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政民原来不叫李政民,叫李正民。虽然中间那个字发音没啥两样,但是意义不同。
原来那个名字呢,是李奶奶哀着秦柯他妈给取的——正直善良,大概是这个意思。
登记户口的时候,老太婆不识字,顺口报了就走了。户口下来之后,秦柯他妈一看长子一栏,哎哟,坏了,名字登记错了。
在中国,名字都不是随随便便取的,除了讲究五行之外,还讲究那么一个意思。有时候差了一个字,意义可是完全变了。
“正”和“政”,可不是千差万别嘛。
李奶奶为此又跑了一趟公安局。
谁知道那个办事的仗势欺人,两句话就把李奶奶打发了。
李奶奶老太婆一个,又是山旮旯里出来的农村人,没钱没势,不敢争,叹了口气就回去了。
秦柯他妈看不过去,想着哪天放假出山里一趟,为李奶奶要个说法。
李奶奶就拉住她,不断地叹气。
“秦家媳妇,别费事了,孩子现在这名字也不坏,就让他去吧。”
“让什么让!这还有王法了!?他们那些个吃公粮的狗王八,非但不给老百姓办好事,还反咬咱们一口!这事我是管定了,奶奶你别拦着我!”说着,两道眉毛都拢在了一块儿。
李奶奶拍拍她的手,道:“你这份心意我领了,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养活孩子,名字什么的,咱管不了那么多。”
秦柯他妈当下一愣,犹豫半天,还是把这事放下了。
她理解老人家的苦处。
这李政民的爹啊,在李政民还没出生前就死了,死的食道癌,临死之际,一口水也喝不下。
他娘呢,也是个苦命的,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
家里只剩一个老人了。
李奶奶时常抱着她这个半岁大的孙子,坐在门槛上神经兮兮的念叨。
“天煞孤星啊,天煞孤星。”
秦柯这名字呢,也是他妈给取的。
秦妈妈是文化人,念的师范大学,一毕业就下乡支教来了。
在这山旮旯的地方认识秦柯他爸,两人日久生情,没多久就领证结婚了。这事秦妈妈是瞒着家里的,后来肚子大了,纸包不住火,两老就狠心将秦妈妈逐出了家门。
可不是嘛,家里是书香门第的,哪里肯跟秦柯他爸这样的乡下人结亲。
秦妈妈也是个要强的女人,被赶出来就赶出来了,从此以后和家人再无半点联络。
再说回秦柯这个名儿,还是有故事的。
秦柯快出生时,秦妈妈在上课,给孩子们念着刘禹锡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念到“到乡翻似烂柯人”这一句时,肚子一痛,蹲下来了。
孩子们急着叫校长,叫来了校长,一看,这是要生了,赶着孩子们去喊接生婆。
秦柯一个月大的时候,秦妈妈想起这事,一边笑一边打趣:“干脆给孩子取名'秦柯'得了,你看'柯'这个字啊,意思是糙,但是挺有人情味的。咱们这山里多是砍柴为生的,也不枉这小子是土生的岐羊山人了。”
可能是前世有了牵连,李政民对秦家那个比他大一点的小子很是喜欢的。
刚学会说话时,开口蹦出来的第一个字,就是“柯”。
“柯”和“哥”发音差不多,大人们还以为他叫的是“哥”,纷纷笑得合不拢嘴。
两个孩子长到两岁半的时候,有一回,秦柯流鼻涕了,怪恶心的,他划拉着小手把鼻涕抹到李政民身上。李政民居然一点儿也不恶心他,还傻笑着沾了“他哥”的鼻涕往自己嘴里送。
秦妈妈哭笑不得,给两人擦鼻涕时,李政民还一个劲儿地说“甜”。后来这事又上演了几次,外人看见了,秦妈妈就无奈地解释——都是吃一个奶长大的,李家小子估计把那也当自己鼻涕了。
三岁,秦柯出牙时发痒了,逮到人就咬,被咬的最多的就是李政民。这李政民还傻呵呵的,把手臂递过去给他咬。完了咬手臂不过瘾,李政民把脸也贡献出去。
这小孩子牙龈发痒啊,可是很能折腾的,咬人一口一个血印子,不给你留半点情面。
那段时间,李政民脸上手上都是小伤,秦妈妈问他,他还不肯说实话。
李政民出牙也发痒,不过他不咬人,咬什么呢?咬木头。秦柯有一次大发善心让他咬,李政民吓得直摇头,秦柯就骂他没出息。
六岁,秦柯换牙了。
农村人给小孩子拔牙,太紧的话就用钳子,松的话拿手一抬就是。秦柯那两门牙,松动很久了,给他爸一扯就下来了。
李政民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看见秦柯那两颗大白牙的时候,眼睛简直要粘上去了。
小孩子拔了的牙齿是不能留下来的,一般都给扔走。秦柯他爸就顺手扔上了对面那家人的屋檐。李政民傻眼了,那一日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
