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千年情缘一发牵

距上次草草结束的聚会已经过去十几天，大脚越发感到自己成了御前会议里，虫将们的众矢之的。以他的体型，还真是个绝佳的靶子！大脚越是想低调，同僚们越是逼他对各项事宜表态，而昆乐见其成，任由事态发展。

自水源地一行回来，御前会议的焦点集中到今后行动战略计划制定上。面对日益坐大的虚空虫兽，所有漂流者都倍感压力。下一次兽潮不知何时爆发，而每一次兽潮袭来，漂流者必定损失惨重。母巢的水源地已沦为冰虫、虚空虫兽的战场，再不行动危害将更加深重。

寄生能带给虫族的便利已到极限。智慧虫人在兵力运用，行动组织上确实称得上高效有序。但寄生蜂仰仗的生存手段，对付零散弱小的虚空虫兽尚可，碰上巨型成体则如蚊子叮大象般乏力，更别提大规模爆发的兽潮。漂流城对寄生蜂势力的壮大非常忌惮，魔兵战士团、魔兵工匠协会始终不肯帮助提升母巢方面的武备。想从他们那里搬兵，几乎不可能。另一方面，智力似乎与战士的悍勇成反比，寄生蜂成员越发孱弱纤细的身躯，实在不敢让人对他们在对抗兽潮的战争中抱太大期望。

多年来，寄生蜂通过各种手段从漂流城挖角，试图强军备战，但效果不彰。这些举措中，包括许多见不得光的行为。魔兵战士从未停止对虚空虫兽的讨伐，一批批新丁在这个过程中成长起来，踏入分合层次的老兵不在少数，被魔兵反噬失去自我者大有人在。普通漂流城居民没人质疑过那些消失魔兵战士的真正去向，一纸阵亡（失踪）通知和丰厚补偿扰乱了大众视线，但无人想过这些补偿究竟来自哪里？真实情况是——那些失去意识的魔兵战士都被花高价暗中买回了母巢，被寄生、被控制就是他们唯一的最终宿命。虫人对魔兵战士和工匠技艺的研究一直在暗中进行，可惜内战期间寄生蜂没能俘虏过一个魔兵工匠，付出经年累月的长期努力，却始终卡在门槛外，无法深入。

魂炼术作为㞭㟶族安身立命的依仗，哪有那么容易破解？以战魔族魂骨殿的能力，也是因为有了转生而来的易先才见一点起色，基础薄弱的虚空虫族要凭一己之力和管中窥豹获得的丁点信息掌握魂炼术，更是难比登天。而且魔兵工匠的技术跟㞭㟶峪正宗魂炼术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极端的生存环境逼出了极端选择。魔兵工匠把㞭㟶魂炼术五步法（铸胚、发硎、嫁元、启灵、丰神）强行压缩成一步。直接用活体炼制魔兵的方法，从一开始就只有技艺纯熟的㞭㟶宗师才能实现，基础为零的虫族要想破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妄想。御前会议每谈及此事就要吵成一团，最终又都无果而终。

大脚被没完没了的会议折磨的头昏脑涨，又被虫将反复挤兑，他度日如年的同时，他的小朋友却迎来人生春天。黑矛白天无所事事，跟他心目中的女神出双入对，晚上回味着甜蜜的分分秒秒沉沉入梦，小日子过得甭提多惬意。

虽然白豪表现的相当主动，但黑矛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怕惹他的梦中仙子不开心。不过，一对小情人日渐相熟，渐渐不满足只在小小的秘密庭院偷偷约会。某天，白豪拉着情郎的手离开外层，直飞母巢核心重地。

黑矛只在来到寄生蜂领地的当日远远看过王台，他清楚虫族高层如何看待自己。尽管挂着一个御前会议顾问的虚名，但那半天的遭遇几乎彻底摧毁了黑矛的最后一点尊严，白豪正是在他最自卑无助时来到身边。就算黑矛没见过大世面，他也知道白豪肯定在寄生蜂中间拥有非常特殊的地位。她长得既不像虚空虫族，也跟漂流城居民大不相同。如果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公开，黑矛没一点自信继续留住白豪。现在去王台，万一碰上御前会议的人对他大家嘲讽，白豪会怎么看待自己？

