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寄生
相比半个月前调查团回归的轰动，昆主母的低调来访没在漂流城激起半点波澜，只有大脚、黑矛日夜期盼她的到来。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大脚绝不会忘记自己是王虫霸甲，始终对虫族有天然的归属感。从得知虚空遗族四强中有虫族一席的那一刻起，大脚就希望尽早与同族取得联系，可在漂流城所见让他非常失望。他原以为虚空遗族中的虫族全都退化成了只有简单智力的代步工具，万万没想到还有卓这样的存在，而在他之上，更有一位统御全族的主母！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等待昆的日子里，一大堆疑问涌上心头。在卓主动揭示真实身份前，大脚根本没在意他，也没发现调查团代表中跟卓一样打扮的家伙中还有一个虫族。按说大脚的一部分仍是王虫霸甲，为什么感应不到近在咫尺的同族？作为漂流城的成员，虫族为什么远离漂流城？卓和那位虫族代表为什么要隐藏身份？昆是怎么成为虫母的？她真能说服议会和漂流城各方势力，带走大脚吗？太多事情没有答案，而卓已经十几天没有再现身，希望他能够兑现当初的承诺。
比起心事重重的大脚，黑矛只有满心欢喜。一大一小又等了五天，终于沉不住气了。昆到底是没来，还是已经走了？难道跟漂流城的交涉失败了？卓怎么一句回话都没有？
越想越放心不下，黑矛去学会总部找卓讨说法。漂流城学会总部设在第三层，黑矛到那里足足花去一天。听到答复后，他就傻了——学会说卓申请了两个半月的外出考查，已经走了半个月了！黑矛连夜赶回外层找大脚，后者听罢也难以置信。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大脚、黑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乱了方寸。又在胡思乱想中忐忑不安地苦恼了一个月，卓却意外地再次现身！
原来，卓是打着外出考查的幌子往来虫族和漂流城，替他的女王跑腿。而引发意料之外波折的起因，还得记在大脚头上。不是因为他意外闯了祸，而是因为他在来到漂流城之后表现得太过出色……
试想，漂流城正在大规模建设，有了以一当千的大脚，工程进展神速。再加上有强大的虚空蚷坐镇，主城安全系数提高许多。谁会轻易放弃这样的助力？
前来要人的昆，本以为带够了交易筹码，却遭遇漫天要价。彼此差距太大，死活谈不拢，逼得昆以断绝今年的物资供应相威胁，双方一度剑拔弩张。最后工匠协会出面化解僵局，虫族为此多付出两倍代价，才谈拢。
知道其中原委，大脚、黑矛埋怨的话只好烂在肚子里。交接事宜卓已办妥，他们可以离开漂流城了。来漂流城快两个月了，大脚在魔兵战士中间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有上层的命令，所以巡逻队远远看见他庞大的身影，一路放行。背着黑矛、卓的大脚很快把漂流城甩在身后，穿过空无一物的虚空，再次一头扎进小行星带似的乱石滩。
来时风风光光，去时灰头土脸。漂流城竟无一人前来相送，不得不让人感叹世态炎凉。不过大脚早就对卓的提议心生向往，黑矛在漂流城混得很不如意，走得更是了无牵挂。
一直以来，多数虚空遗族都只闻漂流城大名，鲜有人谈及虫族母巢。这样的情况有主城封锁消息的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第二大城为虫族独占，只有他们往来进出。母巢就像是对其他漂流者封闭的国中之国，所有防卫、管理工作等大小事项，全都是女王一手掌控。
这是虫族典型的做法。离开腐海虫潮时，霸甲不过是母皇第一个王虫幼子，之后又被战魔族以鬼种禁锢意志数百年，他对出生地的印象已经模糊，可关于母后的鲜活记忆仍然无法磨灭。大脚依稀闻到了家园的熟悉气息，他就像久别故土的归乡游子，施展开最快速度，朝心中的永恒圣地一路狂奔。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近到大脚体内作为王虫霸甲的那部分已能真切感受到虫母的温暖！无需任何人指引，他都能在虚空中清晰锁定前进的方向！
