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初见
一路上,老妪对纯鱼似乎很感兴趣,便问其和逸伦怎么结识的?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让纯鱼如此相信一个人,竟絮絮叨叨将今日与逸伦结识便结为兄弟之事详细的说给她听。女子只是点头,并不见得和颜悦色,似在担忧什么,纯鱼也收敛秉性,不再夸夸其词,不敢多问。
路上,见纯鱼闷声起来,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笑道:“逸伦过的怎么样?”纯鱼这才不敢放肆,彬彬有礼,说逸伦很好。
“你与伦儿相处好么?”想必是这莫名的亲切感让老妪也关心起纯鱼来。
纯鱼见其和蔼可亲,完全不问为何迷路,只关心手足情谊,便道:“托夫人鸿福,我俩关系恰好。”
中年女子笑了,清风般淡雅的语气:“那就好,那就好,别看我家伦儿身份尊重,可他却不像别家纨绔子弟一样侍宠而娇,他可老实的很呢!”
纯鱼应和说逸伦的确心地善良,好性情。
听到此处,老妪不禁大笑:“小伙子,你呢?”
纯鱼很是尴尬,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我吧,性子是野了点,但我绝对也是个好人。”
纯鱼的回话又一次把老妪逗笑了,正要问及纯鱼姓名时,被丫鬟打断,说到了。
吱的一声,门开,却不见逸伦身影,纯鱼有些焦急,以为他为晚上的事烦忧,在房内找了几遍,又叫了几遍,方才到外面去:“伦兄,二哥。”
逸伦听到喊声,凌空而下,落在纯鱼面前,纯鱼惊呆,望了望上空:“你怎么从天上落下来了?”逸伦不语,径直向房内走去。
椅子上,逸伦目瞪口呆,忙上前跪下,伏在女子膝前,唤娘。
纯鱼听到叫声,更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穿着朴素、言语慈爱的中年女子是逸伦的母亲。
只见老妇人已扶起了逸伦,笑道:“伦儿,你瘦了,你爹让你受苦了。”
逸伦鼻子一酸:“不,是爹让娘受苦了,孩儿不孝,竟帮不到娘。”
老妪摇头,忽见纯鱼跑了来,诧异非常:“伦兄,她是你娘啊?”
逸伦坚定的点头,很是内疚。
纯鱼围着妇人转了几圈:“你娘啊?我见她穿着朴素,还以为是你家的老嬷嬷叻!”
逸伦和妇人都笑了,忽而一阵严厉:“大胆,老夫人乃何等身份,岂是你这黄毛小子拿来玩笑的。”
听得丫鬟怒吼,纯鱼方才闭口不言,老妇人笑笑说没事,月儿也就不说什么了,逸伦笑道:“我娘不喜欢那些凌罗绸缎,只想朴素的过完一生。”
“你娘不喜欢凌罗锦缎遍布其身,雍容华贵在她眼里还不及朴素。”纯鱼心一震,杜老爹的话浮现心头,隐隐作痛,使他不由得朝逸伦的母亲望了几眼。
逸伦见他眼神悠悠,看得出是在思念亲人,一拳过去他的肩膀:“咋啦?这刚出来就想家了?”
纯鱼泪眼盈眶,望着妇人点了点头:“你娘好亲切,我想我娘也是如此的吧!”
逸伦惊讶:“什么叫你想你娘也是如此,你不要告诉我你从小到大都没见到你娘。”
纯鱼沉重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妇人见那可怜的眼神,很是不忍,那种疼痛就仿佛是抛下了自己的孩子一样,拉过纯鱼的手:“没关系,没见过娘没关系,想天下没有不疼爱孩儿的父母,你不要怨你娘,她若还在这世上,定会比你还痛苦的。”
纯鱼泪下,急忙摇头:“我没有怨过她,我只是想娘,我真的好想她。”
见潇洒畅然的纯鱼一下这般失了分寸,逸伦也只是不忍心,干着急。
女子看出了逸伦的无奈,亦对纯鱼的身世很不忍心,朝他笑了笑:“傻孩子,不能这样,若你娘知道你如此,她会更伤心的,你看,你和伦儿不是兄弟吗?那他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啊!”
逸伦欣喜,擦掉他的眼中之泪:“傻小子,还楞着干嘛?还不下跪叫娘呐!”
扑的一声,纯鱼下跪,嘴唇微动,眼神泛彩,似有无尽喜悦,娘震天慑地喊出了口,不知为何,这喜悦之情竟像见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老妪应了声,扶起他,抱于肩膀,逸伦也拥了上去,三人抱成一团。
丫鬟哼了两声:“夫人,我们出来够久的,该回房了,老爷知道会怪罪于我的。”
逸伦怒气冲冲:“你别吓话,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月儿这才闭嘴,不敢多说一句话。
老妪笑了,起身:“伦儿,为娘出来够久了,该回去了,你知道的,好好照顾你弟弟。”
朝纯鱼笑意盈盈点头,又向丫鬟道:“月儿,回房吧!”