不想离开白豪，又内心矛盾的黑矛，犹犹豫豫落在王台上。凸三角形的拱门下，远远站着两排武装精良的王宫侍卫，黑矛本能的想要逃走，却无力挣脱白豪柔软的芊芊细手。距离高大挺拔的虫族精英越来越近，黑矛觉得自己越变越矮。忐忑不安的他，被两边卫士们突然以矛击盾的整齐敬礼吓了一跳！几乎转身就跑！却被白豪一把揪住，就这样脑中一片空白地进了王宫。

豪华的穹顶下，一队队巡逻兵，衣着华贵的侍从，井然有序的穿梭往来。每当白豪经过，无一例外都郑重行礼，没半个对黑矛不敬。一圈绕下来，黑矛终于把心放平，壮着胆子跟着白豪进入王宫深处。

打小在光秃秃的双锤岛长大，黑矛对眼前的华丽叹为观止。当他们来到精心休整的王宫花园，黑矛被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晃得不知该把目光聚焦在哪。他没想过在虚空之中，除了石头缝里一点可怜巴巴的地衣，还有叶片闪光的高大树木，还有入口即化的美味珍果……

“小黑，以后我们就在这里见面好吗？”

黑矛不晓得没有白豪引领，外面的卫兵会不会放行，但他实在不忍拒绝可爱女孩的邀请，只好木呆呆点头。白豪拉着黑矛在花园中漫步，一路给他介绍这是什么树，那是什么花。园子不小，逛完之后两人在一处长椅上歇脚。

“小黑，这是什么？”女孩捧着他的右手问道。黑矛的食指上，缠着白豪的一根长发。他想表达自己的爱慕，又羞于开口。

“我的头发？”

黑矛只好承认，白豪清脆的笑声仿佛能在他心中洒下令人目眩神怡的璀璨光芒。女孩忽然伸手从黑矛头上拔下一根头发，然后缠到左手中指上，也把自己的发环从黑矛的食指换到中指（他俩都只有四根手指）。

“养母大人曾经告诉我，这代表一对男女永结同心。”

黑矛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狂喜，差一点蹦起来，但他很快注意到白豪话中的细节。女孩和他一样来自偏远的拾荒者村落，但时隔太久，本就对生身父母没有印象的白豪已经把养母视为至亲。黑矛忍不住问：“白豪，你的养母……她究竟是谁？”

“嘻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想你见到她时，一定会惊讶的。噢，我不是跟你讲过了，要喊我白儿。养母肯定也希望你这样叫我。”

“嗯……白儿。”

接下来的时光，男孩女孩海阔天空一通畅谈。聊累了，白儿就在黑矛怀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花园中偶尔会有卫兵、侍从经过，黑矛一看见他们就大为紧张，却不愿惊醒沉睡中的白儿，只好稍微调整僵硬的坐姿。万幸这些人行过礼就退开，无人打扰一对小鸳鸯。

王宫花园中的浓郁花香盖不住怀中可人儿的幽幽体香，黑矛无数次祈祷这美妙时光不是做梦，满心希望时间就这样静静流淌，直到永远……

但白儿不是睡美人，她很快醒了。尚在梦境与现实中间徘徊的黑矛被拽着离开了神奇花园，来到一个光线暗淡的地方。这里充满岁月流逝的沧桑感，举目四顾，周围石壁上遍布笔画苍劲又完全陌生的文字。穿过宏伟大殿，黑矛跟着白儿沿幽深洞穴步步深入，在一个宽阔到夸张程度的石厅驻足。

“这里是？”

“欢迎来到我们的家！”白儿开心地转了个圈。

“我们的家？”

黑矛不知自己是否准确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大厅中忽然响起厚重的混响：“白儿，你回来了。”

“阿修叔叔！我带朋友来了！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黑！”

黑暗角落里走出一个魁梧的巨人！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分别从眼睛下方划到下巴。他停在黑矛身边，居高临下的睥睨着面前瘦长的年轻拾荒者。黑矛内心无可遏制地涌出被洪荒巨兽死死盯住的恐怖感！

