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星湖醉话
酒言、穆月本以为能亲眼目睹灵龟族历史上的传奇一幕，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被搅了兴致。他们只是扫兴，而石作和他的族人则是气急败坏！从灵龟族当时的反应，酒言瞧出点隐情——凤竹岚东大门的守护者与凤凰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如外界想象得那么和睦。
石作简短问了报信龟几句就带纹寿匆匆离去。映阳担心父亲也跟走了，而她跟何罗龟自从相遇第一眼就顾尔忘我，因此她亲爱的令想都没想就“背叛”了万象城主。两位影响力举足轻重的大祭司一走，众多灵龟族呼啦啦蜂拥而去。
无人理会酒言、穆月、饭话，他们只好边打听边找路回去万象城一行的临时驻地。幸亏这里的战龟成员已经知道有龙族什么城主到访，是友非敌，表现还算客气。酒言三人转来绕去，终于在一个小码头找到了横渡号。
洞山、浩翔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正等城主三人回来。酒言先去探视了牺牲者的遗体。这些今天早上还生龙活虎的万象城人，现在都静静躺在巨大竹叶包成的棺椁中。这是凤竹岚一带的风俗，就地取材的特殊敛藏方式可以防腐。酒言走在无言的战友们中间，时不时停下来把没有扎好的地方重整一番。七十多人战死，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躺在这里。城主只能将酒洒千舸渡，以祭奠那些葬身湖底的勇士。默默做完一切，酒言又去探望伤员。
除了战死者，魔蛇的一场偷袭还给万象城使团留下了四十多个伤员，其中包括正副城主、城主夫人，以及何罗龟。幸好重伤员只有两个，而且情况稳定。轻伤员们明白人手紧张，自己简单处理下都主动在各处帮忙。眼下天色已晚，白天刚刚经历血火洗礼和生离死别的轻重伤员们，都在疲惫不堪中沉沉睡去。
横渡号上虽然表面十分凄惨——尤其是舱门、船舷处刀劈斧砍留下伤痕无数，但实际并无大碍。洞山正考虑再遇到魔蛇那种突袭方式该如何应对，酒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首航不利的船长放松些，早点休息。
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酒言也觉得倦怠，却又辗转反侧，于是他在码头上找个位置坐下来。天不知何时已经放晴，最后一抹夕阳下，湖水轻轻荡漾，倒映着暗金色积云和石艨岛昂起的金灰色船头。微风拂过，只有雨后初晴的清新。湖对岸明明就是四凶之地，那些魔蛇此刻却和酒言共享这一番夕阳下的和平美景，白天暴雨中的一切仿佛根本就是假的，想来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是厌恶对岸满地魔蛇的想法，酒言深吸口气仰起脸转移视线。石艨岛巨大的龟甲像一块盖住半个天空的弧形屋檐，而它椭圆形石山一般的船体挡住了金色夕阳，把酒言笼罩在大片漆黑阴影下。
北面的天空已经星斗高悬。那片水映星天的湖面之后正是酒言来的方向。不知道万象城的大家此刻在做什么？如果知道城主第一天就险些搞砸了，他们会怎么想？希望何罗龟没有把这条消息传回去……
虽然酒言知道八条腿的朋友关键时刻其实很可靠，但他今天从石艨岛搬救兵前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还有救兵到来前湖水中窜起的冲天火焰，和巨浪送横渡号跳出重围那神奇的一抛，看起来有如神助！结合石作等人口中讨论的蜃龙复活，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啊……事后何罗龟又在战龟部落中间玩了华丽的一手，不但抱得美人龟，还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一言九鼎的大祭司，甚至性格和语言都如同换了个人。是自己看错了他，还是自己从没看清楚他？或许何罗龟就是蜃龙放在酒言身边一颗可以随意驱使的棋子？
