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棋和计平

棋局一开，方才还略显嘈杂的亭子瞬间便安静下来，似能听见那丝丝凉风从平静的湖面掠过的声音。

之前一路跟随的侍卫们，在冷兮的吩咐下，悄无声息的绕着整片湖水站了一圈，几十双目光齐刷刷的盯着湖心亭子，一刻也不肯放松。

冷兮自己更是贴近墨卿烟不过一步之遥，一来是担心这个女人又如同昨夜那样对陆风辰出手，二来也害怕她利用这片湖水做些文章。

别人或许还不怎么清楚，可他负责整个相府的护卫工作，因此也是知道这片湖其实是与城外活水相连，以此来保证清澈如许。

这边冷兮严防死守，可谓密不通风，然墨卿烟此刻压根就没有逃走的心思。

正如陆风辰之前所说，高手对弈，若还能不集中精力，分心别处，那估计待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棋局是陆风辰率先摆下，故而他便顺其自然的取了一招先手，算是略占了一点小便宜。

不过墨卿烟倒也没有反对，毕竟她也是第一次与陆风辰对弈，后发制人，到更符合她的想法，许多时候，抢先未必就真是好事儿！

凝神，细思，执子起落，当这一片不带半点血腥的战争开伐，对阵的二人竟都出奇一致的无比专注起来。

此时此刻，在他们身上，已然察觉不到半点其余的气息，仿佛在此之前那不死不休的敌意也好，尔虞我诈的交锋也罢，都随着他们的目光与思绪，通通注入了一盘沙场之上。

没有任何多余的对话，只有棋子落下发出的清脆声响，将这一场难得的对弈，默默的刻进两人的心中。

他借棋探心，想以此动摇墨卿烟与萧寒轩之间的联盟；她布局入神，想赢下这一局，替自己心中的诸多疑虑，问一个应有的答案。

二人你来我往，两只青蓝交错的袖手，在棋盘上方不断移动，不多时，便已经走出十数步对局。

在这开场的交锋之中，他们不约而同的在暗中布局，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已经相互拆解之后数步的谋计，一番交换下来，除了几枚尚无大用的小卒之外，其余的都未有任何损失。

当墨卿烟看似犹豫的缓缓落下又一子飞马，将己方布阵的空隙小心补上时，对坐的陆风辰眼中顿时精光一闪，整个人身上刹那间有以一丝凛然的杀意浮现，不慑人，却慑棋！

只见陆风辰毫不犹豫的推棋越界，跨过那一条平分沙场的楚河汉界，那一乘狰狞战车，恰似战场上最精锐的前锋，携万夫不当之勇，一刀插进墨卿烟严密的阵形之中。

不等墨卿烟回过神来，便将她之前挪动的飞马，一刀斩落。

原本天衣无缝的布局，顿时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似有机可乘。

陆风辰一子占优，眼中悄然间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喜色，淡淡的瞥了对面看似皱眉苦思的墨卿烟，心中暗叹。

到底还只是一介女子，只守不攻，畏战锁城，焉有不败之理？

无论弈棋也好，弈国也罢，陆风辰向来主张的便是以武服人，只有真正的杀戮与力量，才能让整个诚服于自己，那些以守避战，妄图在乱世中求得安宁的人，都不过是不足为虑的弱者。

然而不等陆风辰眼中的喜色持续多久，他便看着眼前的墨卿烟那紧锁的眉间忽然间舒展开来，嘴角还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陆风辰眼中神色顿时一僵，便看见墨卿烟抬手间便有暗棋杀出，直取那孤军深入的棋子，毫不费力的便将那一子锋锐，粉碎在自己的重围之中。

却是她方才落子时，故露破绽，引得陆风辰杀心骤起，便有了接下来这一幕精妙的围杀，只因为一开始她就决定以弱换强，诱敌深入。

棋局的平衡看似是由陆风辰打破，实则是墨卿烟更提前一步精心设计，赚得小优。

“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等雕虫小技，也敢在本相面前示威！”

一步吃亏，陆风辰倒也丝毫不急，抬手间便改变策略，以大军压境，妄图让墨卿烟的布阵成为作茧自缚，坐困愁城。

墨卿烟闻言，秀眉轻轻一挑，仍旧不动声色的执子沉着应对，只不过比起之前的步步为营，此刻却也瞬间变幻了风格，毫不示弱的转守为攻。

她虽然不喜杀戮，可当敌人真正杀上门来是，却也不会坐以待毙，在这片乱世之中，若想得片刻安宁，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杀止杀，但有犯者，必不死不休！

