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隐而不动
黔淮大运河,堪称东陵国内,天下四国,乃至这块辉煌大陆上的最大的一条几乎全为人工挖掘的大运河。
稀记从前至今,史官工笔下轻描淡写寥寥几笔而叙:前强盛大秦一统天下而四海臣服,大秦俄而划分九大州,黔淮大运河乃大秦帝国的盛世始祖下天下帝尊令所挖,原本大秦尊帝意欲连通大陆之上的九大州,此举可堪倾全国之力,由此,遭到天下各大族的反对。
最后,人工挖掘的大运河完几乎成不到预计之内的七分之一,于是,便有了现下东陵国内的黔淮运河,这是放于当时的辉煌巨作,而今却也是堪称“史诗”的奇迹。
黔淮运河,连通如今东陵国内的七大州,八大郡,北起丏州渔阳郡,南至黔州太原郡,流经常德、墩州、中州、雍州及青州,而沟通丏江、淮河、墩江及黔水四大水系。
黔淮运河流经云中郡这一段,终年气候湿热,此时卯时三刻,天大亮已久,江面雾霭却依旧微蒙,彼时罩人眼球。运河之上,有一支巨大的船队,正缓缓地朝云中码头驶来。
“商船全数停靠码头!官府例行检查——”
不多时,船队最前头一艘最大的商船缓缓靠岸,两名青衣男子掀开黑色帘布直截走出,一前一后,两人身材都颇为修长,长相普通,待要步下船时,走在后头的男子突然加快步伐,似是下意识地要俯下身,而前头的年轻男子似乎状若无意地斜睨了他一眼,那男子身形忽然便一僵。
“几位官爷,想必都是郡首大人府上的吧?”前头的男子一下船便朝着那几个穿着郡首府府兵官服的大汉走去,笑容诚恳至极,“在下家中是做丝绸生意的,在家排名第三,诸位叫在下老三即可,之前在下与袁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管事的府兵头子此时似笑非笑地瞅他。
说着,自称“老三”的年轻男子已悄悄朝府兵头子宽大的袖口中塞进了几张银票,哈哈笑着,“官爷您看啊,在下今日运的这些丝绸呢,它可件件都是精品,若是损了一件,在下可就得赔惨了,不知官爷们可否行个方便?”
“哎呦——这个好说!好说!”府兵头子倏时便爽快大笑,老三刚一露出满意的笑容,冷不防却听府兵头子语气陡然一转,狡猾一笑,“不过,这规矩总是免不了的,是吧?老三,是吧?我们兄弟就上去随意瞅几眼得了,就这样,也不会让你难做了。”
老三笑意顿时一收,眸子微一眯,果断朝后头另一青衣男子微一挥手,又是无所谓地一笑,“自然是得按官爷这头的规矩来,这边请吧。”
府兵头子瞅着老三,满意地点头,对后头吩咐了几句后,两名府兵跟在其后头便上了商船。
一步进里头,入鼻便是一大股浓郁扑鼻的香气,三名府兵毫无意外地一齐打了个喷嚏,动作一致地紧紧捂住了鼻子,“哎呦!这什么味儿呀这是——”
老三抱歉地一笑,“哎呀,几位官爷有所不知啊,这是我们丝绸坊大当家的一个······咳咳,一个小癖好,我们大当家喜浓香,而鼻子又不甚灵敏,所以嘛,呵呵,喜好在船里头各处都放上味道最浓郁的香料,只要丝绸一路运过来,必会染上香气,大当家觉得这样着实——甚好。”
府兵头子紧捏着鼻子“呵呵”的一阵笑,道:“······我等也觉得此举甚好,着实甚好。”就这味道的高价丝绸能卖得出去,而且丝绸坊居然还没有关门,也着实是甚好了。
府兵头子十分随意地在船里头兜了一圈,随处马马虎虎地瞅一眼后,几乎迫不及待地想逃离此处,“好了好了,老三,是吧?我等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就这样了,告辞告辞。”
语毕,三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几位官爷,慢走。”老三并未抬步跟上去,只紧紧盯着那三人快速跑出的背影。
“公······”另一青衣男子低着头站于老三的背后,面色古怪地瞅着老三的身影,想了想,却又闭口不言。
老三细长的眸子眯了眯,半晌,嘴角牵起一抹古怪的笑意。而里头的老三不知道的是,那府兵头子一跑下商船,薄薄的唇倏时便难以掩饰地勾起,清眸亮得惊人,普通的面容一下子生动了起来,一回头对上身后其中一名府兵带着笑意的眸子,两人齐齐长眉一挑,嘴角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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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首府。
“废物!一群废物——”袁宗平咬牙道。
“大人——小的们是几乎把郡城上下都翻了个遍了,并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人啊,”郡首府管事颤抖道,“还有,那五人被外界称作什么‘侠盗五兄弟’,一向是同时作案,多年来五人是劣迹斑斑,但是各地官府却是怎么都抓不住那五人,而眼下一下子便死了四个,剩下的那一个却是离奇失踪了·····”
“本官不是说过,要挨家挨户去找,每个角落都不许放过吗?郡城今日是全城戒备,好好的三个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袁宗平顿时暴怒起身,“啪”的一下便狠狠地甩了郡首府管事一个响亮的耳光,“给老子去找,错过哪个地方都要回去确认,把郡首给老子翻过来也要找到那三个混账东西!”