斜阳已坠，湖面一片不可捉摸的昏暗。酒言疲惫地向后一靠，才惊觉身旁有人。扭头发现是穆月，他尴尬一笑，拍拍她精致又充满活力的小腿，示意爱妻坐下陪陪自己。
穆月取了件衣服为他披上，关怀道：“夜里潮气重。我知道今天不容易，但明天大家还得指望你。所以不要太累了，嗯？我先去休息了，我们可怜的大忙人还有人找。”
还有人找？酒言转身一瞧，饭话和浩翔从横渡号甲板后露出头来。
穆月走后，饭话挨着酒言在码头上席地而坐，浩翔忐忑不安立在一旁。酒言正诧异他这是怎么了？浩翔忽然开口请罪：“城主，浩翔无用！今天城主、副城主、城主夫人都力战负伤，身边兄弟死了那么多，可……可我没用！”
酒言莫名其妙看着他，转头递给饭话个询问眼神——这咋了？饭话刚取了瓶酒出来，见状只好递给酒言，起身安抚浩翔。
“我说你啊！都是自家兄弟，这是做什么？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大家各司其职就好。有谁说过让你上阵杀敌了？那本来就不是你的强项，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对不对？酒言城主？”
原来是这么回事。鼠族大都天生胆小，打顺风仗都怕受伤，何况今天险些被人全歼？不过正如饭话所说，带浩翔来就没指望让他舞刀弄枪。但他自责得不行，尽管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想帮忙，这说明浩翔真把周围人当兄弟，此事没什么可追究。于是酒言好言相劝，拉着主动请缨加入使团的瘦小鼠族一起喝点，顺便给他压压惊。
开始是酒言、饭话两人谈，浩翔边听边跟着喝。
今日一战，能看出饭话身为副城主却没丢下武艺，反观酒言似乎退步不少。饭话在与魔蛇厮杀中屡屡用身体护住城主夫妇，凭借那一身多重魂化的功夫杀进杀出，是真正的冲锋队长。这次能化险为夷，饭话当居首功。但这一天下来，饭话也很疲惫。坚持来找酒言，是因为他被之前所见的一些事情困扰，必须找城主商量。
首先就是魔蛇族的危险超出预期。万象城一行刚刚踏入千舸渡就被魔蛇的猛烈攻击打得措手不及，如果没有何罗龟搬来救兵，说不定现在坐在码头喝酒的两兄弟已经做了水鬼。
灵龟族帮忙救治伤员、收敛遗体时曾对洞山等人说：“他们真是不要命了！凭一艘船就敢闯魔蛇族的连环暗礁阵！”石艨岛跟魔蛇对峙那么多年，熟知对手战法都占不到便宜。外人贸然闯入还能活命的，万象城是千年来头一个。
如果战龟与凤凰联手尚且只能防守而无力控制千舸渡，将来即使万象城打通南下商道也难保往来顺畅。一旦魔蛇顺流而下四处偷袭，万象城甚至会引火上身。万象刚刚建城不久，谁知魔蛇城背后的穷奇关、梼杌咽到底有么雄厚的实力？要说服桐雀台对万象城放开南下陆路，凤凰们必然以协助对抗魔蛇为条件。这样一来，万象城等于把自己拖进一场没完没了的消耗战。如果答应，通商路换得的回报可能还不够填窟窿。如果不答应，酒言这次很可能就是白跑一趟，还搭上了七十多条人命。
“我们必须答应。”酒言毫不迟疑、斩钉截铁地说，“出发前，我们一起在祥隆府讨论时，我还有些侥幸。可亲自与魔蛇一战后，我认为他们早晚都是必须面对的巨大威胁。曾经，我在蜃沙海初次听说四凶给灵兽山造成的麻烦时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离自己很远。但六弟你想，石艨岛、凤竹岚都没有越过千舸渡进攻四凶领地的实力，一旦他们牵制不住四凶，敌人把注意力转移到万象城身上，就算我们有蛇关可以依仗，但谜根洞几乎没有自保之力。吞无界地形复杂，环境恶劣，谁都无力封锁。四凶穿过那里可以肆意侵入蜃沙海，到那时万象城如果腹背受敌，岂不更加被动？所以，联合战龟、凤凰跟四凶开战，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如何联合？”饭话转入下个话题，“我本以为并肩战斗千年的石艨岛和凤竹岚是铁板一块，今日所见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洞山有意跟这里的战龟套话，浩翔也听见了——那些凤凰很少给石艨岛提供物资支援，战龟无法离开此地又别无安身之处才不情不愿给凤竹岚看门。这一千年来有多少灵龟族战士战死，看看念甲墙就明白个大概了。大哥，这样的凤凰能信任吗？虽然万象城这一年来声名鹊起，可资历毕竟太浅，说话的分量不够，凭我们要怎么团结灵龟族和凤凰？”
