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兽潮反击战（二）休战

黑矛从未以这样的速度在乱石滩中穿梭！只要跟飞行路上任何东西发生碰撞，恐怕连疼痛都来不及感知，他就支离破碎了！

而这一路上遭遇的东西远比漂石更恐怖！虚空虫兽的庞大身躯、尖牙厉爪的丛林、激烈冲撞的毁灭能量！黑矛无数次觉得自己死定了！但阿修选择的路径如此巧妙，每次都让他体验将死未死的神奇……

时间似乎已经停滞，惨叫声拖着重叠的尾音渐渐飘远。眼前画面仿佛变成了慢镜头，黑矛只能呆呆地看着死亡一次次临近再一次次远去，身边只剩下厚重的喘息……他努力让视线集中到目标上——那头在重重包围中咆哮、冲击的血纹白龙。

他心爱的女孩去哪了？黑矛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个画面，跟越来越大的骨龙重叠起来。那个心情失落的午后，光芒四射的天使降临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脑中清晰回放……手上的触感，怀中的温软，耳边的笑声，鼻中的幽香，心中的爱恋……一切的一切……虚空虫兽消失了，一只带着闪耀血纹的白骨巨爪占据全部视野！黑矛吓得大声惊呼：“白豪！白豪~~~~~~~~~~~”

哗~~

好冷！

黑矛一下子清醒了。

眼前仍然一片模糊，但惨烈的战场和对死亡的恐怖都飘然远去。他用力揉揉眼睛，感官渐渐清晰。周围有几个人？这是哪里？

“喂~欺，你用得着这样吗？”一个女孩子不满道。

“我在帮他认清现实。”另一个冷淡的男声回答。

“好了，好了。你俩不要吵，他这不是清醒了吗？”这个声音像夹杂着咕嘟的气泡，听起来有些古怪。

“粘，你太袒护欺了！他总是这么过分！”之前的女孩不依不饶。

黑矛终于看清楚周围。光线从头顶洞口泻下，简陋的石屋里有八个神情各异的年轻人，四男四女，每个都带着画有特殊字符的面具。其中一个女孩子抬手在黑矛面前上下晃动，似乎是在测试他的视力。另一个女孩扔过一块毛皮，好像是让他擦擦冰水滴答的身体。

“我这是在哪？你们又是谁？”

面前挥手的蓝衣女孩听到他的话，一下站直，双手背在身后，用略带兴奋的柔和声音回答：“小黑你终于醒了！这里是二线防卫哨，我们是待命中的武器族困组，我是梦。以前常听白豪姐姐说起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你好！”

二线？武器族？困组？白……豪！

“白豪！白豪她现在怎么样了！？”黑矛的记忆终于连续起来！

“别乱动。”角落里的某个男子站起来，“如梦所说，你现在跟我们一起在这里待命。未得到下一步指示前，我们负责你的安全。”

这么说，自己被撤换下来了？大概……最终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那白豪……难道她还在前线吗？

“不行！我要回去！”黑矛挣扎着要起身。

“我劝你别再出去添乱。”声音透着冷意的男子又开口了。黑矛循声看去，是个去让人联想起红眼黑鸟的家伙，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欺！”梦转头呵斥。

“你们都出去。我有必要及时向黑矛阁下传达前线战况。”

灰衣青年应该是这八人的头，他的声音透着冷酷和超越年龄的沉重。不管是让人不快的欺，还是跟欺不对付的梦，听了灰衣青年的话，都乖乖退了出去。

“你是谁？我怎么来到这的？”黑矛问。

“困组组长，烟。简单说下我们。白衣的是云；紫色的叫谜；绿衣小胖子叫粘；透明双胞胎，哥哥是假，妹妹是幻；梦和欺你已经认识了。别人口中的灰组，指的也是我们。”

黑矛把他们一一对号入座。

“阁下在前线受伤后被白豪副指挥救下，交给我们困组。由我们掩护，撤到这。刚才说过了，这里是二线防卫哨，相对前线要安全的多。在没有得到下一步指示前，请阁下跟我们一起行动。”

“白儿……她救了我？”

“是的。但我希望你称呼她副总指挥官，至少是在身处战场期间。”