二人将女子送出了房,便被叫住了,所以他俩也不前行,望着那消失的背影,还驻足那儿。
“你娘说你知道的,知道什么?”纯鱼问道。
只见逸伦哽咽一下:“娘喜欢安静,不想因她而掀起轩然大波,更不想看到我们父子因她而争吵不休。”
纯鱼迷惑,只觉得逸伦快哭出来了,更觉事情蹊跷,一只手搭在逸伦肩膀上:“你我既已是兄弟,对我,你又何必尽作忸怩之态呢?”
逸伦眼泪如泉水一般,纯鱼扶他坐在地上,只听得他娓娓道来:“爹和娘空有夫妻之名,爹做事心狠手辣,虽有英雄之名,却枉为英雄之事,而娘菩萨心肠,天天吃斋念佛,为此常常坏爹的好事。”逸伦将好事说得格外重。哽咽一下:“八年前,不知所为何事,我躲在小角落,竟亲眼目睹爹持利器将那人血流成河,而娘满手血腥,跪倒在幽冥斧下,我知道她没能阻止得了,娘的脸,好憔悴,那时,仅有的青丝白了许多,爹强行将她拖入房内,可临走,她还愧疚的望着血泊中的人,我知道,那是娘的无奈,可我又能怎么样?”
纯鱼的手将逸伦抓得更紧了,欲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在房间,逸伦望着缺月,那般惆怅:“在灯火明亮的房间,远处的我看得到爹大怒,他甚至和娘打斗起来,小角落的我,只能躲在小角落的我冲开房门,抱起了口吐鲜血的娘,我痛叫爹不要再伤害娘了,她是您的妻子,我的娘呐!”每说一个字逸伦仿佛被刀割一下:“娘抚摸我,我不知道我的脸怎么样了,但十四岁的我知道娘的血留在了我的脸上,心疼的,无助的望着我,她说……”
逸伦将头搭在了两膝啜泣,二哥从纯鱼口中说出,逸伦抬头:“她说,上辈子的恩怨与下辈子无关,她不希望我和爹因她而伤了关系,我能怎么样呢?爹虽心狠手辣,但他待我无微不至,百般恩宠。可娘呢?她亲手养我,育我,教我做人之道,没有爹我可能只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可没有娘我怕我就是一个侍宠而娇,无恶不作的衣冠禽兽吧!”
那男子竟哭出了声,纯鱼也心力交瘁:“二哥,别这么说。”
逸伦摇头:“无意下我看到了屏风后的妹妹,她是我娘的亲生女儿,可她眼神里充满害怕的躲在那儿,我知道的,我明白我是一个小男子汉,我要替念娆妹妹保护娘的,不知何故,我心一横,挡在娘的面前,大声向爹怒吼着,我不要你伤害娘,我的语气赢得了爹狠狠一个耳朵,剩下的只有地上的一滩血,他骂娘教坏了我,骂娘不知廉耻,三从四德不谨记于心,我一阵痛楚,竟麻木了,我只能感觉到娘的痛,若我再多说一句话,娘会更痛的。”
那双泪眼不尽的悔恨与内疚,纯鱼安慰道:“不怪你的,二哥。”逸伦不听,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捶胸起身,激动无比:“怎么不怪我?怪我怪我!要是我不出现,他就不会囚禁娘,让堂堂丞相的夫人还受丫鬟的气,要是我不出现,念娆就会像其他姐妹一样,而不是受人凌辱,遭人辱骂,过着比丫鬟还不如的生活。”
激动的逸伦被纯鱼扶住:“你不知道她们母女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就连赵府的一条看家狗也比她们生活的好,而我呢?”逸伦五只手指指着自己冷笑:“而我衣冠楚楚,吃着山珍海味,走到哪都受人敬意,我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
纯鱼抽搐:“二哥。”
逸伦冷笑:“鱼兄,你知道么?当我脱下白袍,跪在娘的房前,娘竟不愿见我了,念娆看我更是恨意重重,我知道,我夺去了她的一切,可我真的是无心的,从此,我便像一只鸟一样关在这繁笼,直到他答应我与娘见面,我才出了这繁笼,成为皇上的御前侍卫,可我豪情壮志满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救不了娘,很可笑吧!”
逸伦的苦笑竟让纯鱼也笑了:“傻二哥,有什么好笑呢?”
逸伦望着纯鱼:“你为何不说我不如带娘逃离这苦海,何必在此假惺惺呢?”
纯鱼笑道:“二哥,我若这么说你,还配当你义弟么?你为人憨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你身边的人,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现状了,换做谁,谁都不能处理的像你现在这么好的。”
逸伦破涕为笑,手往纯鱼胸口捶了一拳:“人生得一知己,也不枉此生,去休息吧!鱼兄,折腾一天了,想必你也累了。”
纯鱼点头笑笑,却还是对他的担忧,可现在的逸伦需要时间好好静静,道:“二哥,你也休息吧!”
逸伦点了点头,二人虽住隔壁,可仍旧不舍,相互担忧,只听见门吱的一声响,纯鱼望了伫立原地的逸伦一眼,便关门了。
青砖上,微风划过几片花瓣,在月色下飘零,迟迟不肯落地,逸伦昂着头,仰望苍穹,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诧异是时间的安排,亦或是命运的考验,他只知道,执拗如他,该解决的事情太多,又何必在乎多承担了这一件,祸福未必。
暴风雨来的前夕总是平静的。又或许,雷声蠢蠢,永远见不了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