这一回，饭话把酒言问住了。一直在旁边默默灌酒的浩翔似乎酒品不佳，他有些口齿不清地插话进来。
“饭副城主所言极是！不过……不过……我爹告诉我：‘火目双雄皆是新一辈中的俊杰，年纪轻轻已经做出好大的事业。’看我！样样都会，样样不精。瞧我那一打哥哥，每个……每个都精通机巧之术，个个都是老爹眼中的宝！只有我，被赶出六金城，让我跟你们好好学学！可是，我今晚一听，当年随自己性子饱读的杂书也并非全无用处！龙族城主和饭话副城主说到底……说到底也不是土生土长的灵兽族。你们对四帝之间的明争……啊，明争暗斗，全~不知情！”
“愿听浩兄指教！”酒言、饭话正发愁，没想到明白人就在身边！
“想听我说？行~拿酒来！”
饭话很会做人地赶紧上酒。酒言亲自打开，恭恭敬敬端上。浩翔显然在他老爹那很不受待见，心里不痛快，一把抓起酒壶就猛灌，就他这么个喝法难怪会醉得神志不清。酒言、饭话怕他话还没说清楚先不省人事，好言相劝夺下酒瓶，把衣服铺在地上，扶浩翔在两人中间坐下。
“我浩翔不是吹！在麒麟泊十二年，我读遍了纵横殿、游四方的正史野史。那几位……那几位在灵兽山高高在上的大帝，哪有世人所说的那么了不起？这四位，从有灵兽山那天起就各带着一帮人，割据一方。其中，以青龙实力最强，而朱雀势力最大。可经历借龙战争和那场天地剧变后，四人全都败给龙族。东边的那位从此一蹶不振；西边的那个肉身被毁，只剩下灵体；朱雀、玄武更惨！被打得形神俱~灭~你们猜怎么着？后两位一个借助涅槃神术重生，反而成了灵兽山老大；另一个说死不死，如今牢牢占据着封北冰，坐拥灵兽山最大的地盘。嗯？没酒了？”
两位忠实听众拿酒底灌湖水大献殷勤。
“我说到哪了？噢~”浩翔一拍脑门，“后说这玄武。他手下势力得知其死讯，当时就一哄而散，只有烛龙忠心耿耿，留下来守住旧土。而蜃龙躲到武盔湖，再无人见其真身。两大祭司也下落不明，一直听他们神谕行事的两支灵龟部族就此分裂。这两支灵龟部族中，最被世人觊觎的，就是两艘石艨巨舰。我在麒麟泊时，曾到广圣桥中央一探究竟，亲眼看过那个双头桥墩。可那哪里是石艨巨舰？根本就是个普通石头雕成的赝品！连里面的所谓灵龟族，恐怕都来路不明！以我之见，这个石艨岛是真货，想必是战龟部族在大帝陨落后失势，跑到这来跟凤凰抱团取暖，却从此被困。而另一个，我猜就在封北冰南麓的大沼泽中！怎么搞得？又没酒了？”
今晚酒言、饭话就任他胡来了。
“嗯~~~嗯！好酒！接下来……咱先说说桐雀台的朱雀。他当初被打得形神俱灭，但既然是四帝之一，总有些本事。连玄武都能不知缘由的复活，有涅槃之术傍身的朱雀又怎会轻易挂掉？不过嘛~从我所读的书中，这涅槃复生虽然能让朱雀恢复鼎盛时的实力，但代价相当昂贵。它必须从四凰妃中牺牲一人，借其身体才能完成，而且得耗费几十、甚至上百年光阴。朱雀曾是四大帝中仅次于青龙的强者，与玄武、白虎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要想恢复当初那般强悍的实力，花费个两三百年都不足为奇。只是他手下的势力也和玄武死后一样，一失去朱雀统领立刻分崩离析。鲲鹏族、神纹三族、羽翼十六族、寂暮岭四族渐行渐远，巽空绝、合鸣谷表面还共尊朱雀为帝，其实已各行其是。少了羽翼族全力支撑，凤竹岚令人生畏的空中铁拳再也捏不成个！神纹三族头顶不设防，如何斗得过穷奇关？仅凭凤凰族一向不多的人口，桐雀台其实是外强~中~干！朱雀就算完全恢复了实力，也只能对四凶施以疑兵之计，根本不敢让人摸清虚实。呃……头疼！头好疼……”
酒言、饭话赶紧把浩翔小心扶回营帐篷。这个一向少言寡语的不自信鼠族，今天醉酒之后大放厥词，无意中立了大功数件！
安顿好功臣，酒言、饭话又回码头收拾东西。饭话连拾起一打酒瓶都是空的，苦笑一下收进锞囊，不经意看见酒言背负双手沐风而喜。
“大哥，我心情也好多了。还有酒吗？要不要再喝点？”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