“你，就是黑矛？”

“是……是的。”黑矛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完全没有觉醒。”巨人阿修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

“阿修叔叔，你在说什么啊？”白儿疑惑道。

“白儿，你最近天天出去闲逛，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难道就是跟他厮混？”阿修伸出一指朝黑矛一点，小小拾荒少年惊得连连后退。

“不许叔叔吓唬他！”白儿平举双臂拦在巨人和黑矛中间。

阿修扫了黑矛一眼，蹲下雄壮的身躯，用平和语气问道：“丫头，我借你朋友一用，好不好？”

“你想干吗？”

“不干吗。只是单独说几句话。”

白儿转头看看快要吓破胆的黑矛。“我能不能听听？”

“你最近太过松懈，如果今天还不用功，我就把你偷懒的事告诉你养母。”巨人站起身。

“咦~~~”白儿发出不满的声音，然后垂头丧气的妥协了。“保证不欺负他？”

“保证。”

“好吧……”

于是黑矛心不甘情不愿跟巨人走了。阿修带着无助的小个子出了石厅，沿来时的洞穴原路返回。一路无话，黑矛的心慢慢沉下去，以为他跟白儿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重回之前到过的宏伟大殿，阿修止步。巨人对着刻满文字的石壁长时间沉默，冷不丁问了一句：“小子，你父母从没提起过你的身世吗？”

和白儿一样，黑矛对父母完全没有印象，这也是两个年轻孩子互相认可的一大原因。在双锤岛，村里最年长的前辈都对黑矛父母的事情知之甚少，他又怎会知晓自己的身世？

“看来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小子，你真的想跟白儿在一起吗？”

“当然！”黑矛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凭什么？”巨人猛然转身。

凭……什么？是啊，凭什么？他黑矛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拾荒者，有何资格赖在出身不凡的白豪身边？

“呵呵~~啊哈哈哈~~”巨人忽然发出一阵狂放的大笑，“没想到啊，没想到！过了一千年，我兄弟的后人竟然变成你这般懦弱无用的废物！”

这话难以理解又实在太伤人，黑矛自出生以来一直希望自己能够被认可，再说了！什么出身难道是他能选择的吗？黑矛下意识的回击道：“我不是废物！”

“不是？那我问你，你去参加过魔兵圣堂的持有测试了？”

“去了……”

“没通过？”

阿修面带戏谑，言语中又带点莫名的期待。而黑矛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这就对了。”

对了？黑矛刚刚鼓起的一点勇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子，不用这么沮丧。没通过测试，对你来说恰恰是件好事！”

黑矛不解地抬头望着阿修。

“我刚才说了，你是我兄弟的后人。既然如此，我有必要让你明白——你不是魔兵战士那样的垃圾货色。你可知道我是哪个种族？”

面前的巨人无疑非常强大，但黑矛只从他身上感受凶猛狂野的气息，却无法把阿修跟任何漂流者联系起来。他在战魔族、灵兽族、㞭㟶族中间乱猜一通，全部得到否定答复。

“好了，我答应白儿不欺负你，就干脆直说了吧。我是这片虚空中最后的龙族，而你和白儿都继承了龙族魂魄。你们的祖先是我的好兄弟、好妹妹，并且他们曾是情投意合、生死相依的一对。这两道疤痕就是他们罹难之日我亲自刻下，以示不忘大仇。但我没想到，你和白儿竟然会在千年后相遇，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么说……看起来凶巴巴的阿修不但不反对自己和白儿在一起，反而有意撮合？黑矛心中的喜意直冲脑尖！

“前辈！如果您能同意我和白儿在一起，就算上刀山下火海，黑矛都绝不退缩！”

“噢？我什么时候反对了？不过……你这个软蛋真有这份决心？”

“绝对！”

“别高兴得太早。跟白儿相比，你就是一块烂石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还远远不够格。”

“那就请前辈锻炼我！敲打我！”

