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交易
杀域2146年中，无惧峰堕天座下令，月内召回所有千窟魔、百战魔，准备举行勇武血祭，年末献祭活动照旧。杀域历史上首次一年举行两次血祭活动，这道命令使得连月来战魔族的反常行为再进一步。
过去数月，现任魔王接连实施极端举措。先是业魔塔一年投放了五年数量的新生魔，接着生死桥“百之一”的开放周期缩短为两个月，因此六个月内有三批十死魔离岛。
业魔塔刚启动追加投放的准备工作，阿鼻沼西门的鬼木林就被魔王列为禁区，连勇武军团都不得进入。虽然前往十死岛的传送门只剩下微光林的一口吞，但与难缠种兵严防死守的怪木洞相比，登岛风险减少很多。幸亏罪业塔计算准确，五倍于前的新生魔分成多批均匀投放，十死岛才没被涌涌而来的群魔挤爆。
从2143年起，杀域再未对外用兵。战魔族不杀戮时，就一定在磨刀。种种反常迹象，让七叶世界各族都嗅出了危险气息。本来这种判断没错，但发生在骨屑滩的解放者叛乱几乎彻底毁灭骨族。正准备蓄力爆发的战魔族，活像涨大的气球突然被扎了个口子，几千万兵员漏气似的随风而去。可用兵力一下没了大半，不是补窟窿的问题，而是战魔族生死存亡的大危机。可惜龙界、㞭㟶峪、灵兽山都对杀域内情知之甚少，错失了终结宿敌的良机。
趁外界被惯性思维误导，战魔族抓住喘息之机赶紧恢复。骨族彻底指望不上了，连本该处死的银髅都因为兵力紧缺逃过一劫。杀域从没打算让血族支撑正面战场，一直严格控制这些脆皮刺客的数量。两大亚族都靠不住，就只好从自身想办法了，所以才有之前提到的种种非常举措。
不过这阵子，设在沸血洞斟血池的魂骨殿分支机构，罕见的热闹起来，连总殿三巨头之一的血煞都常驻于此。
斟血池是血煞的地盘，也是他能跻身巨头之列的根基。比起紧邻堕天座的总殿，斟血池太过闭塞，而老朋友们暗中有什么小动作必须睁大眼贴近了瞧仔细，否则睡觉丢了脑袋再哭就晚了。故此，自离开浸血原，血煞很少回来。这次常驻，是因为斟血池刚刚发现了一件宝贝。
红呼呼的池子里，翻滚着液化的火，胀到极限的大血泡咕嘟破裂，吐出腹中恶臭的黑黄热气。石头建筑远看像扭曲变形的烧焦怪物，近看表面还烫出一身燎泡。在这燥热、恶臭、丑陋又死气沉沉的环境里，只有血族和斗篷人如孤魂野鬼般游荡。
一个靠近池边的血泡露出头来，忽然映出三个无声无息的身影，它和它的同类极少见到这样盛大的场面，一害羞，啪得爆了，正如池中无福长生、无人在乎的可悲灵魂。
三个斗篷人，中间一红，前后皆黑，都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这就是他们不受环境影响的手段。沿着狭长弯路，飘过沸腾血池，配上嶙峋杂乱的黑色尖石，看起来像走在怪兽的红舌头上。路到尽头，怪兽似乎终于闻够了鲜肉味，一下把斗篷人们吞入黑洞洞的喉咙，没半点声响。
他们消失的地方是斟血池一面不起眼的石壁。通过后，眼前景物大变。幽深长廊一眼望不到对面，灼热呛人的气味换成了弥漫的阴冷死气。巨大黑石柱垂挂的暗红色长旗，已经历不知多少岁月，边角朽烂发乌，看起来像是头顶黑暗中流下的血。
长廊是斟血池迷宫防御系统的一部分。看起来笔直，其实是错觉。顺路深入，不时有斗篷人从廊柱间一晃而过，有的是头下脚上，有的是沿着墙壁垂直上下，也有的迎面而来、双方身体重叠却未发生碰撞，可见这片空间扭曲得多么严重。
穿过长廊，面前是个吞没黑暗的能量场。其中有一双血目，它们属于要地守卫，正对来人身份一一核查。眼睛消失，黑衣斗篷人左右分开行礼，由红衣人单独进入。
周围环境又一变，红衣人出现在一个紧张忙碌的实验室。科学狂人热衷的元素，比如充满浓稠液体的培养槽、密密匝匝的线缆、堆积瓶瓶罐罐的台架等等，这里一样不缺。
访客的到来没引起任何注意，也无人负责接待。红衣人脚下分层措置的台子绕试验场一周，有旋梯相连。不时有其他斗篷人登上梯子，直接消失在没有门的墙壁里。红衣人向前跨步，同时手上多了个嗡鸣的光团，再向前一步抬手欲推，打算用自己的方式敲门通报，坏心眼的主人终于肯现身了。
“喔喔喔~~”另一个红衣斗篷人边用夸张的声音阻止访客大肆破坏，边从旁边的墙里走了出来。