“我发过誓要保护她，怎么能窝在这里？”

黑矛忽然发作，又想挣扎着下地，却被烟一把摁住。

“让我去吧！你们让我在这安静待着，她却在前线奋战，我怎么能坐得住？”

“对不起阁下，我想你一定有什么地方弄做了。”烟不为所动，“副总指挥官虽然年轻，但她的实力甚至超过阿修总指挥官。你已经被救回来一次，再去又能帮上什么？而且，前线暂时已经无仗可打，别白费力气了。”

战争已经结束了？在他昏睡在床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料理完毕了？

“不！我是第二集团的四大前锋之一！我见识过那种场面！让我去，我一定能做的更好！”黑矛万分不甘。

“更好？你说更好？”烟终于被看不清形势的黑矛激怒了，他猛然挺起身！“你知道白豪一人击溃了多少虚空虫兽吗？你知道她最后是被红组抬回营地的吗？你知道彩虹组一百四十六人，这一仗就战死了四十四个吗？你知道那四十四人中的每一个！都是我朝夕相处的好兄弟，好姐妹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甚至连自己属于哪一组都不知道！告诉我！你属于哪一组？”

烟的怒吼震得整个屋子都在发抖！外面担心的男孩女孩忍不住探头窥视，都被暴怒的烟吓了回去。

黑矛已经不指望得到困组成员的原谅了。烟的喝问，他全都无法回答。他一心只想着白豪，却不知道她背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眼前这些同龄人在他昏睡期间度过了多么难熬的阶段。

然后他被单独留在房间里。

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曾经露出关心的梦也不再露面，或许她也是刚刚得知好友逝去的消息，跟其他生还者一样，在暗中舔舐流血的伤口吧？

隔了不知多久，幻通知黑矛——阿修来找他。跟着幻出了防卫哨，直至见到阿修，困组其他成员都没再现身，黑矛在沉重的歉意中跟随狂龙去了第二集团军部。

路上，黑矛语气暗淡地问阿修：“叔叔，武器族是什么？还有……白豪，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没事。困组的小东西对你说什么了？”

黑矛摇摇头。

“好了，别垂头丧气的。瞧瞧，我保证你完完整整的回来，这不是做到了吗？”

“可我什么都没帮上……”

“虽然把你扔出去的时候确实希望奇迹发生。不过奇迹真那么容易发生，就不叫奇迹了。”

看黑矛不置可否的木然表情，阿修自顾自说下去。

“嘿~小子！上次我只对你说了大战前后我的怂样，没跟你说我劫后余生的感受。当时我在想——如果我更强一些，如果我更勇敢一点，是不是就能守住我珍视的人呢？这谁也不知道。毕竟事情已经那样了，我再悔恨，死去的人也无法复活。其后我经历的战争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大，可失去的反而更多。回头看，所谓铁血战士之心，就是用亲人之死铸造的铁块，用同族之血浸泡的冷酷之心。这次也是，那么多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们又死去了……对不起，上次我骗了你。”

“那白儿……她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两个都是。对她爱的人保持微笑，对敌人化身恶鬼。其实，我那死去的可爱妹妹有颗非常温柔的心，就像平日的白儿。但她只擅长战斗辅助，没想到白儿把救命天使和索命恶鬼一并承包了。说起来也是我太心急了，这个晚点再对你解释，你现在只要记住——相信白儿，也相信自己。”

到达第二集团前线指挥部，还有战前会议需要参加。寄生蜂大军撑过了两波兽潮，但付出的代价实在惨痛！

第一集团军打穿通道后遭遇母兽亲卫队，一万冰虫非死即逃，十万工蜂伤亡大半。第二集团军的三十万刀虻骑士不辱使命，成功杀死了藏身水源地的母兽，但也彻底失去了战斗力。第三集团的枪甲骑士们没能从汹涌的增援兽潮中幸存，全部壮烈牺牲……第四集团军被打得溃不成军，整个指挥体系支离破碎后不得不后撤重整，反而大部得以保全。如果不是虚空虫兽在全面占优的情况下，忽然不知原因地转头离去，虚空虫族大概已经不复存在。

