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御国监
第三十五章 御国监
半两被捕入牢。
被关押在与京都皇宫一巷之隔的御国监。
御国监是奉安国最大的总牢，关押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全国通缉的重犯。半两一介弱质女流被扣在此处，却不冤枉。
本来凭她貌不惊人，说她是鬼面人没几人会信。
问她面具哪里来，她说捡的没人信。
问她与鬼面人什么干系，她说没干系也是没人信。
怎么说就是得先上一套大刑，是衙门审犯的流程。
若要免去惯例，最好招认。
半两便招认。
纵使她说自己是鬼面人，比前面那些话更不令人信，但事实是如此，也是审问的最后一环。
衙门府役没见过这么利索就审完的案犯，还没回过神就已画好押。
半两不过是自知受不住大刑，简单些好免去皮肉之苦。
既然是闹得民间多年不安宁的凶犯，小小的城邑衙门是关不得了。
半两以为押送的路上会有百姓掷物唾弃，但事实并不如她所想，被锁在密不透光的铁箱中睡了一觉，睁开眼就到了传闻中的御国监。
御国监不愧为奉安总牢，皇帝敢把它设在挨着皇宫的地方，自然是信得过这里的守卫。
半两爬出铁箱，又被铐上枷锁。由囚车载运行了好长一段路程，目之所及皆是无人的平地。
要不是刚从印着“御国监”字样的正门进来，她还不知道自己所到何处。
又是一道大门，入门两条路。
右边是一顺宽敞楼梯向上延展，通达之处是地面上如宫殿一般的楼阁。
半两没走这边，她被铁链锁住肩颈手臂，收押的官差扯着铁链将她拉往左边那条路。
不是路，而是一个洞。
地面上打开一处入口，阴湿潮气扑面而来。
纵使半两看得见这地下点着两排烛火，照明一条蜿蜒向下的窄路，也不能坦然迈下步子进入这幽暗之所。
那里面有她不喜欢的东西，直觉这么告诉半两。
但身后人推搡，身前人拉扯，她的确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乖乖的走下去。
自明亮处忽入幽暗，半两眼睛还不能适应。
烛火冒着晦涩的光亮，自顶上滴垂下的水珠打在烛芯上，火苗摇曳，带着人影交叠闪烁。
小心着脚下台阶，半两后颈落入一滴水，冰得她一激灵，立时引来前后刀斧架上脖颈。
“没事没事，不要慌。”
半两安抚押解她的人，看着刀斧迟疑地撤走。
两面墙壁愈向下愈收缩，像是朝着人侵压过来一般。
终于踩着平地，她也看得清这地牢里的景象了。
这一片像是个公堂，兵卫靠着石壁拍成列。堂上坐着个人影，走得近些看，是个文官模样。
“收押何人？”
“回掌簿，是身负数十罪状的鬼面人。”
那掌簿抬起头来看一眼半两，眼神中分明惊异。
但没有多言，在面前的本子上记下。
“可有物件寄存？”
掌簿话毕，官差呈上半两的包袱，将铜铸鬼面分开交与他手。
半两早在衙门被搜过身，贴身的黑蛇机灵地躲过摸索的查验，除了些瓷瓶小盒，别的也没什么特别物件。
“你小心我的面具，别弄坏了它。”半两突然开口说话。
掌簿被吓了一跳，看向半两。
她这样寻常的女子，难道真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鬼面人。
掌簿只是掌簿，负责载录出入犯人及提审调度，地牢里关的人是罪有应得，还是沉冤待昭，都不是他该管的事，他也没权利问一问。
默不作声拿着她的东西去了后堂，取来一只钥匙递给走上前来的两名兵卫。
交接了案犯，官差返身离开。兵卫引着半两走向接下来的路。
又是一段下行的阶梯，通向一条狭窄长道。
两边交错的是紧闭的铁门，嵌在两堵平滑石壁上，这一条过道只能容两人并肩，兵卫一前一后将半两夹在中间。头顶低矮，身形略高的人得低头弯身方能通过，好在半两个子不高，但她若想跳一跳，非得撞头不可。
兵卫开了一扇铁门，解了半两镣铐将她推入。
铁门顷刻合上，砸出一声钝响。
牢室里比外面还要暗些，半两扶着石壁适应，却忽然听见人声
“进来的，是，是什么人？”
听这声音稚嫩清脆，主人年纪应该不大。
声音里颤抖畏惧藏不住，还是个不经事的稚子。
半两回问那声音
“你该先自报姓名。”
沉默了一会儿，那声音传来透着愠怒
“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那你就不要问我。”
