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鬼妻
死灵逼近，山林已死。一只小蝙蝠此时的反常行为，带给陷入绝境的妖娆等人很大惊喜。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妖娆和时一起要求出去，三袋立刻照做。当鸮目楼和葬天楼的人并肩出现，小蝙蝠的眼睛里似乎透出几分困惑，不过它很快从树冠中落下，围着伪装的布袋飞了几圈。妖娆、时心领神会回到隐秘空间，蝙蝠抓起布袋消失在密林中。
回声楼的小耳目载着其他两楼的客人，开始了难得一见的旅行。一直以来，回声楼都显得非常低调又神秘。撇开难以定论的实力，外界只知道蝠族“以音为器，以影为体”。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这八个字的确切含义。鸮目楼的人对蝠族以音为器，悄无声息破坏笛笔的手段印象深刻，却不知其详。而小导游把影子当传送门，以及蝠族随意改造黑影，甚至在其中开辟宏大空间的奇特本领，才叫人知道什么是以影为体。
乘客们到站，小蝙蝠重新融入黑暗。布袋凭空漂在无光世界，四周是黏稠的黑暗和让人耳膜发疼的死寂。这里的主人还没有真正信任来访者，他们正藏在暗处谨慎观察。危险不断逼近，妖娆等人没时间玩信任游戏。妖娆跟时再次并肩出现在布袋外，希望这样无谋的主动，至少能换回最低限度的回应。
黑暗世界里一下睁开无数眼睛——这是下马威。
“回声楼没人懂得尊重女士吗？”妖娆嘲弄道。
“还是说小蝙蝠们吓破了胆？”时的话火药味十足。一对巨大的血红色眼睛立刻出现在时面前，几乎是贴鼻尖盯住她。
“看也没用！我们输给了鸮目楼，不是你们！手下败将就别摆这么大架子。”
“那么，如果我们让鸮目楼认输，葬天楼甘愿承认这次排位战是回声楼获胜？”
红眼隐去，蝠族肯讨论正题了。时撇了瞥妖娆，她却不接话。时立刻明白了妖娆的意思——摸摸蝠族的筹码，防止对方漫天要价。
“噢？听你的意思，好像有把握让鸮目楼让步？我对此也很有兴趣，不妨亮出来瞧瞧？”
“那是我们和鸮目楼之间的事，你个外人在这多什么嘴？”
“可惜，外面的黑云楼没把咱们分那么清楚。难道你回声楼有把握打败鸦族，从这逃走？话说回来，就算出去了，以鸦族现在的所作所为，你们回声楼能够独善其身？”时打算空口套白狼。
“好厉害的嘴！”蝠族换人回击，“出不出去，出去要面对谁暂且不论。我只问你——葬天楼你算老几？我们回声楼只跟鸮目楼合作，你又能怎样？你想跟着占便宜，先得答应我们的要求，可你答应的回葬天楼还能算数吗？”
鸮目楼跟葬天楼血拼一场落得两败俱伤，又被黑云楼趁火打劫，一向不引人瞩目的回声楼此时出面坐收渔利了。以妖娆、时目前的处境，要是不能共进退，不但争取联合回声楼的努力可能落空，而且以后肯定要被蝠族拆开轮番敲诈。
“回声楼的朋友莫生气。小丫头说话直了点，但道理没错。如果消息不能及时送回各宗门，我们在这达成的任何约定都没意义。贵楼曾找人联手对付黑云楼，真有先见之明！现在鸦族表现出的实力，远非我们任何一方能单独抗衡。既然如此，眼下我们更不能内讧。多个人多份力量，也就多一份挽救时局的可能。各位都是宗门精英，只要此次成功挫败鸦族的图谋，就是为蝠鸮鹫三族立下大功数件，何愁回报不丰厚？咱们又何必把争取活命机会的宝贵时间浪费在讨价还价上？”
继时之后，妖娆也来个画饼充饥。但她既表明鸮目楼跟葬天楼一致的立场，又提醒其他双方把焦点集中到最要紧的事上，同时守住己方谈判底线——不见兔子不撒鹰。
蝠族没有马上回应妖娆，似乎在私下商量。他们当然明白——在这浪费的时间越多，出去面临的麻烦就越大，所以斗嘴的事等活下来再说吧。
一对巨大武器凭空出现。因为太过巨大，妖娆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她再仔细一瞧两把大三角旗一样的东西，猛然反应过来——夜云飞影！它们怎么变得跟船帆一般大小了？
蝠族依旧无人做声。他们大概以为这是鸮目楼，或者葬天楼什么重要的宝贝。单看夜云飞影的炼材确实非寻常货色能比，成对出现又让它们的卖相增色几分，那体积更是唬人。但这不是夜云飞影的真实形态，至少与另一个人联系起来，妖娆不会高估这对魂器的真正价值。那个人，就是金克。