阿修环抱双臂，又露出先前那种狂野的眼神。黑矛觉得他只用眼神就能把自己碾碎了……这头狂龙忽然昂天大笑，举手拍在黑矛肩上，疼得他一半身子都垮了下去。

“好！很好！这才是龙族男儿的气概！来，我们先从这间大殿中的石刻说起。”

阿修、黑矛所在的石头大殿，正是虚空虫族崛起的饲养场，后被改为纪念馆。这里详细记述了寄生蜂社会经历的重大事件，却不是漂流者通用文字，而是用了只有阿修一人明白的龙族文字刻制。石刻前半部分与虚空虫族有关，后半部分则完全是阿修对龙族兄妹战死情形，以及他们遗骸下落的调查记录。

大崩溃中流落在虚空之海的三头巨龙，曾经尝试返回主陆与同族汇合。不想误闯虚空虫兽巢穴，面对敌我悬殊的绝境，三个龙族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逃出重围，但刚刚踏足七叶世界的龙族因为其武力过分强大被当成了共同敌人。阿修三个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却半路遭遇铺天盖地的战魔族。已经伤痕累累的龙族死战许久无法脱身，最后以兄妹的阵亡换得阿修生还。

死后的龙族情侣也不得安宁。当时的战魔族中，有精通化接术的魂骨殿成员，他们把龙族遗体制成了灵魂无法安息的骨族傀儡，而这群战魔族正是圈养虫族的那一支。当他们被㞭㟶族剿灭，魔兵工匠又把强大的龙骨战士反复炼制。命运多舛的死亡龙族变成魔兵后成功反噬，终于重获自由，并且留下了夹杂战魔族、骨族、虫族气息的后代，这就是黑矛、白豪的身世由来。

那石刻的后半部分充斥着阿修无边的怒火，和难以发泄的懊悔。他多希望自己早就和兄妹一起战死，但至亲毅然牺牲，为他打开生路的决绝历历在目，阿修不能辜负逝者的期望，他必须忍辱负重活下去，只为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小子，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你无法通过魔兵圣殿的持有测试了？清楚白儿为何对你一见倾心的原因了？”

真相大白，黑矛本就是魔兵，他如何能把同类当成武器？而转生之后的他，仍然延续着生死轮回中，和白豪剪不断的因缘。

“前辈……”

“按白儿的称呼，你得叫我叔叔。”

“是！阿修叔叔，请您告诉我！我到底该怎样做？”

“强大！让自己身体中沉睡的龙之魂魄彻底觉醒！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白儿，才能在险恶的虚空之海站稳脚跟，才能帮我一雪千年前的耻辱！你放心！白儿是我一手调教，我也会让你拥有相应的实力！从明天起，我将对你开始特训，望你再苦再累都不要辜负了白儿。”

“嗯！”黑矛双目精光四射，他内心终于认可了自我，鼓足了干劲。

“那好。今天我们就从识字开始，算是进入状态的热身。”阿修指指旁边的石刻，对黑矛绘声绘色讲起来。他要在这远离龙界的地方，把龙族的荣耀与辉煌，一点一滴完整传达给后辈。

正说着，外边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就是寄生蜂女王。

“昆殿下。”阿修中断讲解，对虫后点头致意。

“噢~~这不是我亲爱的御前顾问吗？阿修，你们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教他识字。”

“我打扰你们了？”

“怎么会？我们刚刚开始。”

“那正好，我也跟着听听。”

“阿修孤陋寡闻，不敢当着殿下卖弄。”

“你要是孤陋寡闻，恐怕整个虚空遗族都找不出第二个博闻强识的能人了。罢了~我只是来探望我那可爱的养女，你们继续。”昆忽然发现了什么，快步走到不知所措的黑矛身边，举起他的左手仔细看了看。

“小子，你动作挺快啊？”虫母半是赞许半是嗔怪的说。

白儿的养母竟然是昆？黑矛被这个事实震惊的无法言语！在他面前，仿佛矗立着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刚刚在阿修鼓励下高涨的勇气，突然被踹下无底深渊。

黑矛求助似的望向阿修，只见后者眼中满是坚定的支持。于是少年孤注一掷地解释说：“白儿告诉我：‘这代表一对男女永结同心’。我愿意为她赌上自己的一切！以这发环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