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霎时间,整个空间内静谧得可以清晰地听到小七微弱的呼吸声与那男子轻轻的极力压抑着的哭泣声,声音伴着烛火一跳一跳,在每个人的心头生成了一个又一个疑惑。眼前这个男子为何这般悲痛不已,竟绝望到想要自我了结性命?
小七用尽全身的力气拖住男子的腰腹,尽管这样,那男子决绝的力道仍将小七的身体拉扯成扭曲的一个结。看小七紧皱的眉头,手腕上暴起的青筋,就知那男子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许是被这男子拉扯得疼痛,小七禁不住抱怨道:“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干什么要寻死啊?”的确,小七生平最不喜欢这种没有担当只知道怯懦自我了结的人。
尽管腰腹被小七紧紧拖拽住,那男子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他仍是直直的坚定地看着前方墙壁上那一块凸起的尖锐处,嘴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谁也听不清他到底在讲些什么。
梦青瑶见此状,忙走了过去。她见这男子一心求死,想来他心中定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苦痛,他先前救了自己,那么现在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位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我们或许可以帮你。”梦青瑶走近他,轻声问他道。
“是啊是啊!有什么事是不好解决的?我们这么多人,一定会帮你的!”小七随即附和道。
许是梦青瑶的话语轻柔,也或许是她身上的梅香起了安定的作用,梦青瑶走近后,那男子的情绪比之前安定了许多,也不再低泣。他抬起头,看看梦青瑶,刚要动,却发现自己的腰腹被身后的力量控制住,他禁不住回头看看小七,一脸疑惑。
梦青瑶对小七笑笑:“好了,松开吧。”
见那男子正看着自己,小七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还不能确认是否她松开了手那男子是否会再一次想不开。她看看小姐,见她冲自己点点头,小七方才放心松开了手。
突然的放松使得小七紧绷许久的胳膊一阵发酸,小七揉揉用力过猛的手腕,抱怨道:“你说你用那么大力干吗?唉,我的胳膊好酸啊!”
男子现下安定了下来,适才自己一时想不开,只顾着去撞前方那块凸起的尖石,现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方才自己的那般做法实在太不应该,要不是这位姑娘救了自己,说不定现在自己早就没命了。见小七皱着眉头揉着胳膊的一脸痛苦的样子,男子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在她眼前比划了几下,嘴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见小七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免心中有些着急,他又用手比划了几下,可大家仍然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梦青瑶这才想起,适才好像听胡戈言说过,这个人被点了哑穴,无法说话。她看向胡戈言,用眼神示意问他是否可以帮他解了穴道。没想到胡戈言却摇摇头。
“这是鬼族的点穴之法,与人族武功习练大有不同,如若一个不小心,此人必将立刻毙命。”
“什么?!毙命?!”小七听胡戈言如此说,她禁不住惊呼道。紧接着小七又转身看向那男子,对他说道:“我说你到底是得罪谁啦?谁点了你的穴道?”
“小七!”梦青瑶喝止她道。眼前这个男子看上去情绪还未完全恢复,这个丫头说话这样咄咄逼人,实在太冒失了。小七会意,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小七的话显然是触到了那男子的痛处,他不再比划,也不再张口,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看上去像一个任人宰割的木偶。
“先出去吧。”延明走上前对他说道。他见这男子不知所措的样子,再想到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孤苦之人呢?尽管延明不知道这男子遭遇了什么,但他已下定决心要去帮助他。
那男子点点头,随即抬眼看了看众人,红色的跳动着的烛火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红扑扑的,这一抹温暖使得男子心中也心生暖意,一切事情似乎都有了转机。
男子与众人走出那道隐形洞门,来到洞房内。梦青瑶不经意间瞥见那男子看到这洞房内的一片喜庆之时紧紧皱起的眉头,她的心中禁不住心生疑惑。她抬眼看看胡戈言,见胡戈言也正看着自己,他对她摇摇头,示意她的心中所想他已留意,要她不必过分担心。梦青瑶随即对他笑笑,示以安慰。
如梦青瑶与胡戈言所想,那男子并非第一次进入这里,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径直走到窗下的书桌前,从左边的第二个抽屉中取出一叠白纸,又随手从桌上取下一支毫笔,他的一连串动作有序连贯,很显然,他对这里并不陌生。他在白纸上写了什么,众人便都上前去看。
