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杀手乡秘史与爱的证明

一个凶名远播却深藏不露的人消失，跟寂暮岭迷雾吞没的其他无名小卒并无区别。即使是在深陷困境的三楼联合小队，昨天如雷贯耳的人物，失踪第二天也变得像没存在过。绝影把这份冰冷默契当做值得感激的体贴。无人触碰他的伤口，至少可以在角落慢慢舔舐，直到它自行愈合。

看看眼下风满楼的状况，刚刚联手的三方确实没有东猜西想的宽裕。越来越多的不死生物步步紧逼，这样下去或许几天后所有人都会像掉进河的泥塑，被吞得渣都不剩。

虽然一纸约定从形式上把大家拉上一条船，但渡过难关的办法和方向莫衷一是，偏偏众人视为主心骨的鸮目楼之鬼再不肯现身。回声楼、葬天楼都以为鬼又藏了起来，同时忌惮她的凶名故意避而不谈。而绝影自己的心思还收拾不干净，才懒得理会其他人怎么想。三袋可没法像少主子那样“潇洒”，挨不到两天就把老伴当救兵搬了出来。

自从时和葬进入宝袋，香一直刻意回避。紧要关头真雪消失、绝影颓废，群龙无首的三方联军正坐以待毙，她沉不住气了。趁绝影又一次坐在院中对着真雪消失的空房发愣，香端着茶盘出现。老谋深算的她用一件东西打动绝影麻木的神经，引他自己开了口。

那是一支封在时空结晶中的破碎笛笔，正是万象栖身之物。这本是绝影赠与妻子的东西，破损后也不曾离身，现在怎么会在香手中？事关去向成谜的爱人，绝影终于活了过来。

“妖娆呢？她回来了？”

“女少主离开了。除了笛笔，风伞和霓裳云衣也一并留下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绝影一下激动起来。

“少主实在为难我这老太婆了。连门主都对鬼长老忌惮三分，香怎敢多嘴？”

香表面喊冤，实则有备而来，不卑不亢。绝影自知理亏，发怒也无济于事，颓然坐倒。香借上步斟茶的机会，正好进言。

“少主，您对鬼长老都知道些什么？”

绝影对鬼知道些什么？这还真是个有“趣”的问题。回过头看，尽管他跟极其神秘的鬼朝夕相处好几年，最后只能说“同眠共枕却一无所知”。这正是绝影不甘心、放不下的症结所在。

“似乎前辈知道的比我多？”他反问。

“不敢。但我这老太婆早年亲眼见过鬼。”香一句话就把绝影的全副注意力调动起来，她却不动声色地在桌上点个香炉，这是多年养成的保密习惯。一壶香茗，一缕烟火，把香带回到行走江湖的岁月。

年轻时的香以奇特的加密、破解、传信、警戒能力在鸮目楼享有特殊地位。不以打斗见长的她却是各个行动小组不可或缺的一员，因此有机会加入蜃沙海的一项秘密任务。

那时的杀手乡也少不了明争暗斗，但大体还算太平。左鸦尚未横空出世，风头正健的头号杀手不是别人，恰恰是鸮目楼之鬼。香所说，以一人之力拔得排位战头筹的人，也是当时的鬼。其实力几何，由此可知。一向视鸮目楼为死对头的黑云楼，毫无疑问在暗中谋划针对鬼的行动。香当时参加的，就是鸮族的反制小组。正是因此，负责情报支援的她才从鸦族那得到了许多关于鬼的一手资料。

寂暮岭四楼各自都有视为根本依仗的存在，之于鸮目楼，鬼正是其中之一。鸮目楼之鬼第一次完全展示实力就震撼了寂暮岭！所有人都想弄清楚鬼为何如此强悍——不是为了消灭，就是为了制衡。

真相让身为鸮目楼一员的香都大吃一惊——并非当时的鬼多么出色，而是她想摆脱鸮族控制，按自己的意志生活，才暴露了鬼的底细。实际上，每一任鬼都是完成实力传承的活体容器，他们是仅次于寂暮岭开宗四祖的怪物！

那次鸮目楼、黑云楼围绕鬼展开的攻防大战，是香人生的转折点，她也是鸮族行动小组唯一活下来的成员。绝顶运气让她撞见了落魄的三袋，否则香只能活埋在“水晶棺”里，感受自己一点点被黑暗拖进死亡却动弹不得。香侥幸逃得一命，于是绝影有幸听亲历者讲述当年事。而故事中的其他人，大都很不幸，包括当年那个风头如日中天的鬼。