随着两人同时向对方展开攻势，方才还是两军对垒的棋局，在下一刻便已经是一片混乱，敌我棋子纵横交错，每一步的落下，都互有损失。

一时间虽然没有半点硝烟与血腥弥漫，但旁观的冷兮与陆归渊，都能感受到棋盘上的杀意凛然。

陆归渊虽然不怎么懂得弈棋，但瞧见其上面往来的棋子，此刻倒也难得的觉着有趣，就连转身替正在“厮杀”的二人置换茶水时，也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

比起厮杀的过程，这个女孩更想知道这一场对局究竟谁胜谁负！

而一旁的冷兮所见，就比陆归渊要深刻了许多，无论是从一开始的暗中谋策，为之后的布局落子占现，还是现在两方胶着的激烈决战，其中不少细致入微的落子思虑，都让他难得的获益匪浅，尤其是在墨卿烟故意示弱，诱敌深入那一步，更是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有些时候，看似处处占得先机，却又未尝不是自己敌人刻意而为之的结果！

“如此行事布局，难怪陆炎将军会败给她，这个东墨公主，不愧是东方烨弟子，也难怪丞相大人如此重视她的存在，这样的一个人物，若是为友，对于陆风辰而言，必然是如虎添翼；可如果为敌，那么就绝不能让其存于世间！”

冷兮默默的看着桌上的棋局，眼中神色复杂，他跟随陆风辰数年，看着他从当初那个受人欺辱的无名之辈，经历无数风雨后，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在此期间他对陆风辰帮助，功不可没。

眼下墨卿烟的存在，于他而言，便是为友则留，为敌则杀！

冷兮心中的想法，此刻沉浸在弈局中的二人，自然没有半点察觉。

随着两人一番激烈的厮杀交换，不多时，整个棋盘上原本遍布各处的棋子，就已经所剩无几，唯将帅二子，仍旧安然无恙。

此刻，墨卿烟光洁的额前，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与陆风辰对弈一局，不亚于一场真正的厮杀，若有半刻松懈，顷刻间便会葬送全局。

对坐的陆风辰此刻同样面色严肃，眼中更有一丝罕见的惊讶，只因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在对弈上将他逼到这般地步。

尤其是那种见招拆招，若险则换的方式，更让他对墨卿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甚至当他思索对局时，便不禁会联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

若当初沧澜关下，他为守，墨卿烟为攻，亦或者将双方兵力互换，他是否又能轻易拿下眼前的女子。

这个问题，一直以来都被他抛之脑后，直到此刻再细细回想，顿时便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墨卿烟，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可怕，在此之前，他曾因为一时的取胜，便小看了她几分，殊不知从一开始再到现在，她几乎都是在绝境中挣扎谋生。

若换一个人，面对着他之前的种种布置，以及外界的危险，即便有萧寒轩相助，或许都早已经死上了千回百回！

难怪萧寒轩会不惜那样的代价，来换得她的联手，这个买卖，现在看来，却是萧寒轩的高明之处了。

“如此，我就更不能让你们两人轻易联手了！”

陆风辰想到这里，眼中寒光乍现，脸上有一丝冷笑一闪而过，随后紧盯着眼前的棋盘，轮到他落子时，这才发现，一番激烈的厮杀下来，似乎两人都已经无子可下！

而墨卿烟此刻也察觉到了这点，目光第一次从棋盘上缓缓挪开，皱眉看着眼前的陆风辰，沉声说道，“将帅皆在，兵马却无，这一局……。”

“和棋！”

陆风辰与墨卿烟对视一眼后，竟与她不约而同的开口道，说完两人的目光便再次回到了棋盘之上，似在回顾之前的厮杀布局，又仿佛在思考是否还有取胜的余地。

一时间，亭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两人身前被陆归渊置换了数次的茶水，早已经冰凉一片。

一旁陆归渊似也察觉到了这点，缓缓起身，便欲唤人送来新茶，却忽然间听见身后陆风辰发出难得的笑声。

“哈哈，和棋！和棋！真是有趣！不枉本相费了一番心思才换了这一局对弈！”

陆风辰一挥衣袖，端起身前茶水，也不管此刻杯中水早已经冷若寒泉，仰头饮尽，随后借着那股寒劲儿，大声笑道，语调不似平日里的冰冷，却有一股难得的随和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