“我为远道而来的美丽女士精心挑选亲切的生化实验室作为会客厅，难道您不喜欢吗？”他用讨好的口吻毫无愧意地扯谎。
“血煞大人，您还是那么无聊。”媚笑从第一个红衣人的斗篷下传来。
“在业魔塔待了那么多年，您也还是这么……矜持，夫人。”
“那么对于懂礼貌的女士，就请血煞大人也绅士一回如何？毕竟我们这阵子都有点忙。”
“啊~夫人可真性急。可惜这里既没有徐徐夜风中共尝美酒的露台，也没有共度良宵的精美卧房。”
“或许大人两腿之间也没备好合适的凶器。”
“哈哈哈~~”血煞大笑着走近女人猛一弯腰，下巴几乎贴到对方胸部，边闭目嗅闻边低声阴测测问道：“那么……什么风把你从十死岛吹到这来了？隐颜夫人。”
女子一错身，贴到血煞背上，手如藤蔓轻轻攀附，指如点水在他身上游走。贴着血煞的耳朵柔柔地问：“为了我们两人都好。”
稍后，一个无边的黑暗世界，只有血煞、隐颜舒展身体面对面漂在其中。
“夫人不辞辛苦只身前来，真是给了我一亲芳泽的绝好机会啊。不过，我相信您肯定有让我放弃这个机会的防身诱饵，毕竟您每次都是这么从我嘴边溜走。现在，您能好心帮我打消好奇了吗？”
“主人还没致欢迎辞，客人怎么好大放厥词？”
“啊~夫人说得对，我真是失礼。”血煞一招手，黑暗中闪出一幅画面，正是刚才那间生化实验室。主人把焦点推到一个个培养槽上，口中念念有词。
血煞向隐颜展示的，是一批将要投放的罪业魔新品种。以前他可没这份诚意，送到业魔塔的多是成长潜力低下的次品。不光斟血池这样做，魂河城也不会出力给别人脸上镀金。隐颜对这些魂骨殿内部的小把戏非常清楚，所以业魔塔有自己的综合实验室，其中最重要的关键部分一直都是她亲自负责。现在杀域内部形势有了变化，血煞急须做出成绩争取魔王的赏识。
魂骨殿设在骨屑滩魂河城的分部，在去年血祭期间爆发的解放者叛乱中毁于一旦，那里是三巨头中地煞掌控势力的据点。因为骨族被灭，魂河城被毁，魔王震怒，再加上天煞、血煞这些老对头趁机落井下石，地煞虽然逃过一死，但其地位、势力都一落千丈，曾由他负责的魂骨殿重要项目也将易主，但负责接手的人选尚无定论。
眼下正是争抢内斗成果的关键时刻！已经趁地利之便接管魂河城和残余骨族的血煞，可不会因为下肚的好处就客气收手。而面前的隐颜——许多战魔族相信她就是魔王的老情人。
虽然隐颜多年来一直在业魔塔深居简出，表面看不出跟堕天有交集，但有人曾斗胆对魔王旁敲侧击，堕天并没否认与隐颜的关系。从那之后血煞等人就开玩笑似的私下称呼隐颜为夫人，而她本人的默认更加引人浮想联翩。
血煞没法让魔王大驾光临，借隐颜到来的机会请她帮忙吹吹耳旁风总值得一试，反正展示的东西最后都要被业魔塔掌握。可惜血煞惠而不费的示好根本无法引起颜的兴趣。
“对不起，血煞大人，感谢您的热情。不过我想您一开始就知道我为何而来吧？虽然不是第一个开始行动的人，但我肯定是第一个亲自登门的人。而且我确信——没人能比我提供的条件更加优厚。”
隐颜没工夫在无足轻重的事物上继续浪费时间，她收起了玩闹的语气。
“夫人，我最近也纳闷，怎么老朋友们忽然都跑到我这恶臭闷热的斟血池来了呢？如果我能继续承蒙大家的厚爱，说不定很快就可以经营贵族度假的副业了。”
隐颜没应他，直接在两人中间摆上一段截取记忆。画面中央有个不大的培养槽，里面漂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树根缠绕的茧。
“噢~原来夫人说的是它~我们马上就要说到这里了……”
“实验室里那个假货？我之前差点忍不住想毁了它呢~”
连续让血煞陷入被动，隐颜看来确实有备而来，而且志在必得。隔着面罩，无法看到血煞的眼神、表情，但他沉默了片刻，显然在琢磨隐颜之前话里到底透露了多少意思，盘算对方可能提出的筹码。隐颜也不催促，一副胸有成竹的沉稳。空间彻底黑下来，掩盖了隐颜的强势，好让血煞在暗处蓄势夺回主动。
“呵呵~~哈哈哈~~~”血煞突然爆发出一阵故作轻松的狂笑，“夫人，您还真是直接！好吧，请看！”
一团耀眼白光在黑暗空间中炸裂，很快化成立体仿真环境，正是隐颜展示记忆中的实验室。与普通生化实验室不同，整个房间只有一个装着怪东西的培养槽，占地空间不大但设备精良，环境谈不上多干净，但仪器、材料摆放紧凑合理。很明显，血煞正投入精兵强将全力研究木茧。隐颜完全被拟真影像中的焦点吸引了，她不自觉地想靠近培养槽，把里面的东西看得更清楚，血煞却小气地收了画面。