入了夜,这小子竟然偷偷猫出去爬人家屋顶找那两颗大白牙。
后来,秦柯拔一颗牙齿他捡一次。有次惊动了那屋里的人,人家以为遭贼了,一家人拎着棍子爬上屋顶。
李政民这小子吓得差点从屋檐边上掉下去。
抓到他叫他解释,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半句话。
那家人见没啥损失,训了他一顿也就没计较了。
这事儿让李政民吃了教训,下次去找就带上一张梯子,几次下来轻车熟路的,倒是给他摸出一点门道来了。
七岁,到了读书的年纪,秦妈妈就把两人送到了自己任教的学校,安在同一个班里。
本来想着要两人彼此照顾的,谁知秦柯这小子贪玩,李政民又是那种三脚踹不出一个闷屁来的小孩,情况就变成了李政民追着秦柯跑,搞得秦柯十分不自在。
跟着秦柯的那帮鼻涕虫也是不乐意,尤其是那个叫“强子”的小猛男,每次一见李政民就跟见了十世仇人似的,恨不得张嘴把他拿下。
因为他特别崇拜秦柯。
整个学校,谁人不知秦柯是白老师(秦妈妈)的儿子啊。而且秦柯这小孩呢,忒讲义气了,谁跟他玩他就帮谁,平常人是不能欺负的。
可你看那个李政民,克死父母不说,人也是阴阴沉沉的,整天跟着秦柯,就跟索命鬼一样。
强子“护主心切”,就怕哪天李政民把自家老大也克死了,对李政民这个人啊,不仅不给好脸色,还防小人似的防着。
这样膈应着,时间一长就出事儿了。
这天一放学,秦柯理也不理那个“索命鬼”就走出课室了。
李政民脾气好,依旧是一脸笑呵呵地追上秦柯。
强子他们也先后跟上来了,一群小孩打打闹闹地离开学校。
一般来说,强子这些小孩都不会挨着秦柯的,毕竟他身边跟着一个瘟神呢,谁都不想沾上点晦气。
可是这次,强子自打跟上来就乐个不停,就和过年讨了红包似的,笑得一脸腥骚。
小孩子嘛,藏不住事儿的。
他一个箭步冲过来,直接把人李政民给挤走了,然后谄媚地看着秦柯,道:“秦哥,昨天回家,你猜我遇着什么好事儿了?!”
秦柯笑笑,“猜不着。”
“嘿嘿,我告诉你啊,我在路上捡到了十……”
这个钱的数目还没说出来,强子就被拎鸡仔一样拎到了一边。
小猛男愤怒回头,就看见李政民那一张黑黑的脸。
“你这个索命鬼!你做什么拉我!?”
小猛男的外号可不是浪给的,强子一头扑过去就跟冲击炮似的把李政民撞得肚疼。
李政民不吱声,身上的痛硬是把它压下去了。
“你这个瘟神!我忍你好久了!秦哥,你怎么还让这种人跟在身边!?”
其他小孩也纷纷站出来替强子助阵。
秦柯细致狭长的眉毛拢在一起,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
他瞪了一眼李政民,然后将几个小孩子赶到一边,围起来说了两句悄悄话。
那意思大概是说——我是老大,老大总得谁都顾着点,李政民这人好赖是他邻居,他如果不照顾,别人就会乱说闲话了。
强子不服气,本来还想理直气壮地反驳,被秦柯一瞪,终究是把话噎回去了。
末了,秦柯提了提嗓子,大声说道:“强子你不是捡钱了吗?过两天咱们再找个时间吃顿好的吧,别让大人发现了。”
强子得令,脸上再次扬起得意之色。
秦柯转身瞥了一眼李政民继续往前走,那家伙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追上来。
后头的几个小孩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过了好久方才惊觉——他们老大可真是厉害的,强子和李政民,两个难缠的角色都给搞定了!
不过强子和李政民的事儿还没算完,这小猛男还在跟人暗中较劲呢。
其实李政民压根儿没把他放在心上,人“跟屁虫”、“索命鬼”这些外号不是胡乱喊的,他粘着秦柯的程度,都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胃给挂在秦柯身上了,哪里来的精力去管你一个小毛孩儿。
归根结底,两人的关系那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一个巴掌拍不响嘛,强子再怎么恼火,只要没有触及李政民的底线,两人明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强子才对李政民撤下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