大脚完全被长久积累的思念冲昏了头脑！当他被黑矛、卓连咋呼带拍打地唤醒，眼前出现的景象把三人全都吓住了！
那不是他们应该前往的虫族领地！而是一群乌泱泱虚空虫兽盘踞的巢穴！虚空虫兽已经注意到闯入的不速之客！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虚空虫兽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刚才急切向往的归乡之旅，立刻变成慌不择路的亡命逃窜！
追逃大战一下搞了三天！幸好大脚不是普通货色，而是霸甲、冲角和虚空蚷融合进化的变异杂合体。等到虚空虫兽终于放弃追杀，大脚、黑矛、卓都快要脱力。
躲在虚空中一个天然掩体后面，大脚偶尔窜出来猎杀路过的小型虚空虫兽，以恢复体力。就这样藏了好几天，三人才重新上路。这回大脚不敢再冲动行事，谨遵卓的指引——但他依然能清楚感知其他方向不断传来虫母的召唤。
从双锤岛去漂流城的旅途总算不白跑一趟，大脚至少学到一些在虚空中安全旅行的窍门。一路躲躲藏藏、走走停停，终于在离开虚空遗族主城的第五天接近目的地。察觉卓的到来，昆在一群虫族精英护卫下出巢接应，大脚一行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旅程。
与印象中的虫母相比，昆给大脚的感觉很不同。首先是体型和身体结构。她比普通漂流者还要娇小，看起来像是虫和人的混合体。其次是她的气息。对霸甲而言，她不像虫母，倒有几分妹妹的感觉。但昆的孤傲气质、纤细身体、挥洒自如的女王范，以及最艳丽夺目的体色，又清楚表明她在虚空虫族中的崇高地位——拥有绝对支配权的地位。大脚对这个来历成迷的远亲表妹越发感兴趣了。
声势浩大的接应队伍掉头回城，大脚、黑矛作为此地稀客，有幸一睹虚空虫巢真容。从漂流城返回后，昆并没闲着。她把整个母巢做了很多改变，方便大脚自由进出主要区域。
母巢大体构造采用与漂流城相同的多层模式，但使用的材料和细节处理无不带有鲜明的虫族特色。大脚确信此类材料和处理方式自己见过，而且是在腐海虫潮见的。母巢巡逻兵也不再是魔兵战士，而是少数虫将率领下的大批低级成员，这样的组织架构也与腐海虫潮王虫统御五大兵虫的形式如出一辙。
大脚刚到漂流城时，先是被隔离，然后所谓的议长和一群权贵给他这个大个苦力一通废话。相比之下，昆无需跟任何人争论三天，她可以完全不受限制地直接向来客传达自己的意思。母巢参观过程中，昆亲自担任导游，虚空虫族生存之道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大脚、黑矛眼前。
虫族个体区别于他族最鲜明的特征，就是身体功能针对群体分工的高度专业化。比如虫母，除了生育就是指挥，所以她的身体既不适合战斗，也不适合普通劳动；再比如兵虫，进化方向完全针对战斗中某一专职角色，换个位置则无法胜任。而虚空虫族与虫潮大陆远亲所处生存环境的巨大不同，造成他们选择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进化方向。
寄生，原本是在稳定环境下形成的，非常脆弱的依附性进化选择。如果环境改变导致宿主灭绝，寄生种群也只有死路一条。可偏偏在生存环境极端恶劣、复杂多变的虚空中，走投无路的虫族选择了特殊生育方式做为进化突破口。
任何社会性虫族都是雌性占绝大多数，虚空虫族也不例外，但这一种群的每个雌性个体全都有繁殖能力——不是跟同类交配，而是未受精卵直接在宿主体内孵化！不杀死宿主，而是控制它，并获得被寄生体的智慧和能力！此类行径听着都让人毛骨悚然！但正是这种诡异的进化选择，让虚空虫族在绝境中壮大起来。
站在时间长河的某一点，常常会以为看到的一切本该如此。但事实上，所有结果都是不断叠加的偶然，而我们永远只能目睹以千百年为时间单位的静态瞬间，无力把握下一瞬的动态走向。
