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桥两端 各挑生死

2146年秋，寂暮岭、巽空绝、合鸣谷三地环抱的明翼湖沿岸仍然山柔水润、草木葱茏。虽然此地风景如画，但五年之中只有俊行桥大比前后才显出一派热闹。形状如同飞鸟展翅的明翼湖西北、东北、正南与巽空绝、合鸣谷交界处各有一座小镇。一场重大赛事引来八方看客，所有商铺都忙碌起来。

尽管俊行桥大比在整个灵兽山都颇有名气，但岸边小镇的看客们无法亲眼目睹俊行桥上的一场场战斗，他们只能通过百翼阁使者每日发布的公告，得知赛事结果。这些人中，一部分是各自族中俊杰的坚定支持者，一部分是趁机宴客会友结交能人，还有一部分无非是想赚取些嚼舌根的谈资。

明翼湖周边也和寂暮岭风满楼一样，被羽翼族前辈高人布下结界，非参赛人员无法通过三座小镇进入其中比赛区域。与杀手乡排位战不同的是，百翼阁赛事管委会是由寂暮岭、巽空绝、合鸣谷三地抽调的推荐人选临时组成。俊行桥大比也没有循环赛，只有你输我赢的淘汰赛，但淘汰的是人数，而非队伍。如果队友战死，活下来的人可能得跟刚刚兵戎相见的对手合作，所以会出现最后剩下的八人完全不认识的情况。因此参加俊行桥大比的人未必一定要组队，也未必达到队伍的四人上限，曾经两次跻身八翼的浪子腾渔就是以双人参赛。

大比开始前，热闹非凡的小镇里聚集着几十万人。虽然百翼阁并不负责维持秩序，但无人胆敢造次——谁知道找事会不会撞上日后威名显赫的八翼中人？一片大战前的祥和下，魂器店铺里的工匠忙着夸耀手中囤积的魂兵魂甲，饭庄老板欢欣不已数着夜夜倾销成吨酒水赚取的真金白银……

11月4日，所有收到邀请函的各路高手纷纷亮相。待百翼阁使者验明身份后，踏上从小镇通往湖中的长长石桥。每当有人登上石桥，就会在夹道围观的人群中引起一片嘈杂——或是在加油鼓劲，或是曾与高手慕名结识、对桌畅饮后的兴奋吹嘘，还有痴情男女生离死别之际的哭喊……

俊行桥只有一段可见，探入湖中的另一端临空消失在结界之后。一旦穿过无形墙壁，自己的性命就跟那彼端桥头一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一步，让绝影在踏进结界前犹豫了片刻。钟妙、默潜、无声与他并排而立，四人对视后，各怀心事同时举步。

九死一生的修罗道前，久经磨砺的杀手尚不能毫无牵挂，其他人也难免忐忑。在明翼湖靠近巽空绝一端，疾光、夜刃、青果、桃子同样犹豫了。没进入结界之前还可以退出，只要再踏出一步就再无回头路。疾光身负灭族之仇，眼中只有决绝之色；桃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夜刃和青果的恋情早已公开，她们对视的神情仿佛要留住恋人生前的最后身影……

生死关头每个人的反应因人而异。既有故作轻松、互相调侃的男女，也有大战前兴奋不已、一头冲入结界的身影。

与活着的人相比，已经死掉的家伙了无牵挂。这些被设置好动作的木偶步入修罗场，表情如同去执行另一场屠杀的机器。

半日过后，参加此次俊行桥大比的八百人全部进入结界。生死较量已经开始，身在结界之外的看客们或是心满意足的各自散去，继续他们在酒桌上的吹嘘，或是忧心忡忡地等待消息。

而在结界之内，绝影正召开姗姗来迟的第一次战前碰头会——他对默潜、无声卡在上桥前才现身的行为颇为不满。四人虽然名义上是队友，但回声楼两位长老的做法分明怀有二心。钟妙还好，她在寂暮岭排位战中欠了绝影一个人情，多次交手与合作之后，绝影对她心中有数。但默潜、无声先前的举动说明回声楼只把绝影、钟妙当成跻身俊行八翼的踏脚石，因此所谓的战前碰头会成了彼此争夺小队领导权，互相弹压的内部竞争。

对坐半天，四人谁都不肯先发言。这样下午别说在对敌前达成默契，保不住就会在危急关头互相背叛！只见死不救还算好的情况，万一默潜、无声反过来暗算，绝影、钟妙可就十死无生了！即便绝影、钟妙从内耗中侥幸生还，二人如何应付蔽日竹海遭遇的强敌？何况左鸦很可能还会派出其他高手？

有了先前的短暂交手，绝影对蔽日竹海出现的家伙们心存忌惮。如今雪衣留在结界之外的小镇，没有她坐镇，绝影根本没信心击败左鸦的手下，所以争取默潜、无声的帮助非常重要。既然回声楼两位长老的目标是俊行八翼，他们肯定也不想现在就跟绝影、钟妙翻脸。一念及此，绝影有了主意。

“两位前辈，我和钟妙与二位汇合之前，曾到蔽日竹海一探左鸦的虚实。想必二位也知道这次俊行桥大比，寂暮岭打算报左鸦插手排位战的一箭之仇。那叛徒欲借大比再次作乱之事，默翼楼主肯定也已告知。此次我们以何事为重，不用晚辈多嘴了吧？”

“那就请绝影楼主把所探虚实一一道来吧？”