人的脾气一上来,贵族那一套套衣冠楚楚的文雅都省了。
管事几乎被一巴掌拍得头昏眼花,跌在地上连连磕头,“是,小的们去翻,整个郡城都翻个几遍······”说着,管事倏然一顿,睁大眼睛而猛然一抬头,“大人,有一个地方还没有搜过!”
袁宗平冷冷一笑,“本官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驿馆嘛,本官早就命人偷偷去查了,压根一根毛发都没找到!哼——现下九皇子和那威麟校尉更是连个影子都没瞅着······”
其实,换而言之却是,东翎湛和墨子卿与那近千亲兵在他眼皮子底下全部失踪了,这才是让他胆战心惊的一事······
袁宗平沉吟了片刻,忽地一个惊人的想法在脑海里成形,顿时便瞳孔大张,对那管事急厉喝道:“快!快去把那个被烧掉的粮仓给老子填起来,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埋了它,不准留下蛛丝马迹!不然现在你就可以给自个准备后事了!”
“是是是······”一连应了好几声之后,管事面色苍白,逃命般的从前厅奔了出来。
袁宗平呵斥完,身后冷汗淋淋,一手举起颤抖着去拭掉额头的细汗。但愿不是他心中所想,若真的是东翎湛出手保住了那个什么所谓的侠盗,那他又该如何将此事圆满了结?此事若是传到帝京,不止他头上这顶乌纱帽保不住,还会连累到袁氏家族,但凡累及利益,他几乎可以预想到那个近乎苛刻严厉的家族会怎样对他······
不行,绝对不行!袁宗平双手一下子攥紧宽大的袖口。
午时,在云中郡一家极普通的酒楼之中,二楼一间厢房的房门及窗口紧闭,房门外两名男子面色呆板地直立,眼神却犀利地在四周扫射,但凡有人靠近,便会被两男子粗鲁地推开。
厢房内,一青衣男子笑容满面的坐着,风度翩翩,而其对面是一中年男子,一袭低调的鸦青色锦衣,面容沉毅稳重,中年男子身旁笔直地坐着一位面容白净的公子,一袭简单的碧蓝色锦袍,身上没其他饰物,料子用的却是珍贵稀少的海岚清,那俊秀公子便静静地坐在中年男子身旁,从刚一进门便垂着眸子而一语不发,其身上却怎么也难掩七八分天下大族公子的贵气沉敛。
“这位便是楚公子吗?楚公子还真的是仪表堂堂啊,”那青衣男子便是今早出现在云中码头的老三,此刻,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公子观察了半晌之后,不动声色地一笑,“观楚公子这般风姿,莫非——楚公子的这个‘楚’,便是北齐赫赫有名的那个‘楚’?”
北齐楚家,是几乎可以与北齐姜氏齐名的显赫大族,不过,楚家却与那姜氏不同,姜氏,是以姜后为首的外戚权贵,在北齐权倾朝野而争议颇多,而论及文韬武略,楚家子女放在哪里却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楚氏一家出过三代丞相,而这一代的楚家诸子,在北齐朝堂六部中皆有任职,一脉嫡系兄弟三人都身居高位。
而眼前此人······
老三细细打量着对面那俊秀公子,眸中有一闪而过的隐晦。却见那俊秀公子只抬眸漠然地瞥了老三一眼,微一沉默了一下,突然便不紧不慢地开口:“在下确实出身北齐楚家,不过,说来实在惭愧,在下只是楚家的一无名小卒罢了,至于名字,叫在下楚五便可。”
老三顿时一噎。这人怎么······一句话便将自个出身、身份轻轻带过,似是丝毫不给他人再有发问的机会。
中年男子尴尬一笑,转而问道:“三公子,不知在下拜托的那件事······”
“哦,您又何必再问这一嘴,”老三抬手为自个斟了杯酒,无所谓地笑了笑,“每次运货不都是本公子亲力亲为,今日您能在这儿见到本公子,这心里不就已经有底了吗?”