被大崩溃困在虚空的虫族，确实起源于现在的腐海虫潮区域。但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而失去与虫母的联系后，只按本能行事的低级虫族随即大批灭亡。在虚空中，所有原始认知都发生了扭曲，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看起来也像一场滑稽闹剧。本该在虚空和争斗中走上绝路的残余虫族，却因为一直把它们当炮灰的战魔族而生存下来。
这绝非战魔族忽然大发善心，而是把虫族集中饲养，当成稳定的食物来源。仅存的虫族眼看将沦为可怜牲畜，岂料这一支战魔族被㞭㟶人打败，所有成员非死即俘，虫族饲养地的秘密自此埋藏在浩瀚虚空中。
世界上有些奇妙的生物，比如全部是雌性的种群。当需要繁殖时，就会有某个最强壮的成员发生性别转换。而一定数量虫族在失去虫母后，就会自发产生继任者。漂流者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虚空中最后一群虫族正在暗中蜕变，但留给他们的时间非常紧迫。
根据昆的传承记忆，第一任虫母为延续种群使用了各种极端手段。她让所有雌性全部拥有生育能力，将孕期大大压缩，并把后代变异几率提至危险级别。不但如此，这位虫后还缩短新生成员的成熟期，而且一有行动能力就开始你死我活的竞争，无力生育的母体则都会被当做食物——包括那个虫后自己，最后都成了继任者的口中祭品！
残酷到极点的内部竞争如同产出希望的剧烈阵痛，本该在无边虚空中黯然熄灭的虫族像疯狂燃烧的火堆，不能烈火重生，就彻底化为灰烬。幸亏那位残害同族，毁灭自我的虫母赌对了！变异寄生就是血与火中诞生的求生金法！
第二任主母结束了前任的疯狂试验。她率领重获新生的虫族走出暗无天日的饲养场——就是今天虚空虫族母巢的中心浮石岛，以独立新势力的姿态登上虚空漂亮者的大舞台角落。
彼时的虫族仍然弱小，二代母皇把壮大的希望放在了更弱小的虚空虫兽群身上。恰当的选择避免了与他族冲突，但这位母皇出生的样子就跟身居闺房、运筹帷幄的传统虫后区别甚大，而且一副冲动好战性格，她在个人对手的挑选上可不怎么理智，最后葬身于一头巨型虚空虫兽之口。但二代母皇对虚空虫族的发展功不可没，虚空虫兽牧场正是她在位时建立。
虚空虫族的强盛始于大融合前，那时候各族间的小规模冲突还在继续，冲突中被寄生的异族自然沦为虚空虫族的活死人俘虏。其他漂流者这会才注意到曾经不值一提的虫族，在不知不觉中实力发生了质的飞跃！
对于未知的新生事物，人们下意识的反应多半是抡起棒子敲一顿，而非理智判断宽容接纳。聚光灯首次打在虫族身上，随即祸事连连！
虚空虫族什么都能寄生，什么都能控制的威胁论很快甚嚣尘上，泛滥的恐惧心理导致其他各族联合起来要剿灭他们。仓促应战的虫族惨败，第三任母皇被杀更是险些引发全面崩溃。
幸运的是，这时的虫族中间出现了一群相当于王虫的中坚稳定力量，这就是虫将——卓就是其中一员。卓的前辈们辅佐年幼的四代虫后东山再起，以寄生为武器，用敌人的智慧和战士对付敌人，迫使联军放弃了继续扑杀的念头。
虽然虚空虫群最终扛过了这次危机，但战争结束，对虚空虫族的排斥可没结束，所以虫族成员至今不愿在漂流城暴露身份。而且母巢当时已在重建，另立山头的状况保留至今。
拥有顽强生命力的虚空虫族不依赖漂流城，后者却慢慢离不开前者，这还是寄生的原因。通过寄生虚空虫兽建立的牧场不仅能提供稳定的食物、材料来源，还培育出充当战斗坐骑的斗甲、刀虻。在物资匮乏的虚空，充足食物就是终极武器，能兵不血刃地控制竞争对手。这次昆说服漂流城放人，就是拿大批物资做的交换。
有了寄生这种威力无穷的能力，虚空虫族完全舍弃了坚实甲壳、超常蛮力，变得越来越纤细灵活，连身体的花纹也越发艳丽，这些特征都让人联想起蜂一类的虫子，所以漂流者中寄生蜂、杀人蜂的叫法流传已久。原本带有憎恶、敌视味道的称呼，早在内战期间就被漂流城认可为官方定义，虚空虫族也对此默默接受。寄生最终成为这一族群的标志，也成了他们的统称。
总之，进化道路上一个偶然选择，让寄生蜂在与虚空的生存对抗中大获成功，也曾令全族在生死边缘徘徊。他们俨然有了遗世孤立的资本，但也遭到其他漂流者的杀戮和排挤。真是好也寄生坏也寄生。
然而，任何发展方式都有遇到瓶颈的一天——这正是昆找到大脚、黑矛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