多数外人知道左鸦的厉害是在三十五前的排位战，其实鸮目楼把左鸦视为心腹大患始于蜃沙海谜蓝砚争夺鬼的那场大败。

为了弄清鬼身上的秘密，黑云楼联合了实力仅次于鬼的葬天楼，后者派出以天葬山圣女为首的一队人马，也就是钟妙的祖师——正是她把香冻在时空结晶里等死。

但谁都没想到，黑云楼联合葬天楼的目的是要把潜在强敌一并干掉！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彼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左鸦居然做到了！如果不是三袋和香，黑云楼暗算葬天楼又嫁祸鸮目楼之事将死无对证。

真相水落石出，鸦族所为彻底激怒了鹫、鸮两族！如果不是实力受损，两族当时就会采取报复行动。不过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从那之后，寂暮岭其他三方一直或明或暗打压鸦族。而鸮目楼更是从不放过痛下狠手的机会，绝影曾亲身参与的蜃沙海之战就是最近一例。双方矛盾如此深，全赖四十多年前那场鬼之乱所赐。

杀手乡秘史固然诡异又新鲜，但绝影真正感兴趣的只有鬼。如果香所说一切属实，恐怕真雪从成为鬼的那天起就失去了自由，时时受到雾索峰严密监视。有鬼之乱在先，鬼重出江湖绝对是轰动整个寂暮岭的大事件，各种图谋必定随之而来，难怪真雪会选择消失。

“香前辈，真雪以后会怎样呢？”

“你明知她是鬼，为何还念念不忘？”

“我只记得我们在一起经历过的苦与乐，我忘不了自己的妻子。想找回自己的爱人，有何不对？我很同情鬼之乱中的那个女子。所有人都只在乎鬼的实力，有谁站在她的立场设身处地想过？难道真雪只能重复这场悲剧？”

“小子，雪儿真没看错你！你这份单纯实在难得！杀手乡精于算计的阴险家伙多如祖荫河水，像你这样做了多年杀手还初心不易的人确实少见！”

香话锋一转：“其实，当年我曾亲眼见过鬼之乱中那可怜女子身死的一幕。今天想来仍然唏嘘不已……她和时都中了左鸦的毒，力拼之后双目已盲，七窍流血。生命最后一刻，她匍匐在地，口中仍在念叨爱人之名……名震寂暮岭的一代强者因痛失挚爱才想突破牢笼、拥抱自由，最后却衣衫褴褛、横尸街头，被人用破草席卷了胡乱埋掉……彼时情景实在不堪回想。也正因为此事，我才放弃成为鸮目楼长老，打算和老袋一起终老山林。强者又如何？还不如与所爱之人尽享天伦。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多年后又与新一代鬼长老和她的丈夫相遇，真是躲不开的命数！这正好让我补偿当年眼睁睁看着那可怜女人身亡却无能为力的愧疚。不过，影，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只能见雪儿一面，之后再无结果，你愿意拿命赌一把吗？”

“我只有三年的记忆，真雪占据其中一多半，也是最重要的部分。”他握拳在石桌上重重一敲。“有什么好犹豫？”

“那好，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从排位战活下来，然后跟血鸮门主谈判，用足够筹码换取小雪的自由。以你现在的状态，别说让鸮目楼放弃作为依仗的鬼，连凝聚三方势力逃出生天都不可能。”

“让前辈见笑了。”绝影大窘，“不过回声楼、葬天楼为摆脱眼下困境已经吵过好几次，谁也没拿出好办法，前辈又有何妙招？”

“你，还有我们，都要感谢雪儿。临别前，她告诉了我破解之道。”

香在心中回溯一遍。

“风满楼排位战是寂暮岭开山四祖为考验后辈、选拨能人所设。当年鬼独立通关后，曾有缘与三祖一见。跟据雪儿继承的记忆，负责排位战各项事宜的是风满楼四库藏，他们所在之地相当于一个安全区。只要成功先于他人进入安全区，理论上就是排位战的胜出者。眼下鸦族的所作所为远远逾越了一场排位战的规则界限，但是风满楼方面对此无动于衷。雪儿判断——这与其说是超然，不如说是无奈，四库藏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面对黑云楼颠覆寂暮岭根基的做法，他们与我们利益一致。因此，影！你要尽快振作起来！带大家进入安全区！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我？可我要怎么做？”

“这份计划是雪儿口述，由我整理的。”香取出一卷薄纸递给绝影，“我已把其中不明白的部分一一向雪儿当面询问。雪儿说她在回声楼暗之囚笼中看见你的一刻，就想到了突破办法——集十五人之力，以光影泡为钻，突入安全区！”

绝影把计划书在桌上展开，行动路线、开钻地点一应俱全，他胸中忽然热血上涌。这一条薄纸证明真雪仍然在心中装着自己，那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懈怠？

雪儿，等着我！我一定不会让你重蹈先代鬼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