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陷害
北山彤瑜庄内。
秦墨没有闲情挥扇,捏了扇柄在手心里急急叩门。
穆连芹开门,所见除却不见笑意的秦墨,还有他身后跪倒在地的两名女子,见到自己只知叩首求饶。
“穆管事明察,我们不是有意的……”
秦墨阴着脸,也不看二人,低低地说
“闭嘴。”
两名女子便立时噤声,抽抽噎噎地哭泣。
秦墨草草对穆连芹作揖,开口道
“这两个是庄里新人,未收心思学着陷害。”
穆连芹闻言扫一眼伏在地上的人,确实叫不上名字。
她倒是少见秦墨这样,平日里他什么事都不走心地笑得洒脱。
走出门来问道
“做了什么事。”
“半两现在山下,不知是什么境况,怕是有麻烦了。”
秦墨在庄里遇着这两人,一眼就洞察她们心中有事。
他打交道的人形形色色,见的人多了摸出一套识人的规律,鲜有偏差。纵是应付不来奴玉半两之类非常人,常人的心思在他看来还是轻易能识破的。
拦下来不过简单诱问,便知没看错。
这二人在半两下山的包袱里,塞进了那面能置她于险境的青铜面具。
这样的事本该禀明庄主,但他先来找了穆连芹。
“穆管事该想得出,她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
秦墨面色稍缓和,退让到一边待穆连芹亲自查问。
穆连芹想来也就那些事,奴玉被榕珠所伤,榕珠贴身护卫半两是庄里人都知道的事,她们拿榕珠无法,趁着半两独自一人下山,便去为难她。
两名女子中的一人战战兢兢抬头,与穆连芹毫无温度的目光相接,惊骇地低下头,连叩三下说道
“穆管事恕罪,我们不是存心加害同门。实在是替庄主不值得,才会……”
“彤瑜庄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论赏罚了。”
穆连芹打断女子的申诉,背手合门,走出去
“她不是你们碰得起的,随我去见庄主。”
秦墨微一迟疑,叹了口气。
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甩开扇叶向另一边走开
“劳烦穆管事打理,便没有我的事了。”
穆连芹也不回身去看他,等身后二人犹犹豫豫弯身跟上来,迈开步子。
秦墨有意留这二人性命,才会先来找她。
既然她表明自己不愿意替奴玉管这事,他便知道她们福薄,只有死路一条了,不如眼不见为净。
穆连芹不是菩萨,没什么慈悲心肠。不守规矩又没本事不为规矩所缚,一步走错就该认命。
她看得出两名女子说是为奴玉抱不平,实则嫉恨半两在庄内倚重,几乎无所顾忌,事事例外。
没有眼力见的东西,只看得见别人的好处,不会掂量自身分量,彤瑜庄里留不得这样的人。
奴玉不会留得这二人性命。
“怕死吗。”
奴玉下身盖着被褥,靠在床榻边喝药。
知道了穆连芹的来意,他没现出些许怒意。
地上的二人头都磕出血来,原想着与庄主说清,能获体恤,而现下看来并非如此。
奴玉一口热汤饮入,皱了眉头。
不是为下面的人做错事,而是药苦。
他虽不如半两精研调配制药,也对医术略通一二。调养病灶万法归一,本没有唯一的配方。他尝这碗汤药,所用材料大抵是最味苦的那种。
小女子不是豁达人,还是要报复。
他自问,也不是豁达的人。
奴玉讪笑,轻声说道
“你们还能活几日,就看半两几时脱困了。祈祷她能就这样被害死,那也许我便不想杀你们了。”
…
穆连芹命人将哭闹的人带走,自己也告退。
走出屋子来,见到释变在空地上无事练武。
棍挑清风,一挥棒眼随棍指,看向穆连芹。
她还是微微点头示意,一句话也没有。
明明是相识多年的人,释变仍觉得这女人陌生得很。
不去多想,继续舞棍。
奴玉一日不愈,自己便一日不得安宁。
这下他名正言顺讨自己的伺候,释变是没理由赖了。
穆连芹去找秦墨,他正坐在湖心小亭小憩。
“别怪我心狠。”
忽然听见穆连芹的声音,秦墨惊得睁开眼。
她走路无声,来了也不叫人察觉。
秦墨对她的到来微感讶异,挥扇轻笑
“我为什么要怪穆管事你?”