形式不容乐观——虫兽大潮离去的方向正好是漂流城！就算寄生蜂收拾残部前往营救，恐怕也为时已晚。等兽潮转头杀回来，虚空虫族定然再无任何生机！

黑矛昏睡期间，激烈争论的作战会议持续了好几天。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虫将们的种种计谋都只能拖延灭亡时间，却无法扭转战局。大脚向来喜欢身体力行，不劳神商讨战略。阿修是龙族，作为武器族指挥官，他直接跟昆打交道，极少跟虫将搀和。初出茅庐，首战表现不佳的黑矛更没人重视。两大一小露过脸，任虫将吵下去，他们正好找安静地方痛痛快快喝一场。

之前黑矛去看了白儿。她魂能消耗巨大，身体非常虚弱，但心灵创伤更难愈合。四十四个朝夕相处的好朋友就这么去了，一向乐观开朗的女孩笼罩在惨淡愁云中难以自拔。这些伤痛化作难以愈合的伤口，每当触景生情回想起来，总会在看不见的地方撕咬着白豪的心灵。见黑矛安然无恙，她的情绪好转一些。在情郎怀中哭过、被安慰过后，总是显示白豪真情实感的面具，终于露出勉强的笑容。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阿修进来找黑矛。少年虽然想陪着白儿，但他至少清楚一点——现在的他无法兑现曾经的誓言。已经失约一次，他不想再有第二次！

暂别白儿，大脚、阿修、黑矛来到刚刚夺回的母巢水源地。迷幻的星光、寒冷的雾气、晶莹的冰体，能让人偷得片刻心神宁静，一桶桶蜜露冰酒，在这里喝起来格外带感。

他们首先庆祝黑矛首战生还。玩笑和酒精的热力，一点点排减郁积心中的压抑，黑矛终于忍不住把胸中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从他出生后，在双锤岛努力证明自己，却招来众人嘲笑；到漂流城，一大堆机会无法把握的失落；再到好不容易有人肯给他表现空间的这里……

“大脚、阿修，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啊？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强，而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想保护白儿！我想被大家信赖！我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做成点什么！”

所谓生命，就是一潭清水慢慢混沌的过程；所谓强者，无非是接纳大量鲜红、污浊后，仍能面带笑容的人。大脚、阿修的心怎么洗，也不会像少男少女般通透了。他们希望黑矛能够永远保有单纯的心灵，可惜借酒暂时逃避的现实很快又要逼近，而少年今后肯定还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类似的洗礼，那之后他即便活下来也将变成另外的样子。

“喂~阿修，我以为只有虫将们心里现在很苦。”

“嗯，很不错的酒，很不错的地方。”阿修答非所问。他仰头大灌一口，长出一口气，才转向黑矛。“还有很不错的表情。”

壮汉把一个酒囊扔给黑矛，在他肩上猛一按，“坐下小子！既然你这么有干劲，而且心里有好多疑问，那这样如何？一个问题，一袋酒。你问得开心，我喝得开心。好不好？”

黑矛拔开塞子一饮而尽。真的一个问题一袋酒，阿修、大脚陪着。这样喝下去，现实果然松开了紧紧扼住他们的爪子。酒越来越少，三人的话也越来越少。本该沉默的散场，忽然被打乱。

“我能加入吗？”

“你……谁？”阿修努力把视线聚焦到一起，终于看清来人。

“陛下！”

“妈妈！”

“美人~”

乱七八糟的称呼喊成一蛋。

“哦~~真是没酒品的家伙。”昆对黑矛、阿修无奈的说。

大脚稍微清醒点，他很好奇——全族面临重大危机，昆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这？

“昆，你……御前会议商量好对策了？”

蜂后拎了一个酒袋，斜靠在大脚腿上，抿一口，轻松反问：“用商量吗？”

“什么~意思？”

“明天就知道了。”

“仗打成这样，漂流城恐怕已经不复存在，陛下您还有什么指望？”

“哈~别忘了！我是在内战期间继位，是在绝对劣势中一点点搬回局面的！眼前可远远没到认输的时候。我手中还有一套王牌！”

“王牌？”阿修、黑矛口齿不清地跟着大脚重复。

“是啊。就是你们三个酒囊饭袋，还有我那卧床不起的可爱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