万象、甄有、㞭㟶三方之力，突破大沼泽已不在话下，穆月的朋友也答应帮忙疏通，争取兵符城常备军给予万象城船队经寂暮岭入鳍鳞海的沿途便利和安全保障。

刚刚睡醒的胡浪一听，大笑不止。他拍着胸脯打起包票：“城主，老胡以前说去鳍鳞海给您弄些好玩意回来，半年，不！三个月！三个月之内我一定兑现！”

“那好啊！我就怕你老胡带的船不够大，得让我自己撸起裤腿下海去捞呢！”

众人大笑。

兴致高涨的一伙人热烈讨论到凌晨才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与宝山集前来送行的大队依次道别，万象高层一同启程。

磐城号天擎者的舰桥上，酒言突然颁布三道命令——昆泰即日起就任万象城主，空左接替金躩成为兵相，胡浪升任水师第二军统帅。此令一出，众人错愕，纷纷请酒言收回成命。但两位城主夫人一番解释之后，大家沉默不语。

昨夜，酒言无法成眠，披衣仰坐露台上，望着浩瀚星海定定出神。穆月、金躩见夫君神态异常，自然会关心过问。

自与庆极单独谈话之后，酒言的心思已经不在万象城上。他亲手建立的城池如今也已颇具规模。内有四大军团、百万人才，外有甄有商会、凤凰族、灵龟族、菱纹女营、貔貅族等各方同盟。今后只要保持战略定力，认真践行“通货积财，富民强兵”的大方针，万象城再上台阶指日可待。打下这样的基础，酒言可以功成身退了。况且，结束葬龙冢之行后，他对宝蓝的承诺也已完成，于公于私都算有了交待。该是他追寻亲生父母下落，好好自我沉淀一下的时候了。

“各位与我年纪不同、经历不同，但想必都能理解酒言此刻的心情。在龙界流浪十八年，我无数次想要弄清自己从何而来，父母是谁？如今终于找到一丝线索，我于情于理都不能错过。但请大家相信——无论我身在何处，始终是万象城的一员！我也相信诸位的才华与能力，请原谅我这个散漫城主的任性。”

“师妹，你也要请辞吗？”孔石不安地问。

“殚精竭虑操心劳神的日子我已厌倦。离开谜林盖时，我就不想再担当重任。空左是怎样的人，诸位有目共睹。昆泰跟四首十二辅也仔细考察过。她各方面能力都不下于我，又在蛇族中间颇有威望，正是兵相的合适人选，所以今后还请大家与她通力协作。我们一家五口就在麒麟泊，如万象城需要，我们定然义不容辞。”

“我也一样！如果万象城需要，我愿亲自去腾根泽找我母亲。”穆月郑重承诺。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见酒言、金躩去意已决，也不好强求。于是以商路大事初定，不便更换城主、兵相为由，说服酒言、金躩——今后可以自由行动，但务必保留头衔。双方各让一步，酒言终于从繁杂事务中解脱。

磐城号沿着逸水川溯源而上。在大沼泽，酒言沿途俯瞰这片五族三湖、八千万人口的未来兴旺之地。互道珍重之后，饭话与经相三辅离开，去跟洞山、浩翔和战龟部落汇合。

天擎者继续东行。酒言、昆泰在磐城号舰桥上并肩而立。当过江巨龙一般的广圣桥映入眼帘，昆泰忍不住打破沉默。

“大哥，你这次要在麒麟泊待多久？得知亲生父母下落后，你又如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酒言如实相告。

“真没想到啊！我这个曾经早已对未来心灰意冷的人，有一天竟然要替你执掌一座八百万人的大城。我曾经以为万象城就是我安然入土的人生终点，她却成了我昆泰必须励精图治，攀爬人生巅峰的起点。”

“谁能知晓何处是人生的终点？谁又能知晓哪里是人生触底反弹的起点？即使我暂时安身于麒麟泊，恐怕心又要出发远行了。”

酒言拍拍好兄弟的肩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