半两渐渐看得清那个人影，牢室里的陈设也明晰起来。
整间石室的照明，全靠石墙靠过道那一侧的小窗，投进来的烛光，窗缝细小，探不出一只手去。
室内陈设几乎没有，若是一只木桶算作陈设的话。
那个稚子蹲在里侧的墙根，睁着一双眼盯住半两。
半两向他走过去，被立时喝道
“你别过来！”
“我非得过来，看看死前说得上话的最后一人，长什么样子。”
半两不停住脚步，直直走向他。
他躲到一边半两便追到一边，追得他放弃了逃躲
“你作什么要这样，我，我又和你无仇。”
他话音里竟带了哭腔。
半两蹲到他身前，看得清楚了。
不是他，是她。
穿着男子衣裳，梳着男子发髻的女子。确实还未脱稚气，看样子和熔铸一般大。应当比榕珠小些，因为榕珠总不长个子。
半两笑道
“你不抬头看看我，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仇人。”
女孩便迟钝地抬头，眼中还闪着泪光。
“这么小的胆子，也是死囚？”
半两觉得新鲜，却不惊异。
“……你看着，也不像什么恶人。”
女孩看见半脸的样貌，虽不甚明晰，也看得出是个寻常模样的女子，因她平和不惊的脸色，反倒多了些良善的气质。
她接着嘟嘴道
“我确实不认得你，也与你无仇。”
“我告诉你我叫半两，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半两问道。
女孩垂下眼帘思索片刻，抬眼望着她道
“三木岁。二三的三，木头的木，年岁的岁。”
“这名字，倒有些稀奇。”半两没听过姓三的人，也觉得这名字不常见。
猜想不是正经姓名，同自己一样随意叫的称呼。
三木岁却说
“那你呢，真的叫半两？半两肉的半两？”
半两头一次听人这样形容自己名字，有意思地说
“不是半两肉，是半两银子。”
三木岁看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放松的靠在石壁上。
几句言谈三木岁猜她不是凶恶的人，放下了大半戒备
“我以为这里一间石室，只会关一个人。”
半两料想三木岁进来也没多久。
“天下恶人那么多，一个御国监怎么装得下。他们能给这么大空间，我倒觉得浪费。”
半两阖上眼养神。
三木岁想问她为什么被抓进来，又想起自己要这么问，她肯定先要反问自己，便说道
“我是得罪了宫里的人，被关在这里。你又是为什么？”
半两对三木岁的来历不感兴趣，也不信她说的话。但半两知道三木岁正如表面看上去那样，有些柔弱没什么威胁。
她在脑中盘算怎么出去，已大概有了法子。找三木岁说话是打发寂寞，既被问到不妨直言告诉她
“他们抓我，因为我是鬼面人。”
“鬼面人？”三木岁偏头看半两，一脸的迷惑。
半两睁开眼看她，她的确没听过鬼面人的样子。
“就是，我杀了很多人。”
三木岁吃惊，不相信地问道
“你杀过人？怎么杀得？杀的什么人？”
半两答道
“我杀过人，我习惯用毒杀人。你要我一一说出来我记不得那么多。”
半两这般冷静的口气，更叫三木岁觉得她在骗人
“你看我年纪小好糊弄？我也是知道的，你多半被人陷害，要替人顶罪吧。”
半两笑笑不多解释，三木岁便觉得自己猜得不错。
她颓唐地叹出一口气，想宽慰半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依着半两的话，伤人性命，便是死刑，何况不止一条人命。
半两也依稀记得在衙门里，扔下的判令坠在自己面前，听见有人提到死字。
而那时她心里完全顾不上这些，搜身时被摸出铜铃，衙役不自主地摇响了铃铛，声音灵动悦耳。
榕珠那一枚，也会随之响起。
半两推测这鬼面是庄里人的手脚，但她真正想不通的是，那三名捕快是受了什么人指派，特意去那里堵她。
那三人衣着与衙门里的捕快不尽相同，应当不是一级编属。况且她在衙门受审时，也没看见带她来的三人。
就算彤瑜庄在山下广布耳目，凭着想要陷害自己的那些人的手腕，也不可能调动官府的人。
半两只觉得自己好好走路，却莫名被绊了一跤。
说不上有多么不痛快，她自己再爬起来就是。
只不过爬起来了，得好好看看，伸脚的是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