“三公子辛苦,辛苦啊。”中年男子拱手一礼。
“这礼就不用了,”老三抬眸勾唇一笑,“您要知道,最近外头风声紧着呢,本公子这一趟便是实属冒险。”
“在下当然知道,三公子大可放心,您也知道这北齐楚家是什么身份地位,一大笔巨酬是少不了的!”
老三点点头,看向对面的楚家五公子,一脸的似笑非笑。
“楚家欠你一个人情。”楚五不紧不慢地抬眸,眸色淡淡地瞥了老三一眼,像是看透其心中所想,直截了当道。
“好!楚公子爽快!”老三倏时大笑出声,像是根本就不介意楚五的态度,抬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今日便可取货,你们定个时辰,你们所想之物,我等必是遂君之愿!”
中年男子倏然也酣畅大笑,起身便又一礼,道:“多谢三公子。”
“好说好说。”老三点头微笑。
楚五说完刚才那话之后,嘴角微不可见的微微一牵,抿了口薄酒之后,便漠然端坐在那里,面色一直淡淡的,明显不欲再多说半句。反观倒是老三与中年男子两人是你来我往,手中美酒不停,聊得是相当的畅快。
中途,老三以有事为由摇摇晃晃地步出了厢房,中年男子嘴角的笑意倏时一收,默不作声地低头喝酒,坐在其身旁的楚五公子则一脸的漠然,轻抿着薄唇,伸出白净的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
“查得怎么样了?”
半晌,长廊最深处的一角,一青衣男子负手立着,身后两名男子神色恭敬的站着,正垂眸压低声音在回答些什么。
“回三公子,据北齐那边传来的消息,北齐楚家的五公子确实离开楚家有一段时日了,不过具体人在哪里,属下现在还没得到消息。”
“看来,那人确实楚五——”青衣男子眸子眯了眯,正是刚才厢房之中的三公子无疑,“不用再查了,本公子其实也不是很在意那人的真实身份,不过只是好奇,到底是谁对咱们的货这么的感兴趣,却原来是······”
身后那两男子诧异地抬眸看他,之后,两人神色怪异的彼此对视了一眼。
“袁宗平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怎么这一次行事如此拖沓?”老三不满地皱眉道。
“回三公子,袁大人最近似是被某些事情给牵绊住了,”一男子低头微一斟酌,“听说,与东翎氏的皇九子有关······”
“你说的是东翎湛?”老三嗤笑地一声,语气不屑,“一个从小不受宠差点被整死的毫无势力的皇子,居然把他给困住了吗?”
两男子眸子垂下,头压得更低。
“好了,待下午把那批货给卸了,本公子亲自去找袁宗平,在这之前你们······”
老三回身,低低地在两男子耳旁吩咐了几句后,便径直朝厢房的方向走回,随从默默地跟随而上。谁知刚至半道,一个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棕衣人忽然便从天而降,一下子拦住了老三的去路。
“三公子小心——”
“你是谁——”
眼见一把锋利的匕首径直朝老三的胸前狠狠刺来,老三顿时惊呼出声,下意识便玩命的往后头奔逃。一眼瞥去,心顿时一凉,老三这才悔恨的发觉,那两个一直跟在自个身后武功高强的随从,不知什么时候便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锵!”
一阵刀剑撞击之声,楚五身形如电地掠过来,转瞬便出现在棕衣人的面前,嘴角挂着一抹明显的嘲讽,五爪凌厉地朝棕衣人面上抓去,棕衣人猛地便是一退,朝后奔逃,忽地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从袖口滑落在手中,大手一挥,一把可疑的粉末直直便朝着楚五俊秀的脸上袭去——
楚五原本追了上去,可一见那古怪粉末下意思便是一避,顿时,粉末洒了一地,楚五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待往前追去,眼前哪里还瞧得见那棕衣人的一丝布角?
楚五面上神色莫测,微一捻起袖口沾上的一些白色粉末,置于鼻尖轻轻一嗅,面色倏时变了变,破天荒的狠狠一甩手。
面粉!岂有此理!他居然被一袋破面粉给戏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