金克从小天赋异能，可空手毁坏金铁。长大后他把这份异能用得出神入化，就比如面前这对体积涨大千百倍的夜云飞影。以妖娆对金克的了解，他这样做应该是超越极限使用了能力。从大爆炸现场的毁坏情况看，拒绝三袋救援的金克肯定十死无生了，但他为什么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
“它们的主人呢？”妖娆问。
“你们逃走后，我们只找到了这个。”
“为什么不把它们恢复正常大小？”
“这是你们的东西。”蝠族说得好像他们没有觊觎之心。
“是你们无法做到。”对方已经掉进了妖娆挖好的坑，“因为它的主人还活着！”
“我们确定它的主人没有生还。”
“我老公的东西是你们了解，还是我了解？”
妖娆这里故意没说她老公到底谁？绝影和金克脑门上可没写这是谁谁的老公，所以无论接下来蝠族怎么说，都很难在这个问题上摆脱妖娆的追击。
对方见老底被揭，干脆放弃。黑暗里又多了一样东西——确切说是个被锁在圆形空间的人——绝影！他正闭目盘坐，身边悬浮着大量光影泡。这些让时和葬深恶痛绝的泡泡正不断变化着排列方式，向圆形囚笼冲击。在牢笼外的人，能清楚看到被光影泡击中的地方，周围的黑暗会产生圈圈涟漪。估计是负责看管绝影的蝠族在修复牢笼，而回声楼肯定不想跟这个麻烦的囚徒一直耗下去，妖娆可是很清楚银丝黑鹰甲中到底储存了多少魂能。
虽然蝠族交待了绝影下落，放人却只放一半，成了亮人。
“怎么？我都不怕他出来，你们怕？”
时看来是要把黑脸唱到底了。但她说的不错，回声楼确实担心这个吹泡泡的棘手家伙会联合葬天楼，改变对蝠族有利的格局。况且，回声楼好容易拿到一副好牌，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却什么便宜都没占到，换了谁都不会痛快。
“我们鸮目楼无条件承认回声楼是此次排位战的胜者。”妖娆终于答应对方一开始就提出的要价，反正自己没什么损失。
“空口无凭。”
“立字据，一式三份，签章为证。”
“先放人。”时的表现，好像绝影是她们的人才对。
“先立字据。”
“你们不放他，鸮目楼没人给你们签字盖章啊！”
事实证明，女人讨价还价的功夫往往胜过男人，尤其当两个女人联合起来舌战群雄时，后者还是早点认输为妙。
绝影就这么轻松获释。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妖娆、时、巨大的夜云飞影，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又无奈地问了一句：“我们……都死了？”
回到三袋的地盘，老头子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简短截说。绝影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手握夜云飞影，一直红着眼圈发呆。他再次回想起金克斩断血河肉山，在最后一刻救出自己，又用夜云飞影作盾牌替他挡住爆炸冲击波，最后壮烈牺牲的一幕幕。
时、葬在场，绝影哭不出来，也发不出火。毕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都只是各为其主，没有对错之分。但金克，还有葬天楼的两人，以及历史上那么多俊杰，就这么毫无意义——在绝影看来就是毫无意义——就这么死了！他真想揪住制造这些惨剧的老混账，狠狠揍他们一顿！问问这么做到底意义何在！？
绝影内心起伏不定，而回声楼恰好带着三纸契约来找。把蝠族来人让进布袋空间，领头的蒙面黑翼老怪对绝影说道：“上次我们两人没有达成约定，希望这次不会再被人打断。”
接过契约一看，主要内容只有四句话：七叶历2146年寂暮岭风满楼排位战，回声楼拔得头筹。鸮目楼、葬天楼同意回声楼前往黑云藏任取三件物品。若后者不从，鸮目楼、葬天楼定当全力协助回声楼将此约定兑现。以魂能印记为证。
看前两句，这不像是什么契约，倒像是绑票后索要赎金的通牒；看后两句，比起抢劫，更像宣战！这玩意能签吗？一旦签了，又一次寂暮岭内战就要开打！
妖娆忽然递了另一张东西，众人围观。只见上书：七叶历2146年寂暮岭风满楼排位战，鸦族奸佞罔顾祖训，重施蜃沙海阴谋，与异族沆瀣一气，意图对四库藏不利。我回声楼、葬天楼、鸮目楼儿女奋不顾身，虽多有死伤，仍力保先祖基业不失。为表彰夜灵洞首功，也为逝者瞑目，生者心安，我等亲历大战之人联名呈书。黑云楼一错再错，不思悔改，其族当诛！必踏平阴不散，以绝后患！使功臣之功不至落空！忠臣之血不至白流！