默潜所言无疑表明了暂时合作的立场。有他这句话，绝影心下大定。他不求翻脸之前摸清回声楼所留底牌，只要对方明白利害关系，不会落井下石就好，于是他将先前在蔽日竹海与身份不明四人的交手情况和盘托出，对雪衣则只字未提。俊行桥大比结束前雪衣帮不上忙，但若绝影成功跻身八翼，她将是除掉左鸦的最大依仗，绝影不能轻易暴露这张王牌。

“若诚如你所言，左鸦此次所派之人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但你们以二敌四，如何能从蔽日竹海顺利脱身？”无声心思缜密，很快发现了绝影言语中的漏洞。

“看来绝影楼主与所得应天杀令的关系非同一般呢？”默潜与他老婆一样不好对付。

绝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把雪衣当做底牌的打算根本是白费心思。默翼早就对自己的底细一清二楚，她又怎么会在弟弟和弟妹对绝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将回声楼的两位长老派到他身边呢？为今之计，只好以退为进了。

“若此次能帮助两位前辈成功跻身八翼，绝影相信回声楼必有厚报。”

“既然绝影楼主有此意，想必天葬山圣女也会竭力辅佐吧？”老谋深算的无声突然把话题转向钟妙。四人分属三个阵营，他们还想要得到葬天楼的保证。

“只要回声楼不背后插刀，我们利害一致。”钟妙冷哼一声再不说话。

“圣女哪里的话？”默潜冷笑两声，四人算是暂时达成攻守同盟。

“二位前辈，我们今后如何行动？”眼看四人先前互相提防的关系有所改善，绝影趁机赶紧进言。

“先谋不败，再求胜利。”默潜、无声异口同声道。

与各怀心思的寂暮岭四人相比，来自金刚丘、柱天木的疾光等人要默契得多。但他们同样选择了后发制人，进入结界之后就藏匿起来，想先由各路豪强火拼，再收渔人之利。计划虽好，却无奈队中有一个招引强敌的疾光。幸好几场下来，所遇对手虽然有些本事，实力却远逊疾光等人。被击败之后，来自合鸣谷的四人甘心做了俘虏。

“这样下去，我们无法离开此地。”带着俘虏的疾光一行，连等数日都找不到进入下一关的入口，于是青果率如此说到。

她的意思四人都明白，却下不了决心。他们本以为对手认输之后就能破关，现在看来却必须对俘虏痛下杀手！

“我去。”夜刃站起身。

片刻之后，震惊中夹杂不甘的惨叫在远处接连响起，很快四周又恢复了死寂。夜刃神色如常地回来了，疾光和桃子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

与死不认输的强敌拼斗之后夺其性命是一回事，对丧失斗志的俘虏痛下杀手却令人不齿，心怀仁慈的疾光和少不更事的桃子都想不到夜刃真能无所顾忌地弄脏双手！他们哪里知道夜刃在成为山鬼关门弟子前曾经在穷奇关经历过什么？只有更早与夜刃相熟的青果一言不发地擦拭掉恋人身上的血迹。

对俊行桥大比之惨烈毫无心理准备的疾光等人还在彷徨，血腥杀戮之下的拯救也在结界内上演。

“燕子，没想到多年多年不见，你竟然自甘堕落成了狴犴司的爪牙。”身穿血纹黑袍的人，对旁边收起袖中短剑的窈窕女子传音嘲讽。

闻言，短发短打装束的女子带着可爱表情回过头，挑衅似的笑答：“我也没想到会跟曾经一起共事的你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你这个老太婆竟然会夺了别人的身体冒充杀手乡楼主，实在让我刮目相看啊！怎么？是各为其主现在分个高下，还是等大比最后一日再较短长？”

“跟我同岁的你还不是在假扮二八女子，有什么资格说我？”长发掩面的另一个女子没有继续出言回击，沉吟片刻才道：“你我斗了那么久都只是旗鼓相当，这会也分不出什么高下。我不知道你为何委身白虎，但显然你我都从大帝那领了不同使命。恐怕还有其他老朋友介入此事。留着力气等通过此次大比再做较量吧。”

“我进狴犴司纯属自愿。不要把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当成玄武大帝！”

“可我们仍然保留了宿卫星官的不老不死身，他也认真履行着玄武大帝的职责，你不承认他是大帝继承者就赌气出走吗？”

两人互不相让瞪视半天，只能各自冷哼一声挪开视线。

“行啊。就让我们先打发这些不自量力的后辈，再重温下昔日情谊吧。”被称为燕子的前玄武座下宿卫星官，把一个个陷入昏迷的家伙传送出了俊行桥大比的结界。

跟遭遇玄武大帝旗下前宿卫星官的幸运者不同，遭遇左鸦手下的参赛者连叫阵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满地碎尸！

滚落的头颅，用凸出眶外的空洞双目，瞪着一只脚从脸上踏过。脚的主人踩在鲜血浸泡的土地上，对垂下单腿，怀抱一膝的身影不动声色道：“大姐头，已经得到门主传信，下一场将要面对的不是这些杂鱼了，门主让我们放手大干。”

“八索，你口中的门主究竟是那个傀儡，还是真正的门主呢？”

“既然是让我们放手大干，是门主还是傀儡的意思又有什么区别呢？”一道轻浮的女声插话。

“洪娼你说的对。就让我们把多年来的欲求不满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吧！”

巨石上的红衣女子转过头，黑暗中反射的微光映出如血的头发和充满杀气的赤色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