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付之一炬

寅时三刻不到，云中郡首府全员戒备，全府上下明火大亮，袁宗看着地上横躺着的两具黑衣人尸体，几乎是平气急败坏地亲手砍了十几名看守粮仓的府兵，之后便铁青着一张脸，心乱如麻地在云中粮仓外来回踱步着。

他令人埋伏在此，便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胆敢跑到他这儿来撒野！没成想，他养的这群蠢货，被人一箭杀俩！可恶的是——居然还让人给跑了！不行，决不能让那仨漏网之鱼逃出他这云中郡！

思忖半晌之后，见他急厉地一声令下，郡首府府兵顿时倾巢而出，人人手拿火把，在整个郡城的范围内挨家挨户的搜查，企图找出三名身着夜行衣、行踪身份可疑的男子。

此时，在云中驿馆一间房间之中，东翎湛紧抿着薄唇，在书案之前端坐如钟，独自一人凝默不语地盯着一只染血的箭看了半晌，面色冷然，修长的长指在案上一刻不停地在书案上轻轻敲打着。

忽地，有两个黑色的身影从窗外飘了进来，轻轻落在东翎湛案前。东翎湛略一抬眸，影卫静静地看着东翎湛，恭敬地朝前一跪。

“查清楚了？”东翎湛眸色深沉，低低道。

“果然不出主子所料，在另一个粮仓之中，确实全是发霉烂掉的大米。”黑衣人垂眸回道。

闻言，东翎湛凤眸微一眯，果断地冷声道：“去，烧了它。”

影卫应了一声，一晃身便消失在房间之中，影卫前脚刚一离开，倏时便有人强硬的破门而入。东翎湛静静地靠在案上，一手支着精致的下巴，面上神情难测，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而后，见有人闯进，东翎湛不动声色地抬眸望去。

“今日是您救了我，”老五走进来，神色微微恍惚，而半晌过后这才见他缓缓步至东翎湛案前，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东翎湛，清秀的脸上面无表情，忽地便单膝下跪，“我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我们兄弟五人的名号······”

“听过，”东翎湛静静地看他，“你们兄弟五人从不杀人，不放火，似盗却非贼，你们敬重好官，厌恶贪官，你们会抢盗各地贪官污吏从百姓那里盘剥的不义之财，用以施救百姓，你们渴望卑鄙之人得到应有报应，暗地里收集鄙劣富商勾结贿赂各路官员的证据，用以威胁他们在天灾降临之时，放粮开仓，无偿施救灾民······说起来，这天底下认识你们的人还真是不少，他们称你们为——侠盗五兄弟。”

老五眼眸微一湿，合上眼，嘴角扬起一抹淡笑，似乎在脑海里回忆着什么愉快的事情，语调极其轻快，“这是我们的信仰，我们因此而活······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孤儿，而我，是在襁褓之中，被我们大哥从雪地里抱了出来，我不知自己来自何处，姓氏名谁，但是大哥他们养育我成人，他们叫我老五，他们把我当成亲弟弟一般去疼爱······”

我们只是侠盗，我们的外表，不一定要风风光光，我们只凭义气，我们的处事，不一定要振振有词。但是，我们的内心，一定要堂堂正正。不求尽善尽美，但求问心无愧。

那是曾经，五兄弟厌恶甚至痛恨天下的一切不平不义之事 ，将拯救当成他们五人活着的全部信仰，那样的信仰绝非是海市蜃楼，抑或昙花一现，而是如深植入在他们的血肉中理念那样不可分割，这份信仰被高高的置于他们性命之上，他们曾经那般竭尽全力地为此而生，最后也终究会为此而死。

因为问心无愧，所以无怨无悔。

哥哥们，对不起了，从今日起，我就要背叛我们的信仰，希望你们不要怪我。老五轻轻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抹血色，毅然而然：“从今以后，我的性命就是您的，我会奉您为主，永远只忠于您，只要您一句话，无论天堂地狱我都可以去闯，但是，我恳请您——达成我的心愿！”

过半晌房门被打开，老五垂着眸子从里头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此刻举目四望而万籁俱寂，墨子卿静静地朝他走来，老五默然地抬眸看他，一眼看见墨子卿已然包扎完好的胳膊，眸子微微动容。

“谢谢。”

墨子卿瞥了眼胳膊上的伤，若无其事地一笑，“一点小伤罢了。”

话说的轻巧，微一挪动，胳膊上便传来一阵明显的刺痛，墨子卿顿时秀眉蹙起。还真是······有些痛啊，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啊？这一箭当真是相当的狠手啊。当时，那一箭仅仅擦过他的胳膊，且顿时令他整个手臂都麻了，若是他的反应再慢些，这一箭当真得是射穿胸腔的节奏了。

这不，那只箭射穿了他身后的两人。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墨子卿状若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老五扯了扯嘴角，“那些人，要付出代价。”

此时，一阵灰烟滚滚自郡首府的方向缓缓升起，墨子卿抬眸扫了眼，回眸朝点着烛火的房间里头那修长身影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

老五神色漠然地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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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郡首府乱成了一团，眼前是嚣张的焰火，满处可见砸飞的木瓢和砸烂的木桶，下人们随手提起破烂的木桶，便胡乱地朝一个小粮仓里头猛地泼水，袁宗平此时气得面色通红，站在院子里头便咆哮个不停，无论谁近身去劝说，都被一巴掌打了个蒙圈。