比起蝠族不伦不类的东西，妖娆把责任全推给黑云楼。阅后让人无不认同鸦族该死，而其他三族死的都是烈士，活的都是功臣。回声楼来人一看，羞愧之余把他们那三张草稿偷偷藏起，老老实实在妖娆简洁有力的檄文末尾具实名——洪福。用章，一只红蝙蝠。
“原来是夜灵洞福长老。”绝影对这个红眼招风耳的怪人行礼。
回声楼门主之下最出名的就是三位长老：音、影、福，没想到能在一次风满楼排位战中跟洪福谈判两回。
时第二个用魂能签名留章。她真名钟妙，而章的图案是一粒心形红果。
“天葬山圣女！？”洪福大为惊讶，“久违大名，刚刚多有得罪了！”
大家很快将成为战友，钟妙大度地一笑泯恩仇，领了洪福好意。
轮到鸮目楼，绝影准备签名，却被妖娆用眼神制止。他为妻子眼中的复杂神色迷惑不解，而妖娆手起笔落，在檄文最下面留下两个字：真雪。而名字上的符号，是一个血红的叉！
“你是……鬼！？”
看起来，回声楼长老洪福比得知钟妙乃天葬山圣女时还要惊讶百倍！以至于他忘了，事前约定代表鸮目楼签名的应该是绝影。三袋面带沉痛，当场对妖娆跪拜下去。其他人正揣摩三袋表情、举动的含义，对所有疑问不予任何回应，妖娆飘然离去。绝影望着真雪二字和上面血红的叉，越看越心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追出去。正好看到妖娆要闭门，绝影抢过去留了道缝。
“妖娆，这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是真雪。”
“什么意思？”
她没有抬眼回应他焦灼的目光，也不想多言，只想把整个世界拒之门外。这简直太难以理解了！绝影硬挤进屋。
“到底怎么了？那签章又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
“就算你真是鬼，为什么现在才自曝身份？”
“鬼行事从不需要理由。”
“不管你是妖娆，还是真雪，都已经不是鬼。我必须要个解释。”
“必须？”她眼波流转，淡淡扫了扫脸色铁青、不依不饶的绝影。“好吧，我懂了。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根本没资历和手腕把三方面捏合起来突破眼下困局。还有，无论这次是成是败，你我的夫妻关系都将到此为止。”
这哪跟哪？绝影糊涂了。
“到此为止？因为你暴露了鬼的身份？”
“因为鬼根本没有自我。”她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环抱双臂。“我一直在演戏。现在，成败要靠你自己了。”
绝影好不容易才吞下这些话，忽然从后面拉住女人，强行让她转过身。“你，门主，还有我的师父。你们一起骗我？”
他盯住令自己深深困惑的女子，似乎要从对方眼中瞧出哪怕一丝留恋或忐忑的情绪。他失望了。
“影，你太善良了。总是对别人的心思很敏感，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想问题。就算早提醒过你我是鬼，你还是毫无顾忌地真心接纳了我。可惜……”她捧着他的脸，“从成为鬼的那天起，真雪的世界就成了空壳，而我爱的人早已作古。在鬼眼里，你是个纯净的孩子，而不是丈夫。不过……在你身边的日子，我很开心。”
他像登陆的鱼，不断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看不见的地方，离水之心一点点干枯。最后眼泪打破了沉默。
“你……你今后去哪？”
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赶紧转身把它藏起来。
“与你无关。”她的声音有一点慌乱，“我已经坏了规矩，你想知道的也已清楚，请出去。”
“就这样？”绝影感觉头脑麻木，一时语塞，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胡乱抓起一句话做无谓的坚持。
“妖娆最后做了能为你做的一切，也不枉夫妻一场。祝你……别忘了她。”
门关上了，他被推了出来。傻站半天，不知何去何从，好像突然成了弃婴，而熟悉眷恋的整个世界，都在身后对他关上门，加了封条。上书：真雪。
连同以后飘落黑暗、永不见天日的联名呈文，它们就是一代鬼长老真雪存在过的、最后的、仅有的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