“对不起，夫人。我想您要的诚意我已经送到，现在换您了。”
隐颜这才发觉自己表现得过于在乎了，她一边回撤，一边解释。
“真是个总能带给人惊喜的家伙~大人，您是怎么捡到他的呢？”
“想从我这套话？夫人，这是犯规哟。”血煞放松地向后虚靠，摆出稳坐主场的架势，“不过以我们的交情来说，多释放一点善意也是应该~”
这个血煞叫不出名字，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归类的生命体，是其手下几个月前在斟血池里捡的。那些热气翻滚的池子，叫做魂池，里面亡魂无数，是制造血族的地方。捡到怪东西的地点附近曾发生过地震，想必它就是这样露出来的。到手之后经初步研究，发现未知生命体处于假死式深度休眠状态，但成长非常迅速，现在木制部分已经萎缩，可能再过一阵怪茧就要破开，估计麻烦也将随之而来。
首先这鬼东西像吃毒药长大的，连呼吸都有致命的毒性。曾有工作人员想进行深入取样，导致内部气体外渗，莫名其妙就杀死了在场所有人！要知道，在斟血池的斗篷人都是经历过各种危险试验的老手！
然后是木质结构切片上超高的能量密度——密集到几乎完全不向外逸散的程度，以致于仪器无法准确预测怪物醒来时的灵力等级，只知道杀域唯一能压制它的，恐怕就是现任魔王。
再从思维测试结果上看，它不具备清晰自我意识，连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的混合都尚无定论，因此没人敢保证它蹦出来的那天究竟能不能听懂人话，会不会大闹斟血池？
所以尽管血煞为它拥有的强大力量着迷，又怕自己招惹上大麻烦。
在杀域核心混久了，他清楚投资和赌博的区别。如果风险大到无法控制，这样的宝贝最好赶紧找个合适对象兑换现成好处。血煞是有意向外散布消息，不然没谁能活着把斟血池的核心机密活着带出去？眼下他还有时间，隐颜看起来也是个识货买家，她也正是血煞最理想的交易人选。
“听夫人刚才的口气，似乎对这东西的来历很清楚？”
“谈不上了如指掌，但我毕竟在业魔塔多年，看着长大的孩子总要比别人更了解一些。这小家伙经历的确特殊，他是带着任务出生的。大人还记得之前渗透进杀域的虫族间谍吗？”
“好像给地煞惹了不小的麻烦？”
“不错。他就是其中之一。”
“难不成是奉夫人的命令，故意接近虫族间谍的？”
“是那位大人的旨意。”
“魔王大人？”
血煞很有些吃惊。隐颜从没明确她与堕天的关系，这次毫不犹豫说出来，表示她无论如何都要回收小怪物。既然跟魔王有关，也难怪它身上会潜藏那么大的威力了。
“原来我是捡了夫人不小心弄丢的东西，真是失礼了。我会尽快安排移交事宜，能不能请您对殿下好好解释？”
“血煞大人一片忠心，殿下心知肚明，不然他又怎会安排您主持骨屑滩的一切事务呢？而且我们交情甚笃，隐颜怎能空手而来？”
这才是血煞想听的话。既然双方都已亮明态度，再客气一下也无妨。
“夫人如此体贴，血煞忠心感谢。与您遗失物品相关的所有数据我都会仔细交接，绝无遗漏。请尽管放心。”魂骨殿圈子里私下交易的规矩，血煞清楚得很。
隐颜此行目的达成，接下来该是回报血煞，顺便拉拢一位当前乱局下合适盟友的时间了。她把话题一转：“血煞大人成功接管骨屑滩，我还没来得及道贺。听说大人最近正奉殿下之命，准备着手恢复骨族战力？”
“啊~让夫人见笑了。血煞虽然有心为殿下分忧，可千万大军我真没法一下变出来。”
血煞说的是实话，他最近确实被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他和他的手下想了数种方案，但没有一个具备短时间达成目标的可能。如果隐颜这女人真有办法解血煞的燃眉之急，今天的交易绝对划算。
“大人真谦虚。隐颜也变不出千万骨族，但我知道有个地方能补充大批现成战力。”
“哪里？”血煞整个人一下兴奋起来。
隐颜在他面前显示出一张杀域地图，然后放大，再放大，直到杀域变成图上一个小点才停住。她在代表茫茫虚空的一片空白处，用手拍了拍。
“这里。”红衣女很确定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