他气呀！朝廷对全国粮食管理甚是严格，各地凡州、郡、县的粮仓都必须上报朝廷，以归户部统筹管理，‘云中粮仓’还是景帝亲下立名，而他却私下在郡首府设立了另一个小粮仓，本来另一个粮仓的秘密被他人发现便已足够让他坐卧难安，他刚刚出动了郡首府所有的府兵全郡城去抓拿闯府盗贼······可谁知道现下居然有人一把火把好好的一个地儿给付之一炬了！那些粮虽全是烂米，但却是他瞒天过海最好的一招，如今，又该怎么交代？

一场火来得快去得快，仅仅只是烧掉了一个小粮仓而并没有波及到其他地方，这样的时间和范围似是在对方的掌控之中一般，袁宗平眸色阴沉得吓人，目光死死盯着那即将被扑灭，却依旧跳动在眼前的那么一点星星火苗，闭唇不语。

此刻的驿馆房内，墨子卿唇带淡笑，语气笃定：“九殿下，您这样一把火把那粮仓给烧了，估计会把袁宗平给逼急吧？”

“若是能把他逼急了，倒也没什么？”东翎湛浅浅一笑，“人一急就更容易出错，袁宗平一直以为，他背后有袁氏家族和整个翼王党在撑腰，别人不敢轻易动他，他私设粮仓，郡首府一举一动都神神秘秘，想来背后绝非我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若是这个消息被人传到帝京，背后的厉害关系绝对非同一般，翼王党会不顾一切地维护自身的利益，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出手作保。然而，刑部却是在五皇兄的掌控之内，苍王党必定会深究到底，绝不罢手。”

东翎湛站起身，默默朝墨子卿走来，道：“所以，当袁宗平发现粮仓的秘密被发觉，第一反应绝对是杀人灭口，可若是找不到人，他定会毁掉一切不利于他的证据，与其让此事被用另一种方式掩盖，不如——我们亲手毁了它，让对手猜不透我们所想的同时，也足以他们恼火一阵，乱乱阵脚。”

墨子卿美眸倏时微一眯。

“还疼吗？还好只是擦伤，不然——”东翎湛俯低身子，在墨子卿受伤的胳膊上细细盯了半晌，在墨子卿看不见的角度，神色莫测。

“不然怎么样？”墨子卿无所谓地红唇一勾，“袁宗平现在还不能动，我们只能静观其变，看看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东翎湛微一沉吟，道：“若是我们今夜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便是云中粮仓和那个被毁掉的粮仓里头的粮食，确实曾交换过，那么袁宗平又是为何要交换那些粮食？之前那批完好的粮食，到底去了哪里？”

墨子卿动了动胳膊，微微吃痛，道：“对，之前那批粮食绝对不会是毫无缘故消失，烂米成了灾民的锅中粥，那么这批被偷天换日的新米，对于袁宗平，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呢？看来，这是我们目前最该搞清楚的。”

东翎湛凤眸微眯，忽地神色一动，“你觉得，袁宗平会不会是奉了谁的命令？”

墨子卿眼皮微一跳。奉了谁的命令······对！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墨子卿唇角一挑，道：“九殿下，我记得，黔州之地以前似乎有一条连通了整整七个州的大运河，那运河是不是经过了云中郡？”

“你说的是——黔淮运河？黔淮运河确实经过······”东翎湛倏时一顿，凤眸眯了眯，沉吟了半晌，忽地，见他唇角漾起一抹清浅淡笑，“看来，我们得亲自去跑一趟了。”

“九殿下，云中郡的郡首大人求见。”忽听有亲兵在门外敲门之后，低低报道。

闻言，东翎湛薄唇一勾，与墨子卿对视了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子卿，你觉得我们见不见？”

墨子卿瞥了东翎湛一眼，又看看自己受伤的胳膊，忽然便狡猾一笑，道：“随意吧，不过，现在估计我等已经全都歇下了吧？”

东翎湛突然便愉快的轻笑出声，烛光下的俊颜让人惊艳不已，而盯着墨子卿的眸子此时亮得惊人。

“你去回复袁宗平吧，你就说：九殿下说，我等早已歇下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待明日再解决吧。”

门外的亲卫倏地安静了一下，转瞬，那亲卫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笑意，回答：“是，九殿下放心，属下必定按原话回复！”

墨子卿顿时也笑了出声。这按照原话去回复，他现在几乎可以想象到袁宗平的表情了，估计和活吞了一只苍蝇没啥区别了吧？东翎湛这明显就是甩人家来着，却还做得如此义正言辞而理直气壮，不错不错啊，真是孺子可教也。想到这里，墨子卿倏时有一静，这应该才是东翎湛的真性情吧？

微一垂眸，墨子卿无声轻叹，静静地望着窗外。

此刻，东翎湛敏锐地察觉到墨子卿微变的情绪，嘴角深深的笑意倏时便微一收敛，在墨子卿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对面东翎湛的目光极其柔和，专注而安静地落在墨子卿精致的侧颜，如浅浅月光，淡色华光，却依旧辉耀如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