穆连芹不答话,静静地看他。
“穆管事觉得我是多么心善的人,搭救一两条性命哪里是我会做的事。”
他坦然地讲明,沐着春风眯眼。
穆连芹也知道他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心愿并不偏颇,如何结果他是不会在意。
却兀自思忖自己为何要特意来说一句。
那么这就走吧,大概是做了多余的事。
秦墨见她要转身,出口留她
“穆管事若是有闲,可愿陪我小坐片刻。”
穆连芹看他一眼,走到他对面石凳落身。
秦墨又是未料地扬眉,手中折扇挥动迟滞一瞬。
他叫她留下,随口一句话,倒成了真。既然本不觉得她真的会留,自己又何故要开口。
二人一来二往气氛有些微妙,不似往日那般自然。
相对无言片刻,都不发一语。
秦墨望着平静湖面,余光见穆连芹神态自得。她心里想些什么,秦墨自知看不透。倒不是真的看不透,穆连芹清心寡欲一个人,不说话时,多半也没在想些什么。
可秦墨在这样无声的对坐中,难以如她那般自处。
便找些话来说
“近一两年,庄内事务越来越清闲了。不知穆管事是否察觉。”
“清闲有何不好。”
穆连芹短短回了一句。
没什么不好,秦墨心道。事情少些,他便多些时间喝酒谈天。
可同对面这人却谈不起来,她能答你一句话便算好的。
又静默一会儿,还是秦墨先开口
“穆管事来庄内有多少年了。”
穆连芹不及想便说
“十四年。”
“十四年啊,算起来,我来彤瑜庄也才不过十年。”
秦墨仔细想来,初来彤瑜庄时所见的那些人,除了奴玉释变,好像也就是穆连芹了。
那时庄内人也不算少,但待到今日,大概一个不剩了,这里的人来来去去更新总是快。
“这样想来,我还算命长。”
秦墨心里有些想法,但他不明说。
彤瑜庄何时成立,他推算大约在前朝动乱之时。彤瑜庄里的人所行之事,随便拿出一件来,按奉安律例,都足够处以极刑。
若在山下被擒,能够自尽已算是很好的结果。
许多人下山去,便不再见他们回来。没人会去问,因为还会有新的人填补上来。
为此,秦墨才会对陷害半两之事,难以容忍。
都是薄命的人,何苦要相互间还不留活路。
“你担心半两。”
穆连芹问出这一句。
秦墨只道她原来也会发起话题
“担心,算不上。要说痛心,倒是有几分。”
“痛心什么。”
难得她发问,秦墨便依着她的话说开
“十余年说来不长不短,但在这深山谷里也是数不尽的花开花落。”
他心不在焉挥了几下扇,将扇叶收起
“你我是庄里的老人,看惯了这里的一切,若要说能有什么事出乎意料,不牵扯到庄主那是办不到的吧。
细数如今庄内众人,相识二三年的便称得上故交,却也不知还能见到几回。那些连名字都没记熟,就消失的人,我是数不过来了。这里的人换了一拨又是一拨,看得多了就懒得去记了,也学会不去在意,任他们来去。
那年半两入庄来,让我感觉到自己初入庄时的心情。那段日子庄里少有的不平静,穆管事大约头疼了一阵,说句得罪的话,我倒是觉得轻松畅快。
谁能想她那样活不长久的行事,却也长住那降霄楼有些年头了。
我同她说得话多,猜不出她每时每刻的心思,但也明白她的为人,相信她有她处事的绝妙之处。她少有吃亏,此番被人使了绊子,也不算什么凶险。
只不过……”
只不过逃得了这一次,能不能逃过下一次。
自己也好,半两也好,迟早哪一面相送离开,便会是永别。
没有别的结果。
穆连芹听他止住不再言语,看向秦墨。
他心中没什么戚哀无奈,自然面上不会表现出来。
只是无悲无喜地沉默。
她说
“原来你也不完全是没心肺的人。”
这让他该如何接话。
秦墨被穆连芹噎住,轻咳两声笑说
“我也不曾想,穆管事会同人打趣。”
穆连芹不笑,如常地说
“我没有同你打趣。”
秦墨笑容挂不住。
他知道她不是玩笑,他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成日怡然自得的模样,就是没心没肺。
但听她这样直白地说明,还是有些尴尬。
世上最不会聊天的人,她穆连芹排第二,谁敢去争第一。
但自己留人家说话,又有什么好抱怨。
“今日的穆管事,不似昨日的穆管事,让我有些意外。”
她问
“今日的我也是昨日的我,有什么不同。”
“大概是我的偏见,以为你不爱同旁人多言语,更不会听人多言语,而你此刻却与我的偏见不相符。”
“那不是你的偏见。”穆连芹说道
“但我有种感觉,若是你说的话,我可以多听一些。”
穆连芹说的话一如她的习惯,说什么便是什么。若是听的人听出些隐含意味,那就是想得多了。
秦墨明白她说话习惯,他也觉得这句话没什么大问题,听过就过去了,没必要细想。
但他忍不住,想要细想。