梦青瑶与胡戈言又相互看了一眼,他们都很疑惑,这男子被点了哑穴,想必与鬼族有什么过节,但为何他会对这里如此熟悉,看上去又并未受什么折磨?既然并未受什么折磨,他又为何一心求死?另外,华蚀膏如此重要的宝物,鬼君想必日夜看护,这男子又从何得来?这许许多多的疑问盘绕在梦青瑶的心间。眼前这个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祝雪峰和延明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男子的行为太让人生疑,他们不得不提高警惕。祝雪峰暗中轻抚着手腕上的长青锁,如若那男子有什么异常,他会第一时间缚住他。
只有小七大大咧咧,她并未发现那男子对这房间内的陈设很熟悉,她对男子在写些什么很是好奇,她将半个身子都倾覆在书桌上,交叉着胳膊,看那男子在纸上写了那么一大篇字。
众人就这样等待着他写完,他们心中各有所想,但都在等那男子出手,如若他要搞什么花样,他们这么多人是不会放过他的。可是,出乎他们意料,那男子将那一大篇字送至他们眼前之时,他好像瞬间放松下来,只是他那紧皱的眉头还未舒展,看样子他的心中仍然藏着许多事。男子随即去倒了一杯水,接着仰头喝了下去,好似这满满的一篇字不是经由他的手写出来的,而是他用嘴巴说出来的。
梦青瑶接过那张纸,小七忙上前问道:“小姐,上面写了什么?”她适才就在疑惑那男子在写些什么,可她看的速度还跟不上他写的速度,她还没看个究竟,那男子就放下了笔。
众人都看向那张纸,纸上密密麻麻的一片,看来那男子心中有许多话要说。纸上的字迹漂亮潇洒,字如其人,与梦青瑶猜想的一样,这个男子想来应该是一个饱读诗书、清风俊逸之人。这样的人会身处鬼族,看来这里面的确隐藏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从那张纸上可知,原来这男子名叫任年余,是雅望苑的一名琴师,他被鬼君缚来,已足足三年之久。从大漠到中原,他每日如刀俎上鱼肉,这三年以来,他日日夜夜生不如死。
……
雅望苑是宿州最出名的妓院,那里的姑娘都是雅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又各有绝学,每日慕名而来的清雅之士不计其数。乔瑶是雅望苑的头牌,她弹得一手好琵琶,相传曾有一位富商一掷千金想与她共度一夜春宵,没想到她并不为之所动,后来这富商寂然离去,乔瑶的风骨却在宿州广为流传。一时间,慕名而来者甚多,公子圈中送她雅号“瑶君”。乔瑶不仅琵琶弹得极佳,她还爱做善事,每月初一她都会在宿州城门下施粥,以帮助城内的贫苦之人。另外,她也常常解囊资助那些路过宿州赴京赶考的贫寒之士,她的名号在宿州乃至京城的读书人之中十分响亮。她的许许多多的善行在宿州城内广为流传,老百姓们都亲切地称她为“活菩萨”。
公子们求而不得,久而久之,便也都将乔瑶视作知己,他们去雅望苑,不再是觊觎她的美貌,而是真正倾慕她的才华。似乎上天格外眷顾她,不仅给了她一双将琵琶弹得行云流水的纤纤玉手,而且给了她一颗善良温厚、善解人意的心肠。那些公子们每每皱着眉头进,最终必会笑颜舒展着出。乔瑶不多说话,她只需轻拨丝弦,从她指尖缓泻而出的琵琶音足以安慰每一个烦躁、孤独、绝望的灵魂。
可是,她的灵魂谁来安慰呢?乔瑶是个孤儿,生来不知父母是谁,父母何在,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她就进入了雅望苑。尽管这里的每个人对她都很好,但她常常会感到很孤独。她有许许多多的情感不知对谁倾诉,她帮助了那么多人,可是在某一天的黄昏她突然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需要被搭救的人。
那个黄昏与过去许许多多的黄昏相同,但是在乔瑶心中,却又是那么的不同。被几片黑云笼罩着的天空愈加昏黄,压抑的色彩似要快速地倾覆下来。乔瑶正坐在廊檐下仔细读着一本诗集,尽管书上已罩上了黯淡的一小片,但乔瑶沉迷于书中美妙的词句,仍然不愿放下。许是先前已压抑了一会儿,那漫天的黑云突然散开,紧接着一阵凄厉的暴雨畅快的落下,这阴沉着的天热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降了雨。乔瑶的书上被淋湿了好大一片,她这才注意到原来院内已哗哗啦啦下了好大的一阵雨。她忙掏出袖中丝帕轻轻地去擦书上的水迹,这是京城新晋状元的诗集,她花了许多精力才得到的,她是个爱书之人,当然不愿书上沾上半点污秽。
可是奇怪,为何这书上的水迹越擦越多呢?
“姑娘不将发上的水珠擦干,又如何去擦书上的水珠呢?”
“谁?!”不知从何处竟然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乔瑶忙惊声问道。
这个小院子是雅望苑好多年前的头牌萍萍所住,后来这个萍萍生病去世,雅望苑的人觉得不吉利,这个院子便空置了。乔瑶是无意间寻得这个小院的,她觉得这里偏僻雅致,是一处难得的读书清净之地。她便偷偷收拾了出来,空闲时便来这里读书、发呆或是静坐。可是没想到,这个僻静之所竟还有另一个人知道。想到这里,乔瑶便有些生气。
乔瑶环顾四周,也没瞧见一个人影,她正欲转身离开之时,突然又传来一个声音,“姑娘这就走了?你忘了丝帕。”
乔瑶闻声回头,正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紫袍的男子,那男子一只手拿着她的丝帕,另一只手负于身后,正笑看着她。
乔瑶并非闺阁之中羞涩之人,她常年在外广施恩济,见识甚广,因此对于此种情况她亦不会觉得尴尬紧张。她以为眼前这人只是一个故意与她制造偶遇的轻薄男子,乔瑶很快平复心情,她对那男子微微一笑,继而轻声说道:“公子怕是走错路了,您如若听曲儿,请移步前厅,这里不是客人该来的地方。”
乔瑶话说得小心得体,三两句话之间尽量与这男子保持着距离,她心想这样他必不敢胡来。
而那男子却是哈哈一笑,他随即快步走近几步,将沁着淡淡果香的丝帕送至乔瑶眼前,然后笑着说道:“当真不认识我了吗?瑶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